海风徐徐,我也终于能重新适应随波逐流了,我帮着先生把前桅帆升起来。我们的Kirwit双等高桅杆帆船共有四个帆,除了我们常用的主帆和两个小三角斜帆之外前桅帆我们一般很少用到。这主要是我们对Kirwit还不是那么熟悉,而前桅帆是四个帆里最大的,它一个就占了四个帆总面积的三分之一,每次它的升降都需要至少两个人同时操作。现在在大西洋海阔天空,漫漫海途确实是试船的好时光。
过了北回归线之后,越往南越顺风,云淡风轻,海天辽阔,每天除了一日三餐,很多时候我们就是看天看海。除了经常光临的海豚,我们还见识了小飞鱼。银白色的小飞鱼是真的有翅膀的,在被大鱼追捕时,经常有大片的小飞鱼像蜜蜂一样振动着翅膀冲出水面,在水面上飞过冲出四五米的距离再重新入水,可惜我们的船太高了,它们飞不上来。我们也试着放线钓鱼,但由于没有经验都没什么收获,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收线,有时收线时只收到鱼的残骸,应该是我们钓到的鱼没及时收就被别的鱼吃掉了。虽然我们没有指望靠着钓鱼吃饭,但还是有点失望,大家都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而我们只能望洋兴叹。没有新鲜的海鱼,我们船上的存备还是相当非富的,而且零食特别多,像什么饼干点心就不用说了,我们还有支西班牙火腿。欧洲人一般火腿皮是不吃的,我拿来炖汤,然后再配上火腿三明治中西结合的味道其实也很不错。我们的船上没有烤箱,面包是我先生用高压锅烤的,我先生以前在面包坊做过学徒,做面包的手艺还不错,但用高压锅烤面包还是第一次,他也是听了航友们的解说,然后试着做。用高压锅烤面包用的时间比较长,因为要两面翻着烤。而在海上漂着,我们别的不多,时间却是很多的。我们还有很多做巧克力慕斯的速合粉,只要兑上牛奶用绞拌器用力绞拌就行了,因为船上没有220伏交流电,电动绞拌器用不了就只能用人力,虽说有些费时费力,但渡过这漫漫旅途还是不错的。因为加那利群岛没什么种植业,岛上的水果蔬菜几乎都是从大陆运过去的,价格贵还不能留得太久,所以我几乎买的都是干果之类的,只是出发前我在一家中超居然发现了从国内来的跟一样家乡的青皮大柚子,店里有八个,我买了六个,剩下的两个店主要自己留着吃。
柚子是我的家乡最常见也最普通的水果,在我的印象里柚子结果期很长,几乎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不过最多最好吃的时候应该是中秋节到春节的那段时间。我对柚子说不上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小时候家里最常吃的东西,也不会有人计较,像其它的水果家里卖了,爸爸妈妈都要常嘱咐一句,记得给别人留一点,不要一下就全吃光了。但吃柚子就没这个说法,我可以随便吃,而且柚子几乎都不用买,很多是家里乡下的亲戚朋友送的,就算买也不贵,我记得小学的时候好像是一块钱三个。出国以后,我在欧洲没有见过柚子,超市里那些比橙子大一些的粉红色果肉的西柚实在是酸得要命,而且我有更多更好的水果去选择,柚子就这样被我遗忘了。当时在中超市里看到柚子的时候我也不过图个新鲜。在我们船上的其它生蔬水果的贮存有仅,几乎每天都会定量分配,我拿出了一个柚子。我先生和儿子看着这个青皮大果一脸新奇,先生在国内生活了四年多居然说没见过柚子,因为太久不吃了,而且以前在家多是老爸剥柚皮的,我凭着印象用刀把皮划了四等分,然后再从屁股撬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总算把柚子皮给剥了。然后一瓣一瓣的分开,然后示范给先生和儿子应该怎么样吃柚子。柚子果大多甜汁,很快,一个大柚子就被我们三个人吃完了,先生还意犹未尽,他说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水果,还说以前在国内我怎么没给他吃过。我一听,觉得不对,他当年春节跟我回家过年怎么会没见过没吃过呢,后来再一想,应该是家里过年好吃的东西太多了,这柚子相对普通又有点麻烦的东西就这样被怱略了。当冰箱时的蔬菜水果终于告罄的时候,唯一不需要特别贮存的柚子成了我们行船最好伴侣。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电子地图上我们可以清楚的看见我们航行前进的曲线,但在现实里我们置身于茫茫大海上,天空圆顶苍穹,宛如一个玻璃罩一般把我们扣住,除了日升日落,我们仿佛感觉时间在停泄。我们的航向向西,指南针上标识的刻度是西经270度,太阳每天在我们的身后升起,然后在我们的头顶画一个弧,在我们船头的沿长线上直直落下,我们顺风而去追逐着天边的太阳,却也永远追不上。我不知道怎么去描述那种感觉,虽然GPS和电子地图都显示着我们在不断的前进,但你自己却觉得自己不过是在原地踏步,而且怎么都走不出去。我真正的理解了当年开辟新航线的哥伦布的伟大,虽然郑和七下西洋,葡萄牙人开创了全球航海的新世纪,但他们的航线是沿着陆地的海岸线航行,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总有陆地做依靠。哥伦布当初义无反顾的投身于茫茫大海,对未知世界探索的勇气和信念的确不是常人所有的。就如1968年Moitessier参加的金球环游赛事,当时参加者共有9位,其中有四位在跨大西洋时就放弃了。虽然借助当今高科技使航海变得便利很多,但穿游在茫茫大海去到达彼岸的历程自己去亲身体验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11月25日,我们在大西洋上航行快两个星期时,突然没风了,没有风力支撑的风帆不停的摇摆,抖动,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我们不得己,只好降帆,起动马达。只是前面的行程虽然有风,但并不是很强,将近3000海里的航线我们只走了一千海里多一点,还剩下差不多三分之二的行程。为了寻风,我们的领航者建议我们先继续南下,但我们的目的地是圣巴泰勒米岛,它位于安得列斯群岛的中北部,我们也不能太往南下太多,不过还好,在开着马达南下一天半之后,我们终于又遇到风了,但这时的风却不是原来开始那样的追尾风,而是顶头风。帆船航行所受的风有四种,就是追尾风,也就是顺风,然后就是左右舷风,也就是侧风,最后就是顶头风,也就是逆风。顺风和侧风是帆船前进最初的方式,也是这个原因我们航海先驱们只有在掌握季风和信风的规律之后才能顺利航海巡游。在郑和下西洋以前,唐代的鉴真经过六次冒险东渡才到达日本,元代蒙古也曾试着先后六次驾船东征日本但战船每次都被海上风暴摧毁了。而葡萄牙人在1543年之就到达了日本的属岛,但也是1557年之后才在日本建立常驻停靠港。其实很大的原因就是要掌握航海的季节和海风的规律。我相信考古学家们所说的,在我国的殷商时期就已经有船从山东出发,横跨太平洋到达了美洲地区,但是那些航海人却也再也回不来了。因为他们是被风吹去过的,而再没找到可以吹回家的风。航海的发展和帆船的改进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对郑和的三宝的性能不大了解,光从现有的模型图来看,三宝船的由支条掌着倚桅杆而挂的角帆设计应该要比哥伦布的Santa Maria的四角帆要更容易接受风向,受风向的限制也更小。Santa Maria的四角帆的设计基本是以顺风设计为主,受侧风的角度很小,基本上不可能逆风而行。如果三宝船的角帆是我依模型图想像的那样能倚着桅杆而调式受风的角度,它接受侧风的角度要比四角帆的角度要宽大得多。不过现代的帆船的设计基本上都解决了逆风而行的问题,这主要船头设计的改变以及风帆形状和悬挂方式的改进,虽然不是完全逆风,但偏差角度能接近30度了。不管是逆风还是顺风,但只要有风就好,老实说,我们虽然有800升的柴油贮备,但我们也不能指望靠它走完剩下的两千多海里的路。
在海上航行的日子里,我渐渐爱上星空闪烁静宓的海夜。最开始的守夜是为了避免与其它行船发生事故和海上突发的疾风暴雨。随着向大西洋深处的航进,我们几乎没有再遇到什么船只,而没有灯光干扰的海夜星空就是保持原色的黑白画:墨色的天幕在缀着浅色一点的云朵淡淡地晕开,繁星点点,海水也染成了墨蓝色。我坐在外驾使仓仰望头顶的星空,除了最简单的北斗七星其它的我也认不了多少。但是日子久了就是北斗七星也能看出它的逐渐偏移和距离的变化。我突然发现,我们乎视了很多我们与生俱来的感知能力,而我国的玄学决不是什么没有科学根据的臆想。因为我们中国古代文明相对西方的科学文明更令人难以理解琢磨是因为我们中国人是感性的,很多时候,我们强调的不是论证而是感知。就如俗话所说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在学习上,我们强调的是悟性,悟性就是一个人的感知能力。从神农尝百草开始,我们的古人身体力行去感知我们所存在的世界,而传统的中医就是我们感知自己生命小宇宙的体现。所谓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是一种境界,你达到了,就能体会,没达到那就领会不了。就像李冰修的都江堰,桂林的灵渠及杭州西湖的苏堤历经沧桑变化仍然存在并被继续发挥功效,这些都是他们的建造者充分领悟融入自然的能力。就如在我们进行某些精确的数学计算时会允许在一定范围内的误差,而这个误差的缺限就需要人自身的感知力去弥补。其实我想我们以前很多秘技的失传的原因很大一部也就可能在于此,徒弟达不到师傅的境界,领悟不了最后只能失传。我们的传统文化中对个人的自我修养要求很高,通过自我修行提自己对世界的感知力,所谓天人合一不是臆想,而是一种境界,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我们忽视了自身的发展,渐渐丧失了能力。就如在这黑漆漆的夜晚,我还是能分辨出向我们靠近地是乌云还常云的区别,就是一种别样浓黑色的感觉。
我们的领航引者能给我们预报海上风暴的酝酿,但对于这些具体小范围的疾风骤雨就无能为力了。每一片乌云的靠近如果只是下雨其实没有什么问题,但它往往也会伴随着疾风,疾风有时会加大风力,并改变风向,如果没有及时减少风帆的面积,有时会面临帆船倾斜过度,甚至翻船的危险,这就是典型的天有不测风云。一个骤风雨夜,先生降下前桅帆后就先休息了,留我守夜。我想用平板看会书,但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然后我盯着GPS看船速,原来不过是在6-7个节之间的船速,很快就跳到8个节,然后是9个节,10个节,11个节,船前进得很稳但不断提高的船速让我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在加速。驾驶仓内没有开灯,只有GPS闪着幽暗的蓝光,外面黑乎乎的一片,甲板上传来的水浪拍打声我分不清是海浪的冲击声还是暴雨声,在坚持快十分钟之后,我决定唤醒睡在一旁的先生。我坐过先生在高速上车速超过200公里/小时的快车,还有用重型机车他也载过我,时速超过180公里,而帆船的10来个节的时速都没有每小时50公里的速度,但那感觉完全不一样,是失控的感觉,感觉是帆船自己在控制速度,而我无能为力。在黑夜里来临的疾风骤雨在黑夜的笼罩下变得更加令心胆战心惊。只是当风向改为逆风之后,每天夜里几乎都有乌云伴随着疾风骤雨光临还多是下半夜,有时还有雷鸣电闪,有一个晚,在我们的航道两边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而我们在中间划过居然没有一丝雨。但每天晚上入夜后等待未知的疾风骤雨的来临使我们变得焦躁不安,而做为我们主心骨的先生虽然及力压抑着情绪,但我和儿子都能感到他处于爆发的边缘。虽然电子地图上我们画出航线条越来越长,但我们现实中看到所处环境却没有任何改变。我不知道哥伦布当年拥有怎样强大的内心和魄力去稳住那些快失去希望的水手们努力跟着他继续寻找未知的彼岸。
终于,12月3日我们接到领航者给我们发来信风将重新稳定的消息,这时我们距离目地圣巴垐还有900多海里的航程。
由于我们的航线比较靠北,而且今年的加勒比海地区的台风季节而没有台风,自然规律的不规则也影响了北回归线和赤道之间的东北信风的稳定性,不时造成信风的断层,这些都是我们到达以后才收到的信息。在整个航行中,平均风速几乎都是在15个节以下,除了时而光临的暴风雨。这样的气候严重影响了我们的行程,本来将近3000海里横跨大西洋的行程可以在21天以内完成,我们用了27天。而那些晚我们一个星期出发的船队遇到的天气更加糟糕,有些的行程甚至超过了30天,就连圣诞节都是在大西洋上过的。
大西洋上,我们还在努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