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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巧儿被送入赵佶的房间时,赵佶一眼看去,便觉比较称心。巧儿生得削肩细腰,丰乳肥臀,正是赵佶喜欢的那种体形。她那一张红扑扑的鹅蛋脸上未施脂粉,却是生就的眉黛烟青,唇点樱红,在烛光的映照下,别有一番天然韵味,令赵佶怜意顿生。

这几天张邦昌也很忙,他忙的是另外一些事。

正月初四早晨,太宰白时中的被罢官,标志着赵桓的态度无可挽回地倒向了以李纲为首的主战派。经过几个回合拉锯式的较量,居然在赵桓断然决定率中宫撤离汴京的前夕,被李纲只手扭转了乾坤,这让张邦昌非常遗憾,也非常窝火。

本来,他与白时中、李邦彦同为主张弃城避敌的首要分子,当时幸亏他脑筋转得快,才没遭到被连带罢黜的厄运。而且由于白时中被罢官,他与李邦彦竟意外地依次递升了一级,可算是因祸得福了。张邦昌由此深感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俗语的确是至理名言。白时中倒霉就倒在他太迂腐太自傲,见风使舵委曲求全的悟性太差。

但是,虽是在祥曦殿前做了妥协,张邦昌在心里对李纲的强硬对敌政策并未稍有认同。他还是认为敌强我弱这个事实,是不能闭着眼睛不承认的。以汴京之军力守城,或许可坚持一时,但很难击退金军。如果打来打去顶不住,恐怕还得求和。而朝廷困于危城之中,就要比置身于外被动得多了。可惜这个道理暂时无法再向赵桓奏谏,只能视形势发展状况再说。

希望形势向什么方向发展呢?这在张邦昌心里又十分矛盾。汴京保卫战打得好,就证明了李纲的主张是正确的;而汴京保卫战一败涂地,朝廷和他张邦昌的身家性命便凶多吉少。无论如何,都对他不利。因此虽然晋升成了少宰,此刻充溢在张邦昌胸间的,并不是志得意满,却是压抑郁闷。

让张邦昌感到压抑郁闷的另一个原因,是这些天来,他这个少宰基本上成了个徒有其名的摆设。

作为统辖六部的朝廷的一品大员,本应是掌控万事。尤其是在此非常时期,更应是个席不暇暖的角色。然而赵桓设立了一个什么亲征行营司,又任命李纲为亲征行营使,朝廷的军政大权就一股脑儿地落到了李纲手里。亲征行营司可以直接与枢密院或开封府商讨制定各种法令,亦可不经请示李邦彦、张邦昌而向各部司下达各种指令,这实际上便等于是把号称朝廷最高行政机构的东府给架空了。

自然,如果李邦彦、张邦昌愿意积极参与备战守城工作,会有许多事情可做,也会发挥重要作用。但由于政见相左,他们是不可能捐弃嫌隙与李纲合作的。秉性耿直的李纲更不会主动去招呼他们。因此李邦彦和他张邦昌被不冷不热地晾在一边,便在所难免了。

张邦昌心知这不过是暂时现象,一俟战事平息戒严解除亲征行营司撤销,一切便会回归正常秩序,到那时说一不二号令群臣的依旧是三省。但即便是暂时现象,被晾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李纲在那里上蹿下跳呼风唤雨颐指气使,张邦昌心里依然很不舒服。可不舒服也只能权且忍着。他没有别的办法,便索性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对备战之事概不过问,任凭着李纲去折腾。

军政大事不操心,正好得空操心一下自己的事。这一操心张邦昌才发现,需要做的事还真不少。

他在前几日思想上主要立足于走,留守汴京的准备相当不足。现在守城大计已定,必须抓紧弥补。原来打算带走的金银珠宝,要重新坚壁起来。后院假山下面那个可容数十人坐卧的大暗室的通风设备,需要进行维修。万一兵败城破,一家男女的性命,就全靠它的庇护了。还有,食品也要抓紧采购储备,金军一旦围了城,汴京内外的物资流通必然要被切断,到那时物价肯定飞涨不说,只怕是就算拿着大锭的金银,也买不到什么东西了。

当时城里的生活必需品的价格已经在大幅度上涨。张邦昌吩咐管家,赶快带人出去采购粮油菜蔬禽蛋鱼肉以及柴薪之类,数量多多益善,至少要保证全府上下一个月的用度。

就这样,张邦昌府邸里的备战工作,也开始如火如荼地进行起来。从初四中午一直忙活到初六的午后,看到这些事情逐一得到了落实,张邦昌的心才算踏实下来。他在管家的陪同下,亲自检验了备战成果,感到这两天还真是没有虚度,收获很大。

别看就这点事,操持下来也挺累人。初六午饭后,张邦昌躺下足足地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后他觉得恢复得不错,唤婢女沏了上等云雾,坐在暖炉边啜茗闲思。这时,管家来报说有人求见。他听说来者是已被免职的前任少宰王黼,让管家推说他身体不适不能见客。管家去了不大一会儿,回来禀报说那厮坚持请求与张大人稍叙几句,还抱了一个大匣子,说是有点薄礼敬献。张邦昌想了想,说那就让他进来,我在前院花厅见他一见吧。

当初赵佶当政王黼得宠时,张邦昌虽已位居礼部侍郎,若有事欲求王黼关照,亦须携带厚礼前往,三番五次方得一见。如今这才几天,情形便完全颠倒了过来。张邦昌想到这个变化,不免生出些许感慨。

王黼给张邦昌带来的礼物,体积不大,却价值连城。紫檀雕花木匣打开后,呈现于眼前的,是一套包括有斗、卮、角、杯四种器皿的古玩。宋时的高官多喜收藏,张邦昌也算是个行家。他从形状、质地、图案和色泽上,一眼就看出这套古玩绝非寻常之物,乃微笑着推辞道,王大人之意邦昌心领,这份厚礼却实不敢当。王黼堆着笑脸道,在下知道张大人见多识广,这套酒具不足入眼,不过是王某略表寸心而已,就请张大人赏个面子笑纳了吧。

张邦昌不置可否地哼哼两声,便转了话头,问王黼来此有何见教。王黼就赶紧接着张邦昌的话茬,将拜托他在赵桓面前多加美言的话说了出来。张邦昌料知王黼来找他就是为这事,做出很诚恳的样子道,你我同朝为官多年,志同道合可谓至交,你如此郑重相托,是看得起我张某人,邦昌岂有不竭诚效力之理?王黼连忙拜谢说哪里哪里,在下如今全仰仗张大人鼎力相帮。若在下托张大人的福,果有否极泰来之日,必当重谢。张邦昌一面点头一面就不断地打哈欠。王黼知道这是张邦昌为了避嫌不愿留他在府里多待,遂识趣地主动起身告辞。

张邦昌很客气地让管家将王黼送出,回头又仔细地欣赏了一番那套古玩,命人妥善包好藏入密室,同时在心里却打定了主意:倘赵桓向他问起对剪除六贼的态度,一定要立场鲜明地表示坚决赞同除恶务尽。剪除六贼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焉能为一个王黼去引火烧身。退一步说,就算是他有办法把王黼保下来,他也不会去做那等蠢事。王黼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还不清楚吗?他怎么可能在今后的仕途上留下这么一个隐患呢?王黼病急乱投医,真正令人可发一笑。

王黼走了不多时,危国祥又求见。

张邦昌有点心烦,但还是在书房里接见了危国祥。这几天他光顾着忙活府邸里的备战备荒了,对外面的事情关注不多。既然危国祥来了,正好从他嘴里了解点情况。作为一个朝廷政要,耳目闭塞孤陋寡闻是不行的。当年蔡京、童贯等人不出府邸门,全知天下事,这个功夫颇令张邦昌敬畏。他想,自己若欲长期稳坐相位,立于不败之地,也是不能没有这种眼观六路么耳听八方的功夫的。危国祥虽然不是个入流的角色,但在这一方面却颇有利用价值,应当因势利导培养开掘。

危国祥的来意恰恰符合了张邦昌的思路,他是来告李纲的状的。

今天上午,危国祥在“募兵”时遭遇李纲,受了一场窝囊气。回到开封府,又被聂昌唤去亲自训斥了一顿,心里窝火到了极点。

而更让危国祥撮火的是,不仅从此通过募兵敛财的途径被彻底封死,而且连此前勒索来的财物也要悉数吐出。他娘的,老子辛辛苦苦当一个月的差,俸禄才有几何?老子煞费苦心地搞这么点创收容易吗?老子磨破嘴皮跑细了腿才搜罗来的这点银子,顶得上权贵们贪污受贿的九牛一毛吗?你李纲有能耐冲他们使去,朝着我一个小小的提举保甲逞威风算什么本事?

中午,危国祥与那俩衙役一面喝酒一面议论这事,越议论越是气不打一处来。两个衙役亦皆恨李纲断了他们的财路,都愤愤地说这事不能就这么忍气吞声地走了麦城,得想个办法收拾一下李纲。危国祥道:“收拾李纲我们哪里是对手,目下这厮权势熏天,伸出俩手指头便能把我们捏死。”一个衙役道:“我们干不过他,可总有能干过他的人。危大哥的表舅张邦昌张大人,难道也干不过李纲吗?据说张大人在朝廷上可是与李纲那厮水火不容的。”危国祥一拍脑门,笑道:“此计使得。”酒足饭饱,想好说辞,他便奔着张府来了。

见了张邦昌,危国祥口称有要事相禀,就添油加醋地把李纲“专横跋扈哗众取宠收买人心”的“罪状”大肆渲染了一通。来此之前他是打了腹稿的,因此这个状他告得语言十分流利且有一定的水平。他上纲上线地指出,这种状况的性质是非常严重的,若任其发展下去,汴京简直就变成了李纲的天下,百姓便只知有李纲不知有朝廷了。而对他敲诈百姓勒索钱财一节,他却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并辩称自己向无兵可征的人家收取一点银子,完全是为了筹措军费。全民守卫汴京,本来就应当是有人出人有钱出钱嘛。我想朝廷之所想急朝廷之所急,反倒被扣上了个勒索百姓的黑锅,端的是有苦难言冤深似海,求老舅无论如何要给我讨还公道洗刷清白。

张邦昌对危国祥的话,开始只是抱着了解外界情况的态度,随便听听而已。但是听着听着,那些话不仅引起了他的兴趣,而且引起了他的重视。危国祥的言语里有相当大的虚假成分,任凭他再说得天花乱坠,张邦昌不用脑子也能听得出来。危国祥是什么人,张邦昌心里有数。用不着进行任何调查,张邦昌就敢断定,这厮肯定是在颠倒黑白。

但危国祥说的也不全是假话。李纲当众训斥了他,当场拍板允许成立民间义勇,并随即主持修改了募兵条例,这些肯定都是事实。引起张邦昌重视的正是这些情况,他感到其中颇有文章可做。

对于李纲,张邦昌过去还真没拿正眼去瞅过,甚至就没将其放在视野之内。但是现在不同了,在赵桓即位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突然横空出世崭露头角,一跃成了朝廷的中流砥柱,这便使张邦昌不能再对其等闲视之。

经过几次殿前交锋,张邦昌已领教了李纲的政治能力和能量,感受到了一种潜在的威胁。老迈昏庸的白时中已经下去了,李邦彦那个风月魁首浪子班头,迟早也得滚蛋,当朝太宰的位置张邦昌是指日可待。而李纲跃上一品大员的台阶,眼见得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事实证明,他张邦昌与李纲绝对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不可能成为配合默契的搭档。而李纲显然又是一个政治抱负极大的人。因此在不远的将来,他与李纲势必会成为你死我活的政坛劲敌,不是你挤掉我,便是我搞掉你。

既然早晚有一拼,就不如先下手为强。

可是如何下手,却需慎重斟酌。现在李纲正在得宠,马上扳他是扳不动的。再者说,固守汴京还得靠李纲去卖命,即便现在能扳倒他,守城的要命差事岂不就得落到李邦彦和他张邦昌的头上来了吗?考虑到这些问题,张邦昌认为应当采取的策略是,忍辱负重不露声色,注意搜集李纲的失误,先将整治李纲的材料准备好,一俟时机成熟,即向皇上弹劾。

李纲是否会有失误呢?当然会有。张邦昌深谙官场中的一条规律:谁主动做事谁就会有失误,做事越多失误也会越多。李纲如今全面主持军政事务,百事缠身应接不暇,一点不出现失误是不可能的。而他张邦昌现在基本上不做事,因而也就没什么失误可言。没失误的人去弹劾有失误的人,自然便占据了优势。何况这政界上的事,常常是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有的事你说它不是失误,它就不是失误;你说它是失误,它也许就算是个很严重的失误。操作这类招数,张邦昌自谓还是比较内行。

从危国祥信口雌黄告的那通刁状里,张邦昌捕捉到了两点可资利用的东西。

一点,是看来李纲有点忘乎所以。他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张牙舞爪唯我独尊,仿佛是忘了自己姓什么,忘了这是在皇城圈里天子脚下。这种状况,其实是君王最反感最不能容忍的。虽然赵桓在此非常时期许其便宜行事,但待危机过去,皇上的心境变了,李纲在此期间的一些做法,就很可能变成他专断独行无法无天将自己凌驾于朝廷之上的罪状。只要能掌握些具体事例,这个秋后之账便大可一算。

再一点,是张邦昌意识到李纲正在四面树敌。这对他是甚为有利,他正好借机拉拢那些对李纲产生怨恨情绪的人,扩大自己的同盟力量。比如眼前的危国祥,只是稍稍被李纲收拾了一下,便已变得咬牙切齿苦大仇深了。莫看危国祥这种人职位低,其兴风作浪的能量却不见得小。若能把上上下下反对李纲的力量统统结合起来,有朝一日搬掉这块绊脚石,那就不是一件多么难办的事了。

张邦昌这样想来,心里十分高兴,但未露在面皮上。听危国祥说完,他略微沉吟了一下,慢条斯理地道,你主动来向我禀报外面的情况,这很好,这说明你对朝廷怀有一颗耿耿忠心,对这一点我很赞赏。李纲的某些做法确实有点不像话,各种议论我也听到了一些。不过目前金军压境,我们尚须一致对外,内部不宜自起纷争。况且皇上要依仗李纲守城,现在谁与他相争也是争他不过。你那点小小的委屈,就先忍了吧,小不忍则乱大谋嘛。当然,你若有理总还是应当让你讲出来的,但是要等到该讲的时候再讲。讲理要有事实做依据。比如你说李纲哗众取宠收买民心结党营私,使民众但知有李纲不知有朝廷,罪名扣得不小,依据就得充分,仅凭你刚才说的那点事情远远不够,分量太轻了。我看,既然你对李纲的不法行为有所察觉,不妨再多留点心,搜集一些此类的事实,将来我们把事实一桩一件清清爽爽地呈奏给皇上,以皇上之英明,岂不自会有公断吗?

危国祥的脑瓜不笨,听张邦昌如此一说,立刻心领神会。他即起身向张邦昌揖道,表舅教诲得极是,国祥一定尽力而为。今后有事需国祥效劳者,请表舅随时吩咐。

张邦昌微笑着点点头,又正色地告诫危国祥,你今后的行为也须检点些,鸡鸣狗盗的事少做。否则非但你奈何不得李纲,倒让李纲先把你给收拾了。如果你真有要害把柄攥到了李纲手里,我也没法为你开脱。危国祥连声应道表舅放心,国祥今后一定谨慎。

危国祥走后,张邦昌独自坐在书房里又沉思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原来事情并非先前想象得那么糟。假如汴京保卫战打得不好,李纲必然是罪责难逃。即便是汴京沦陷,首当其冲的倒霉蛋也是赵桓和李纲,而不是他张邦昌。而假如汴京保卫战打得好,李纲会得意一时,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永远得意,日后用某种罪名把他搞下来的可能性,现在就可以隐约看到。总之无论局势朝着哪个方向发展,他张邦昌的回旋空间都是很大的,起码是比李纲要大。

这么一想,张邦昌的心情顿时开朗多了。

正月初七,是所谓“人日”。

相传天帝创世之初,每日造出一种生灵置于尘世。初一为鸡,初二为狗,初三为猪,初四为羊,初五为牛,初六为马,初七为人。因而古人将每年的正月初七定为“人日”,并将其当作一个节日来过。这个习俗在漫长的时代变迁中逐渐淡化,至今已很少有人知道中国历史上还曾经有过“人日”这一说。但在宋代,人们对它还是很当回事的。

这一天人们的庆祝活动,主要是到野外去踏青。亲朋好友要在此日相约相携,到郊外的山清水秀处宴饮游乐。民间还要剪贴“人胜”,即把一种用彩绢剪制的人像,饰于屏风或者戴于头髻上,表示进入新年后的焕然一新之意。大文豪苏东坡曾有“东风陌上惊微尘,游人初乐岁华新,人闲正好路旁饮,麦短未怕游车轮”之诗句,描述的就是在“人日”里人们相伴出游的愉悦景象。

但靖康元年的这个“人日”,以往的那种祥和气象荡然无存。汴京城里早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谁还有闲情逸致去踏什么青。即便是有那心思,也去不了,城门早就禁止通行了。人们在这个“人日”里要做的事情,不是迎春,而是迎战,是要迎接一场捍卫自己生存权利的血腥恶战。这种紧张严峻的局势,使这个“人日”呈现出了一种别样的悲壮氛围。

这天早上,李纲一如既往,天刚放亮便起了床。他简单地用过早餐,签署了几件亟待批复的文函,就带上甘云出了行营司。这几天李纲是一直宿在行营司的,忙至深夜倒头便睡,清晨一睁眼马上办公,既省时间又出效率。

今天李纲要去城防前沿视察守军的备战情况。备战中的许多问题,只有亲临实地勘察,才能及时发现和解决,仅仅坐在衙门里听取汇报绝对不行。根据探报得知,金东路军已距汴京很近。时间紧迫,对城防进行全面检查已来不及,李纲乃决定与副使曹蒙分头行动,重点检查北城。由曹蒙负责视察封邱门及酸枣门,李纲负责视察卫州门及城外驻军。

奉命守御卫州门的,是原来由常贵乾担任统制的那支部队,现任统制官是何庆言。何庆言是条性格豁达的汉子,不存门户之见,亦深知面临大战时将士团结的重要性,到任后一如前任那般信任副将徐吉。徐吉乃义字当头的一个武夫,见何庆言对自己尊重有加,毫无排挤打击之意,心中那点本能的抵触情绪很快便冰释,与何庆言配合得很好。李纲来到卫州门时,他们的兵力部署已经就绪,第一梯队的士兵正在各部将官的指挥下加固城橹。

李纲在何庆言、徐吉的陪同下,沿着石阶登上城墙,一面巡视一面询问防守设施兵力配置和战术方案等方面的问题,何庆言有条不紊地一一作答。李纲听了比较满意,又问还存在哪些困难。何庆言说主要的困难是人手不够。城墙上的炮石储备不足,急需大量补充,现已派人去蔡京府邸拆运堆砌假山的石块,但这里加固城橹的活儿也很重,能抽出去的兵力不多,搬运数量有限。

李纲觉得这个问题值得重视,正考虑可从何处抽人来协助何庆言运输炮石,一个统领上来禀报说,城墙下有一支义勇听说李大人来了,请求参见。李纲心中一动,思忖这支义勇或可一用,便招呼何庆言、徐吉道:“走,我们下去看看。”

下了城墙向前一看,李纲不禁暗暗称奇。以他想象,一支义勇能拉起二三百人就很不错了,而眼前这支义勇,居然黑压压地站了一片,看上去足有上千人,而且是列了队的,队列还比较整齐。

是什么人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拉起这样一支队伍?此人的组织能力不可小觑。李纲正诧异间,一个中年汉子已大步走上前来,向他抱拳施礼:“草民参见李大人。李大人还认得草民否?”

“索天雄!”李纲立时想起昨日邂逅的一幕,他哈哈一笑,指指索天雄身后的队伍,“这支义勇是你组织的?”

“借李大人的威望,草民把大旗一竖,大家伙就来了。本来人数还多,我把一部分老弱劝回去了,剩下的精壮编了三个小队。我们正想去行营司找李大人,听说李大人来了城北,便直接拉过来了。请李大人发给我们兵器,分派给我们差事。”索天雄正说着,就见索飞春带着一支全部由中青年妇女组成的有二百余人的队伍,向这边跑来。他忙回头喝道,“你们过来做什么?”

“我们也来要兵器,没有兵器怎么打仗?”索飞春边跑边喊,她一眼看到李纲,连忙止步施礼,“民女索飞春参见李大人。”

“免礼。”李纲惊奇地看看跑至近前的那些一律身穿短袄麻履的女人,转脸问索天雄,“我们宣布的是只募男丁,你如何连女人也募啦?”

索天雄无奈地摇摇头:“我没说要募女人,是我这丫头自作主张弄的。她非要拉个女义勇队,没想到还真有人愿意来。”“当然有人愿意来。”索飞春剑眉一扬,“保卫京城,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倘若金兵杀进来,可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放过你,相反倒糟蹋得更狠。”

“这话说得好,”李纲赞赏地望着索飞春,“百姓们都有这种视死如归的决心,我们守住汴京就大有希望。不过,上阵厮杀终非女人之事,你们可以帮助守城官兵做些其他事务。”

“悉凭李大人调遣,让我们做什么都行。但李大人认为女人一概上不得阵,却是未免偏颇。”索飞春不服地扬了扬脸儿,“我们这队女义勇,内中十之七八都略习过几日武,与金兵拼杀上三五个回合料还招架得过去。如果不信,李大人不妨验试一下。”

“飞春不得无礼,如何能与李大人这样说话!”索天雄忙制止道。

李纲瞅着索飞春那倔强中又带着几分天真的神态,却是产生了兴趣:“好嘛,就待本官验试一下。”他回头看看立在身侧的甘云,“你敢同本官这位护卫比试一下吗?”随着李纲的话音,甘云马上向前跨出了两步。

“这有什么不敢的,怎么个比法?”索飞春满不在乎地走到甘云对面。

甘云微笑道:“咱们不用交手,我站在这里你踢我三脚,如果我的身子晃动了一下,就算你赢了。”

“这么简单?你可说话算话。”索飞春嘻嘻一笑,后退丈余站定,凝神瞬间,突然紧跑两步,拧身跃起,在空中飞起一个旋风脚踹向甘云。甘云见了,知道这一脚发力不小,连忙运足了丹田之气去迎,结果还是被踹得踉跄着倒退了半步。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转眼间索飞春轻捷落地,顽皮地冲甘云一抱拳:“承让了。”甘云揉着肩头对索飞春笑着点点头:“姑娘果然好身手,你赢了。”他退至李纲身侧,轻声告诉李纲,这姑娘功力不浅,没有十年八年的苦练,踢不出这一脚来,而且其武艺必有名师指点。

李纲对索氏父女不禁顿生刮目相看之感。宋时民间习武成风,妇女亦多有习练防身术者,能比画两下拳脚的人俯拾皆是,但是能将功夫练到可与甘云匹敌的地步,就颇不寻常了。朝廷大员选择贴身护卫,武艺超群是先决条件。甘云在校场比武的场面李纲是亲眼看到过的,甘云赤手空拳放倒四五个手持刀剑的彪悍对手,就像小孩儿玩游戏一般轻松自如。能让甘云心悦诚服地评价一句“功力不浅”,可见索飞春这女孩子的武艺确是非同一般。甘云说她必有名师指点,李纲揣测这个名师,多半就是其父索天雄。

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些义勇虽是临时募集的,但既已经过了索氏父女的遴选,估计也都有两下子。这么说这些人不仅是怀有报国热忱,而且还是当真具有一定的战斗力的。想到这一点,李纲很振奋,他扫视了一下环立在面前的众义勇队员,高声说道:“大家的保家卫国热情让我李纲很感动。看了索飞春姑娘的这一脚,我完全相信,木兰从军的事绝不是凭空编造的神话。在国家需要的时候,我大宋百姓无论男女,皆可成为抗敌勇士。参加义勇者的花名册报上来后,我会马上命令有司发放兵器,男女都发。但是有一条,拿了兵器,你们就是战士了,是战士就要听从号令,否则可是军法无情。”

男女义勇队员齐声呼应:“悉遵李大人吩咐!”

索天雄紧接着众人的话音对李纲道:“我们就是来找李大人要差事的,李大人如有差遣,现在便请下令。”

李纲就说那么好吧,本官就不客气了。眼下正有件急事,城头上炮石不够,亟须从蔡京府邸搬运。索天雄爽快地应道,行,交给我们吧。索飞春在旁叫嚷道我们也去。李纲犹豫地向那些女义勇队员脚下扫了一眼。索飞春一笑说,李大人放心,习武的女人没有缠脚的。李纲也笑了笑,回头问何庆言和徐吉,这样人手够不够?两人连声说够了。当下何庆言便命徐吉速去备车,带领义勇前往蔡府。

索天雄离去前,郑重地向李纲进言,若论实际兵力,我汴京未必输与金军,但金军因屡战屡胜,在气焰上高我一头。这种嚣张气焰很有摧毁力,是金军的一大优势。宋军要坚守汴京,必须坚决打掉它的这个优势。欲打破金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关键在于首战,首战必须告捷。否则,溃一点而崩全盘的情况不是不可能发生。李纲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严肃地应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一定做到万无一失。

望着索氏父女带队离去的背影,何庆言颇有疑色地对李纲道,末将观察这个索天雄,举止干练心机深沉且甚谙军事,似乎不像是个普通百姓。李纲就感叹道,乡野蒿蓬之间藏龙卧虎奇人无数,只是可惜未被发现或者不被重用罢了。其实埋没于民间的人才,又岂止是一个索天雄呢。

眼看时近正午,李纲抓紧时间又就守城的若干细节问题向何庆言做了交代,叮嘱何庆言要合理用兵,在繁重的备战工作中注意养精蓄锐,要有意识地积蓄一支精力充沛的生力军,以便在战斗打响时确保能够给予金军以迎头痛击。然后,李纲便带着甘云驰赴城外何灌兵营。

何灌部现在扎在汴京外城以外的西北方。正月初一之夜何灌兵溃黄河并随同梁方平部狼狈逃回后,赵桓震怒,拒绝接纳两部人马进城,并欲立斩梁方平、何灌这两个创下了不战自溃旷世奇闻的逃跑将军。是李纲及时了解到黄河防线大溃逃的实情后,竭力为何灌解释开脱,方劝得赵桓刀下留人。梁方平也是到处托人疏通,才勉强保住了脑袋。最后的处理结果,梁方平革职充军,何灌暂留原职以观后效,如若再有闪失数罪并罚。梁方平之残部交由何灌收编。这个结果是李纲经过努力斡旋才争取到的。他与何灌并无私交,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想为保卫汴京多保留一个可用的将领。

闻报李纲到,何灌忙带亲兵列队出迎。他满面愧色地将李纲迎进帅帐后,便纳头跪拜李纲救命之恩。李纲赶紧将何灌搀起,说老将军不必如此,我们同心协力把下面的仗打好,奋勇杀敌将功补过便是了,就请何灌一同落座。

接着,李纲便关切地询问起部队状况。何灌蹙着眉心说:“不敢相瞒李大人,部队状况不太乐观。先前招募的那些兵丁,大都在黄河大溃逃中跑散了。这几日虽又招募了一部分,但远不足抵缺额。在我的旧部中恐金症很严重,梁方平那伙残部就更甚。我虽然对他们做了整编,重新调配了统兵官,但一旦与金军交锋,情形将会如何,心里还是没底。”

李纲正色道:“这样不行,部队的士气必须振奋起来。部队没有斗志,谈何战胜强敌。”

何灌心想,宋军的颓症早已深入骨髓,其因错综复杂,哪里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事。但这话他没说出口。很多问题不是李纲所能解决的,说了也是白说。因此他只是沉闷地点头应道,李大人说得是,卑职一定尽力而为。

这时,时辰早已过了正午,亲兵们已将酒菜备好,何灌便请李纲、甘云一同入席,边吃边谈。饭菜花样不多,何灌愧赧地解释,军中无佳肴,筹办得又仓促,只好请李大人担待了。李纲说这样就很好,我也没时间细酌慢饮,我们就不喝酒了,抓紧吃过饭去兵营里转一转。何灌却仍是取过酒坛依次斟上,双手捧起酒杯对李纲道,何某不敢耽误李大人的公事,但这杯酒务必请李大人同饮。以前我从未与李大人喝过酒,这是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说话间,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眼窝里闪出了泪光。

李纲听他说得悲凉,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诀别之意,一种不祥的预感骤然涌上心头。他觉得这很不吉利,为了扭转气氛,他欣然举杯在手,用爽朗的声调说,我李纲果然是第一次与何将军共饮,但应当不是最后一次。来日方长,待何将军大败金军之日,李纲当设盛宴,庆贺将军凯旋。

草草地用过午餐,何灌陪同李纲深入营区做了视察。李纲看到,部队的面貌虽说不上威武雄壮,但还算是比较严整,起码比出征黄河前的状况要强得多。在狼狈不堪地逃回后的数日之内,能将也已七零八落的队伍整顿到这个程度,可以看出何灌是下了大力气的,也可以看出何灌此番是下定了坚决洗刷耻辱的决心。这使李纲感到,再用什么豪言壮语对何灌进行勉励纯属多余,也就没再多说这一类的话,只是关切地问他,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解决。

何灌犹豫了一下,说:“卑职知道李大人也难,这里的事便不劳李大人费心了。请李大人放心,不管困难多大,只要金军不退,我何灌绝不从阵地上后退半步。金军若想越过此地,除非从我这把老骨头上踏过去。”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何灌松弛的眼皮下面闪出了两道充满杀气的寒光。李纲周身一凛,那种不祥的预感再次袭上他的心头。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想叮嘱何灌一句,假如实在顶不住了,可将部队撤回城里。但他终于没说这句话。他知道,在赵桓那里,何灌已经没有撤退的权利。无论何灌首当其冲地在城外进行了多么艰苦的血战,给予了金军多么巨大的杀伤,只要他撤兵进城,就是再度溃逃,就是罪不可赦。另外,即便是赵桓可以宽容何灌,誓雪奇耻的何灌显然也绝不会再撤。何灌的命运已经注定,除了率部死战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李纲看着何灌因多年征战而形成的黝黑粗糙的面皮和他那被朔风吹得飘忽不定的苍白胡须,百感交集喉结发紧,最后,只是深切地对他说了八个字:“将军珍重,李纲拜托!”

正月初七的下午申时,赵桓在清心殿召见了李纲。

清心殿位于大内后苑东门内,前后左右与宜圣、化成、金华、西凉诸殿,翔鸾、仪凤二阁,以及华景、翠芳、瑶津三亭相邻,共同形成一处环境幽雅的宫殿群落,是皇帝及其内室的日常消闲之处。赵桓在此殿召见李纲,一来含有亲近宠信之意,二来说明这次召见具有某种私密性质。这是李纲的猜测,这个猜测在召见中果然得到了验证。

接到赵桓的召见旨意时,李纲刚从何灌兵营回到行营司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大半天顶风冒寒的奔波视察,李纲累得够呛,手脚也冻得麻木了。他正斜靠在一张太师椅上饮茶小憩,苦中作乐地自嘲我这也算是“人日”去城外踏了个青时,赵桓的旨意就到了。李纲不敢怠慢,立刻振作精神理好冠服,就随着传旨太监入宫而来。

入宫后,那太监没有引他去延和殿,而是七折八拐地带他进了宁阳门,李纲便揣测,皇上在这次召见中,恐怕是有点特殊事情要谈。

赵桓已在清心殿里等着李纲。李纲进得殿来,行过叩拜大礼,赵桓赐座,挥退左右,便问起目前的备战情况。连日来李纲是事必躬亲,对各方面的情况皆了如指掌,叙说起来自是如数家珍。于是他便将自初四下午开始至今所做的事情,从政治动员、城垣修整、兵力部署、后勤保障等方面进行了全面奏报。

他奏报的内容很扎实。诸如京城四壁禁军正兵的兵力配备、厢兵保甲以及民间义勇的组织使用、左右中马步三军预备队的安排、前军后军对储粮四十万石的延丰粮仓和城壕干涸的樊家冈地区所采取的重点防卫措施等,他都说得相当具体,甚至具体到了许多烦琐的数字。这样的奏报,是舒舒服服地坐在衙门里仅靠听取下属汇报办公的官僚绝对做不出来的。由此不难想见,这三日里李纲的工作量是如何繁重。

赵桓半闭着眼睛仰靠在御座中,一面很关注地倾听,一面不时地微微点头。从这个神态上看,他对李纲所做的一切都是满意的,也是放心的。李纲自己也认为,他已经在现有的条件下尽到了最大的努力,不应当遗有什么可挑剔之处。然而赵桓听完以后,却一言不发若有所思。这使李纲不免有点心虚,难道这里面还有疏漏?

“卿之所为面面俱到,甚慰朕心。”过了一会儿,赵桓终于表态了,“区区三日,而令我汴京城防大为改观,实属不易。此皆卿夙夜辛劳之功也。”李纲连忙起身拜道:“为国操劳乃臣子本分,不敢言功。”

“爱卿平身,还是坐下说话吧。”赵桓看着李纲坐回座椅,脸上浮动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莫测神色,“除此之外,卿尚有何言?”

“备战之事臣已奏毕,但候皇上谕示。”

“唔,那么朕叫你看一样东西。”赵桓稍稍提高了些声音,向外叫道,“黄金国,把东西拿过来。”随着叫声,已晋升为入内内侍省副都知的黄金国抱着一个黑漆楠木匣子由侧门走进大殿,面向赵桓躬身侍立。赵桓对他做了个示意,黄金国便转身走过去,将匣子放到了李纲身边的案几上:“请李右丞过目。”

李纲不知赵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踟蹰片刻,动手将匣盖打开,却见装在匣子里的,是满满的一堆奏折。李纲怔了怔,未敢擅动,迷惑地欠身向赵桓问道:“皇上,这是……”

“这是三日里臣工们弹劾你李右丞的奏折,大约有百十道吧,平均每日总有个三四十道,你看不算少吧?”

李纲的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额角不由自主地渗出冷汗。他忽地起身,扑通跪倒:“臣下愚钝,不知何罪之有,望皇上明示。”

“起来起来,坐下说。”赵桓挥手让李纲坐回原位,“朕何曾说你有罪啦?常言道,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弹劾归弹劾,朕却未必听风便是雨。”

“是,皇上圣明。”李纲臀部轻挨座椅,心情忐忑地问,“但不知群臣弹劾李纲何事,臣下谨聆皇上训谕。”

“林子大了,百鸟杂陈,什么叫声都有。朕懒得去看这些七嘴八舌之物,卿亦不必过于在意,知道有这么回事就罢了。”说到这里,赵桓顿了顿,吩咐黄金国,“这些东西留着无用,都烧了吧。”

“奴才遵旨。”黄金国应声而去,从外面端进一个火盆,当着李纲的面将那些奏折从匣子里取出,一一投入火中。须臾,匣内的奏折便统统化为灰烬。黄金国便端起火盆退了出去。

“李爱卿,你看此事如此处置如何?”

正在发愣的李纲听到赵桓的问话,慌忙再次离座叩首:“臣李纲肝脑涂地,不足以报皇上天恩于万一。”

这时赵桓也站起身来,走上前去将李纲搀起,对李纲抚慰道:“李爱卿无须多心,朕是如同信任自己的臂膀一般地信任你的。希望你继续努力,心无旁骛,恪尽职守,积极备战。只要汴京保卫战打得漂亮,无论什么人弹劾你什么事,朕皆当作子虚乌有。”李纲诚惶诚恐涕零发誓:“臣下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皇上知遇之恩。”赵桓庄重地点头道:“朕相信你是能说到做到的,那么朕就不多耽搁你的时间了,你忙你的去吧。”于是召见结束,李纲再拜而退。

对群臣弹劾李纲的事做这样的处理,是朱后给赵桓出的主意。起初赵桓看了那些弹劾奏折后,是对李纲产生了相当的不满的,曾欲就某些所谓专横跋扈之事当众责训李纲。朱后听说了这事,婉言劝止了赵桓。朱后说,有言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上既委重命于李纲,若又掣肘其间,教其如何号令三军?那些弹劾中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假,皇上能辨得出吗?若依着那些弹劾罢了李纲,有何人可堪替补其职?眼前朝中万事,唯以守城为大,余者皆属末节。倒不如假借此事示恩于李纲,以坚其忠君报国之志。赵桓闻听其言有理,因此才改弦更张,上演了当着李纲的面焚烧弹劾奏折的一幕。

望着李纲衔恩而去的背影,赵桓比较满意自己刚才的那番表演,认为他这个皇帝已经悟出了为君之道,历练出了专业水准。

然而他想错了,这出戏的效果,其实并不尽如其愿。

虽然李纲不擅权谋,但他毕竟为官多年,不是毫无政治经验。赵桓当堂焚毁奏折,其中的作秀成分他一眼便看得出来。这是皇上信任我李纲的表示吗?非也。假如真正信任我李纲,根本就不必将那些奏折端给我看,对其置之不理将其束之高阁不就完了嘛。把那些奏折端到我眼皮底下,不是有意敲打我李纲,还能是什么意思?至于赵桓所说的那些奏折他一概懒得看,那就更是连傻瓜也不会相信的了。皇上到底是初学乍练,这场戏让他演过了头。

当然,李纲的这个心理活动是不敢稍有显露的,赵桓作秀,他也得跟着作秀,而且在作秀中还得尽量压制着对赵桓的艾怨。因为他知道,作为臣属,对皇上产生不满情绪是非常危险的,有百害而无一利。况且不管怎么说,皇上现在对他的倚重并未动摇,这就是很大的恩典了。在这一点上李纲的确是心存感激,所以李纲的作秀就比赵桓显得真诚得多。

回到行营司阅事房,李纲命人沏了一壶浓茶送过来,独坐房中自饮良久,心头的郁结依然挥之不去。皇上说的那句话总在他的耳边萦绕不休。只要是汴京保卫战打得漂亮,无论什么人弹劾他什么事都可当作子虚乌有。如果打得不漂亮呢?就算是打得漂亮,时过境迁,皇上真会如其所言,对那些弹劾之辞一概置之不理吗?他忽然觉得,他的处境,与何灌的处境其实并无本质的区别。想到这里,他禁不住身上打了一个激灵。

李纲坐直身子,做了几下深呼吸,命令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人世间有些问题本来就不可想透,想透了只能徒增烦恼枉添悲忧。

为了转移思绪,李纲考虑起他正在构思的一首诗词。这首词他已酝酿了一些时日,由于连日奔忙,尚未连缀成章。此刻吟哦起来,忽觉灵感遽至。他遂取过纸笔,伏案一气呵成。其词调寄《喜迁莺》,标题为“真宗幸澶渊”。其词曰:

边城寒早,恣骄虏,远牧甘泉丰草。铁马嘶风,毡裘凌雪,坐使一方云扰。庙堂折冲无策,欲幸坤维江表。叱群议,赖寇公力挽,亲行天讨。缥缈,銮辂动,霓旌龙旆,遥指澶渊道。日照金戈,云随黄伞,径渡大河清晓。六军万姓呼舞,箭发狄酋难保。虏情詟,誓书来,从此年年修好。

此词抒写的是景德元年寇准力排众议,劝使宋真宗放弃南逃计划,御驾亲征抗辽,最终与辽国缔结澶渊之盟的前朝旧事。从表面上看,它纯粹是一首颂歌。实则李纲是通过对往事的赞颂,隐晦地表达了对其所处之现状的不满。作为一个忠君思想根深蒂固的臣子,李纲心中的牢骚,也只能使用这种曲折的方式稍作宣泄。

词作写完,李纲从头至尾通读一遍,心绪舒展了一些。这时他才注意到,由于今日一直忙碌在外,案头上又积压了厚厚一摞文札。他正要动手批阅那些文札,许翰来了。

备感知音稀少之苦的李纲见了许翰甚觉亲切,连忙起身相迎,呼唤侍卫上茶。许翰忙说不必了,李大人事繁,我说几句话便走。李纲道好吧,我的确是正忙得焦头烂额,许大人既不见怪,我也就不客套了。说着,两人落了座。李纲恳切问道,许大人专程而来,有何见教?许翰未曾开言先向房门处瞅了瞅。李纲道不碍事,我身边的人都很可靠,有话但讲无妨。

许翰便低声说道,我今天过来,就是想提醒李大人一句,有些舆论对李大人很不利,要提防有人在背后放冷箭插刀子。李纲苦笑一声道,防不胜防,冷枪暗箭都已经使出来了。皇上接到的奏章已有百十多件。许翰愕然地说,竟有此事吗?这简直是不可理喻,把你李伯纪整垮了,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李纲说好处总是有的吧,不然他们何苦给我找碴儿,吃多了撑的?许翰说如果汴京守不住,休说什么好处不好处,大家的脑袋都得让金人当球踢。李纲说可是总有些人,心里想的事跟我们完全不同。

许翰长叹一声说,现在我算明白了,我们为什么不是金人的对手。李纲也叹道,官场痼疾,由来已久,无可奈何呀。

两人沉默了片刻,李纲徐徐地呼了一口气,说事虽如此,我决不会放弃我的职责。我如今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许翰说是的,如今京城存亡全系于李大人一身,唯其如此,我才倍加担忧。此时此刻,我可以帮助李大人做点什么?李纲说,守城的困难再大,我也能千方百计去克服,就是这背后的中伤,我真是束手无策。你如能为之化解一二,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许翰说行,舆论方面的事我与孙大人何大人他们都可以做,还可以鼓动国子监的太学生们发挥点作用。

李纲竖起一个指头向上指了指,说要紧的是上面。许翰会意,说这个我明白,奏折人人可上,我等不会让皇上只听到一种声音。李纲说那就多谢了。许翰说分内之事,何足言谢,唯望李大人早奏凯歌。言毕,他即告辞而去。

与许翰的这番短暂的交谈,使李纲得到了很大的慰藉。

区区百十人的弹劾声音,能代表全体朝臣吗?能代表全城军民吗?放开眼界去看,自己的支持者绝对是较反对者为多。只因出现了一些弹劾奏折便颓丧不已,这个气度未免太狭窄,岂是成大事者之所为。敞开胸襟这样一想,李纲重又振作起来。时不我待一刻千金,许翰走后,他即埋头于案牍,抓紧去处理那些积压下来的文札。甘云几次过来催他去吃饭,都被他挥退。待到他终于批阅完毕,坐到饭桌边时,那几盘简单的饭菜已是回锅热了第四回。

军情是极为紧迫的。据报,金宗望大军渡过黄河后进展顺利,沿途障碍皆被其扫平。如不遭遇强硬阻击,兵至汴京只需一日的时间了。而在汴京以北,目前宋朝再无一支可以与宗望硬碰硬作战的部队。因此,宗望大军明天兵临城下已成定局。

在这个时间表的重压下,晚饭后李纲未敢多耽延,便又急切外出,去检查护城河里的杈木设置。金军攻城必先乘筏渡壕,那些杈木就是阻击金军的第一道屏障,必须在今夜全部设好。

金军翌日必至的消息,不胫而走地传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这一夜从赵桓到百姓,汴京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在一种难耐的煎熬中度过的。一场残酷的战争在翌日注定要拉开它狰狞的序幕了。这出戏将会演绎成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谁也不敢说。

处于南逃途中的太上皇赵佶,这一夜却丝毫未受煎熬之苦。金军何时会抵达汴京,汴京保卫战将会于何时打响,这些事似乎与他不存在任何关系。在这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人日”之夜,他不仅睡得甚是安稳,而且还十分滋润地享用了一个枝鲜叶嫩的二八佳人。

这一夜,赵佶是在南京应天府度过的。

北宋设有四京,除了东京汴梁和南京应天府,还有西京洛阳和北京大名府。应天府所在之地,就是现今的河南商丘。其地原称宋州,乃古时宋国的都邑。宋朝之所以称“宋”,即是沿用了这个国号。至真宗时,应天府被升格为南京。但因其地理位置相对不太重要,它的城区面积并未因此扩大多少。其宫城周长仅两宋里三百十六步,外城的周长也不过才十五宋里四十步,是四京中规模最小名声也最小的一座城池。在宋朝的历史上,大约只有两件大事与它有关。一件是靖康元年北宋太上皇赵佶的这次逃难,另一件是时隔一年多后,建炎元年仲夏五月南宋首任皇帝赵构的登基。

赵佶一行离开雍丘后,取旱路继续前行,途经睢阳到达应天府的时间,是正月初七的午时左右。应天府留守司的大小官员闻讯前来拜见,先将这帮尊贵的难民迎进驿馆,然后便要张罗在宫城里为他们摆宴洗尘。

人困马乏的赵佶懒得挪窝,吩咐繁文缛节一概免了,宫城也不必进,就在驿馆里凑合一顿得了。官员们只好速备了各式酒菜送将过来。虽说是因陋就简,却也是牛羊鸡鸭俱全。对于身处逃难途中的这帮人来说,就算是难得的盛餐了。饥肠辘辘的皇亲国戚们就像是从来没吃过这些东西似的,一个个争先恐后地狼吞虎咽,全无了以往就餐时的那种斯文和挑剔。一阵风卷残云的饕餮后,酒足饭饱的金枝玉叶们便被分别安置进了客房休息。

按照赵佶的原计划,午饭后小憩一会儿,即要接着赶路。但那些皇子帝姬一挨上枕头,就昏昏沉沉睡得如同死猪,是怎么呼唤也爬不起来了。赵佶自己亦是疲乏得要命。雍丘知县房不庸殷勤奉献给他的那匹“鹁鸽青”,固然体壮脚健,怎奈乡间的道路实在坎坷,坑坑洼洼地颠簸了一天,几乎没把他颠散了架。午后这一觉不睡还好,一放松下来倒更觉浑身无力。马上赶路看来是赶不动了,赵佶只好决定当日不走了,让大家恢复一下体力,次日再去奔命。

休息了一个下午的赵佶精神清爽了些,但通身的筋骨依然酸痛,加之晚饭后无事可做寂寞无聊,他便露出些烦躁神色。深谙赵佶习性的张迪见状,便体贴地请示,是否需要找个人来为太上皇做做按摩,以利于太上皇消乏止倦?赵佶说可以,要找就找个善解人意者方好。张迪心领神会,即命驿丞李湛速去找人来为太上皇推拿筋骨,并刻意点明,要求必须是二八佳丽手法精到善解人意。对“善解人意”四字,张迪做了着重强调。他以为,李湛作为一名常年迎来送往的胥吏,承办此事经验丰富,其本身就应当是“善解人意”。

这个李湛的头脑偏偏却不太伶俐。往常有住宿官员欲行风月之事,都是直接提出要求,李湛自会按图索骥送货上门。此番张迪只说太上皇需要推拿按摩,他便老老实实地拿着棒槌当了针。因为太上皇的形象在他心目中还是比较神圣的,在他看来,以赵佶的高山仰止之尊,且有太后及诸妃相伴,不可能与青楼粉头行苟且之事。所以他接了这桩差事后,压根就没动妓馆行院的念头,而是郑重其事地考虑起了如何可以找到一个符合要求的真正的按摩师。至于为何非要选个妙龄佳丽,他觉得这不难理解。为太上皇做推拿的人,当然得手法轻柔看着顺眼才行,不找个妙龄美女,难道还能找个彪形大汉来收拾太上皇一顿不成?

宋时中原的医疗水平比较发达,针灸推拿甚为盛行,在应天府城区里找个推拿高手不是难事。只是这个按摩师须得是面容姣好的二八少女,这却比较稀有。好在李湛对当地的民情很熟,他的脑筋一转,便想到了家住城北静安门附近的韩郎中。

那韩郎中在当地是颇有些名气的,李湛曾因腰肌损伤请其做过推拿,疗效非常显著。韩郎中膝下有一女,唤作韩巧儿,恰是年方二八,生得婀娜娉婷。巧儿自幼随父学医,在韩郎中的悉心指点下,十三四岁时已可独立操作推拿。此后韩郎中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便将一些女患者交与巧儿治疗,效果一如其父,因而小小年纪已博得了一个“城北巧手”的美誉。这个韩巧儿完全符合太上皇的要求!

这可真是奇了,太上皇需要其人,其人即存于斯,难道这是上苍特意为太上皇备下的吗?李湛一面感叹,一面拉马出驿,亲自带了一辆马车驰往城北去请韩巧儿。

当时巧儿正在灯下听父亲讲读医书。李湛见了韩郎中,说要请巧儿去驿馆为某官人做推拿,遭到了韩郎中的婉拒。原来韩郎中因巧儿年少,又是女孩儿,为安全起见,对她行医订有两条规矩,一条是只可接待女性患者,再一条是不可单独出诊。李湛情知黑灯瞎火地让一个黄花姑娘独自外出,谁家的父母也不放心,只得坦言相告,今夜要请巧儿的不是一般人,而是太上皇。

抗拒太上皇的旨意是什么后果,侍奉得太上皇满意了又是什么后果?此言一出,韩郎中纵有一百个不放心,也不敢再说一个不字。他眼睁睁地看着李湛将女儿带上马车驰入夜幕,与夫人整整一夜牵肠挂肚辗转难眠,料不出女儿此去是福是祸。

李湛担心韩巧儿没见过大世面,到了赵佶那里羞涩紧张,一路上反复叮咛她,见了太上皇务必自然大方,要尽力拿捏得太上皇惬意。只要侍奉得太上皇舒服,好处是少不了你的。却喜那巧儿倒不是个怯场的人。起初她听说要自己夜间单独出诊,也觉得不是个事,原是不想答应,及至闻听邀她前往者是太上皇,就不仅没有惧意,反而来了兴趣。

大宋王朝无限江山千万百姓,有几个人亲眼见过太上皇?更有几个人亲手服侍过太上皇?如今这个机缘居然从天而降,落到她这一介寒门女子的头上,这岂不是莫大的福分造化吗?先不提此行的酬劳几何,仅说这件事情的本身,便可使她从此身价倍增。这样一个机遇,那是旁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韩巧儿感觉今晚这事真是有点不可思议,甚至觉得仿佛就是一个梦境。所以此刻她的心里,并不似其父母那般顾虑重重,倒是充满了即将看到一位高不可攀的神秘人物的好奇渴望和激动。

李湛见其并无恐慌胆怯不知所措之色,也就不再聒噪,且对这姑娘泰然自若的表现不禁暗暗称奇。

其实到了关键时刻,巧儿还是方寸大乱。

巧儿被送入赵佶的房间时,赵佶一眼看去,便觉比较称心。巧儿生得削肩细腰,丰乳肥臀,正是赵佶喜欢的那种体形。她那一张红扑扑的鹅蛋脸上未施脂粉,却是生就的眉黛烟青,唇点樱红,在烛光的映照下,别有一番天然韵味,令赵佶怜意顿生。

更让赵佶可心的,是这姑娘的举止并无扭捏作态的小家子气。她纳头叩拜过赵佶后,便很自然地服侍赵佶卧下,替他解开睡袍,然后便由足底开始,手法熟练地为他按摩起来。

赵佶一面享受着巧儿的操作,一面随口问着巧儿名叫什么年龄几何家中都有何人等,巧儿便恭敬而大方地一一作答。这种问答对消除二者间的心理距离很有帮助。巧儿见太上皇亲切和蔼,内心的拘谨渐渐褪去,按摩的指法更加自如,很快便使赵佶产生了遍体经络畅通之感。

说话间就按摩到了要害部位。就在巧儿进退两难的瞬间,赵佶已如猛虎出山般跃起,将她一把揽在怀中,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身下。巧儿急道太上皇使不得,赵佶也不作声,只管随心所欲地动作下去。赵佶做起这种事来,自然是轻车熟路游刃有余。他在贪婪地亲吻巧儿的樱唇粉颈的同时,十分内行地弄开了巧儿身上所有的扣带,并很准确地揉遍了巧儿身上的所有要点。这时,倒像是赵佶在给巧儿按摩了。巧儿一来不敢强违太上皇的意愿,二来从赵佶那充满激情的上下其手中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虽然嘴上连连告饶,身上却一丝力气也无,瘫软得如同面团,任赵佶摆布。

赵佶过了一遍手瘾后,旋即进行中心突破。巧儿但觉一阵裂痛袭来,不禁发出一声呻吟。这一声呻吟虽节奏短促却十分尖锐,不仅是守候在门外的李湛听得真切,就连宿在隔壁的郑太后,也听得一清二楚。郑太后不用问便知道在赵佶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这种事对她来说早已司空见惯,她的态度只能是装聋作哑置若罔闻。

一番肉搏结束,赵佶检阅战场,知其乃是个货真价实的黄花姑娘,心情大畅,稍作恢复即又挺戈出击。对于称心的女子,赵佶往往要连陷两阵方觉尽兴。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引以自豪的一个能力。而巧儿那娇花嫩柳之躯,初经风雨便连遭肆虐,身心却皆难承受。赵佶再战告捷后,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泪水却潸然而下。

心满意足的赵佶这时便动了惜香怜玉之心,他为巧儿揩着泪水道,姑娘莫要伤心,今夜你侍奉得我很好,是为有功之人,将来我会把你带进宫去,让你全家尽享荣华富贵。巧儿见说,亦不敢过于放纵自己的情绪,便强忍了泪水,任赵佶将其恣意拥抱入怀睡去。

次日清晨,赵佶从酣睡中醒来,感觉神清气爽。夜里两度征战,不仅未添怠倦,反觉精力充沛,说明他是宝刀不老雄风依旧,这使他甚为快慰。众皇亲经过一夜的充足睡眠,亦皆元气大复。用过早餐,赵佶便命整装开拔,继续向南逃跑。当然“逃跑”这个词他是不会说的,他说的是“南下进香”。对此掩耳盗铃之说,官员们亦无人敢于点破,唯各人心知肚明而已。赵佶一行启程时,应天府留守司自有一番厚礼奉送,这是题中应有之义,无须细表。

那巧儿姑娘次日被送回家中,韩郎中夫妇对这一夜的情形未敢细问。巧儿亦未多说,只是对父母道了一句:“太上皇说,日后要接孩儿进宫。”韩郎中夫妇便知,女儿已被太上皇做了旧。面对这个现实,夫妇俩是面面相觑,哑口无言。一般人做下这等事,那叫强奸;而太上皇做出这种勾当,却叫作“御幸”。这是太上皇赐福于你,你除了感激涕零,还有什么话说?

但是韩家却实在是没觉出这事到底“幸”在了哪里。巧儿原本是许了人家的,两家的定亲帖子都互换过了。得知巧儿曾奉召去驿馆服侍过太上皇一整夜,男家出于种种考虑,寻个托词退了亲。韩郎中夫妇知道,女儿从此另找婆家也难了,只好与巧儿一样,将希望寄托在了赵佶来日接女儿进宫的许诺上。

但那句话其实只不过是赵佶在风流快活时随口那么一说,次日一起床就忘得精光了。在此后的南逃途中,赵佶不知又“幸”过多少佳丽娇娃,哪里还会记得一个普通的郎中之女。数月后赵佶返京再经应天府,压根就没提起巧儿这个茬。到这时韩家才明白,他们的那个希望,纯粹是个泡影。可是他们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闯进皇宫拉着太上皇去对簿公堂吗?

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年之后汴京城破,包括赵佶、赵桓在内的皇室成员作为俘虏,悉数被押往荒凉的北国小镇五国城。到那时,韩家方感到巧儿未曾进宫实乃万幸。如若赵佶果真履行诺言将巧儿召进了皇宫,巧儿也难免成为异乡之鬼。

李湛那人倒是比较厚道,巧儿被赵佶始乱终弃,他认为他的责任很大,内心甚感愧对韩家,因而此后对韩家多有关照。中原沦陷后,他抛却馆丞之职,帮助韩家逃往江南,与巧儿结为了夫妻。

在封建礼教的束缚下,妇女原是不宜抛头露面的,韩郎中教巧儿学医,盖因膝下无子不忍令技艺失传之故,其实并不情愿让女儿以此谋生。李湛成了上门女婿,韩郎中便把他当作了真正的传人,将祖传秘诀及自身经验倾囊相授。李湛虽是半路出家,但由于其文化基础较好,悟性也强,入门很快。加之他又肯下功夫钻研,不出数年,便全部继承了韩郎中的衣钵,且有所创新发展,逐渐历练成了一名享誉江南的医道圣手。巧儿则从此深居简出,只管操持家务,再无人知晓她亦曾是一个推拿高手。

巧儿的按摩技术,此后只是用在了丈夫身上。在巧儿刚柔相济的按摩下进入梦乡,是李湛最惬意的独特享受。而每当这时,巧儿便会对着闪烁不定的烛灯痴坐许久。没人知道这时她在想些什么,包括她的丈夫李湛。这个纯属她个人的内心隐秘,一直陪伴了她的终生。

这段插曲说完,下面言归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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