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觉得沉，觉得冷，觉得绝望。
苏锦觉得周围全都是水，她想要动一下，但身体着实使不上劲，身上有什么东西压着，她无法动弹，她想要睁开眼睛，想要呼吸，可一旦呼吸，周围的水不由分说地全部涌进来，呛得她难受的很。
苏锦心想：这怕不是去地府的必经之路吧？她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淹死之感，当真让人难以忍受。
苏锦感到自己一点点的往下沉，她睁不开眼睛，耳朵鼻子嘴巴里都是水，拼命的往里灌，嘴里的氧气一点一点的消逝。
到底是要解脱了吧？
恍惚之间，苏锦感受到一条手臂环在了自己的腰上，一只手附上了自己的脸庞，接着只觉得一个温暖的唇附上了自己的唇，一点点的向自己渡气。
不一会儿，苏锦觉得自己周边没有了水，像是有阳光暖暖的洒在了自己的身上，再过一会有人压着她的胸口，自己吐了几口水，苏锦意识一没，昏了过去。
苏锦缓缓睁开了眼睛，揉了揉有点难受的额头，一手撑着坐了起来。苏锦一手抓着手中的棉被，一双眼眸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当真是像啊，像极了。”苏锦喃喃道，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这是萧家还没被平反时所住的地方。
这床...是她出嫁时她父亲专门为她置办的。这帐子...是萧肃亲自布置的。这棉被是这家中不多的被子，这被单上的花纹，这辈子，下下辈子，苏锦都不会忘记的，苏锦内心一阵难受，她想要大声哭出来，却是只能捂着嘴巴，大颗大颗的落泪，她不敢哭出来，她好害怕。
这，怕不会是，是轮回之前再看看曾经住过的地方吧？
苏锦颤抖着掀开棉被，准备下床再到处看看，她想要认认真真的看看这四处，在她真正轮回之时，去看看这处。却听到一阵脚步声，苏锦抹了抹眼泪，有点疑惑，这轮回之时怎会有他人？苏锦躺了回去，有人掀了帘子，踏上了床前的浅廊，不一会，床边占满了人。
“娘亲，娘亲。”苏锦稍一侧身，正脸对上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轻轻的唤着自己，小胖手伸到苏锦面前，轻轻戳了一下。
苏锦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眼前的孩子，内着鹅黄色小衣，外面披着一个玫红色镶着白狐边的小斗篷，似是急匆匆赶来，后面的人还没来的及把她身上的斗篷取下来，仍带着点微微凉意，玫红与鹅黄这般颜色的搭配倒也不显得女孩俗气，倒是衬着她整个小胖脸嫩嫩的，明亮的眼睛里揣着小心和不安，又像是害怕触犯什么，脸上带着童真的笑容，在看到苏锦没有理她，只是看着她的时候，咯咯的笑了起来，梳着的总角，随着她的笑一晃一晃的，让人忍不住亲一口，苏锦攥紧了棉被。
“蓁儿，娘亲刚失足落下了湖，你可不要打扰娘亲。”苏锦正看着女孩，听到一个男孩的声音，虽有些稚气不经意间倒是透露出了一点儿成熟。
苏锦僵硬的转了头，看着那个男孩，男孩与女孩眉眼里多有相似之处，与女孩不同的是，男孩的脸庞更为坚毅，初见长大之后的端倪，本是小小的人儿却不哭不闹，规规矩矩地站着，相比妹妹表于脸上的担心，可能更为收敛。男孩上身着浅蓝色短衣，下身着浅色棉裤，两个孩子虽然衣服有些陈旧，倒也是穿的十分暖和，本是龙凤胎，又怎会相差太多呢？苏锦只觉得脑中轰的一下，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看到两个孩子，本来早已褪下去的眼泪开始不停的落，一颗接一颗，似那短线的珍珠一般，颇有些难以收场的意味。
“娘亲，怎么了？娘亲是不是痛痛？娘亲的手有点冰冰的，蓁儿给娘亲捂捂好不好？”萧蓁看着自家娘亲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们哭泣，有点儿慌乱，握住了苏锦的手，又像是害怕被甩开一般，紧紧的握着，轻轻的说道。
童言童语，苏锦眨了眨眼睛，看着被萧蓁的小胖手握着自己的手，温暖一点点漫上心头，伸出另一只手，捋了捋萧蓁脸上的几缕碎发，几度想要开口，张口却没有声音，过了一会才刚发出一点声音，又觉得自己的声音稍有些沙哑。
“我的蓁儿，娘亲，娘亲真的对不起你。”苏锦的手覆上萧蓁的小脸，轻轻的划过萧蓁的嘴巴、鼻子、耳朵、眼睛。
“蓁儿，是娘亲的错，娘亲不应该那样对你的，娘亲真的很抱歉。”苏锦忽然抱着萧蓁，开始不停的说着对不起。
“娘...娘亲？”萧蓁被突如其来的怀抱吓了一跳，两只小手轻轻的拍打着苏锦的后背，似是安慰，又带着点小心翼翼。
“娘亲！”箫焕一脸吃惊，看着妹妹被抱在怀里，有点不可思议，又有点羡慕，只能在原地狡着双手，看了看抱着妹妹一直哭泣的娘亲，踌躇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苏锦抱着萧蓁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人。
苏锦放开萧蓁，眼前是一个二十来岁的丫鬟，样貌并不惊艳他人，胜在让人看到觉得安心与舒服，这是，这是紫珠啊，是伴她一起长大的紫珠啊，是那个死之前希望自己能够好好生活，振作起来的紫珠啊。
“小姐，小姐？小姐你没事吧？”苏锦看着眼前的几个人，不敢再出声，只得默默的流眼泪，她不说话，不做任何指示，让箫焕、萧蓁、紫珠一脸担心。
“紫珠...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良久，苏锦说道。
“地府其实有点冷吧？但若是没有我，你应该能够更为开心吧？”苏锦垂了垂眼帘，自嘲的说道。
“紫珠，若不是我一意孤行，你怎会落道如此下场？”苏锦说着说着，开始哽咽。
“小...小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奴婢，奴婢，奴婢只是回家了几天，怎么会？”紫珠看着苏锦，一双眼睛里满是担心。
“紫珠，你不必...你不必安慰我，都是我，都是我的错啊...”苏锦捂着脸庞哭着，只感到自己头有点晕，晕之前只听到萧蓁和箫焕喊着娘亲，以及紫珠急匆匆掀开帘子似是去喊了大夫。
“夫人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因为落河导致的风寒使得夫人的身体有些虚弱，还得让夫人好好休养，吃药。应是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大夫说道。
“好的，麻烦大夫了。我一会让人随您去药铺”恍惚中，苏锦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苏锦多少年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淡淡的语气，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一样。苏锦闭着眼睛，泪水又一次漫上眼眶，两行泪水流过脸庞，一下子枕边都是泪渍。
床前的帘子被掀开来，有人踏上了床前的浅廊，坐在了床边，来人的手轻轻拨了下苏锦头发，看到苏锦的眼泪却是一怔，骨节分明的手擦去了苏锦的眼泪，却发现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
摸了摸苏锦的额头，从旁边拿起打湿的手帕，动作轻柔的擦着苏锦的脸庞，连带着轻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呢？”
苏锦听到男子的叹气更觉一切都好真实，就像是回到了那几年，苏锦想着，便更觉难过，心里就像是被搅了一般，疼的让人发慌。
“你父亲他们把你交给了我，我定会护你周全的，你又何苦去求他人？”男子执起苏锦的手，轻轻擦拭着，说出来的话带着万般无奈。
苏锦不敢睁眼，不敢开口，她怕她一睁眼，一说话，这一切都会消失，她抿着嘴唇，逼迫自己不至于失态。
男子坐了一会，再次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离开。
“小姐，老爷他们只是进了牢狱，你应该好好的活下的，老爷他们会回来的！”过了没多久，紫珠又再次进来，更换苏锦身上衣物的同时，对昏迷的苏锦说道。
“紫珠...”苏锦再不想躺下，她试着呼唤了下紫珠。
“诶！小姐？你醒了？”紫珠看着苏锦睁开的眼睛，一脸惊喜。
“紫珠...你...你不会消失吗？”苏锦看着紫珠，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姐，紫珠会永远陪在小姐身边的，小姐，老爷在牢狱里，也不会希望小姐为此消沉。”紫珠急急的说道。
“可是...可是紫珠你已经为我...你已经死了啊！这里...这里是地府啊，我看到蓁儿，焕儿，还有萧肃，我知道，他们，他们是来让我忏悔的，都是我的错。”苏锦心里又是一阵阵的痛，她不知还能跟谁说，说她生前做过的那些恶事，就算是在地府，她也害怕，也难以启齿。
“小姐，你说的什么话？紫珠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小姐你摸摸，紫珠身体是暖的呢！”紫珠以为自家小姐落河后受到了什么刺激，只得想到死去的人没有体温，让自家小姐清醒起来。
苏锦颤抖着伸出手，紫珠笑着握住苏锦的手，苏锦一双美眸睁大，感受到紫珠的体温，这...这...这是...紫珠她还活着？等等，今天蓁儿握着她的手的时候，也是温暖的，这么说，这么说，这么说的话，她这不是在地府？
苏锦握着紫珠的手，越来越紧，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
“紫珠...现在，现在是在哪里？”苏锦看着紫珠问道。
“小姐，这是怎么了？我们现在在润州呀？”紫珠听着苏锦的问话，更为担心。
“现在，现在是天福二年吗？”苏锦颤着声问道。
“小姐！小姐那是什么年？现在是天兴八年啊，小姐，要不我还是去找大夫吧？”紫珠说着就要拿开苏锦的手，出去呼唤大夫。
苏锦听到紫珠的回答，一脸不可思议，又压抑住了惊呼，隔了一会，才又说道。
“紫珠！你先下去吧。你让我静静。”苏锦没有放手，用另一只手握住紫珠。
“可，小姐？”紫珠疑惑的看着苏锦。
“我没事，你...紫珠...你先下去吧。”说着，苏锦扯起了一点微笑。
紫珠看了看苏锦，斟酌了一番，才担忧着出了门。
“我，我这是，重生了吗？”苏锦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
她抱着自己的双腿坐在了床的一脚，把头埋进膝盖，蜷缩着，开始大哭。
“我不知，我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锦只觉得内心更加难受，她掐了掐自己，疼痛漫上心头，她试着回忆她以为的“生前”，有些东西她感觉记得不太真切了。
苏锦抱着双腿一直做到了傍晚，她不敢动弹，她有点害怕，何者为生？何者为死？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发生的？那个她蠢笨的一生到底是真是假？是她做梦还是？她真的重生了？
苏锦参不透，只得靠着床架昏昏沉沉。
她什么都不敢做，她怕这是个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