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安参加童子军是受了何家麟的鼓动，就像他参加手球俱乐部是受了戴维的鼓动（但戴维后来放弃了手球改学射击，再后来又喜欢柔道了，爱尔安倒一直在手球上坚持下来，成了队里的主力）。何家麟虽然跟爱尔安只是每周六在中语学校见一次面，却也已是很铁的朋友。
童子军的主要活动是集体出游，野营住宿，不坐汽车，不上饭店，比一般的旅行艰苦多了。何家麟从小上的是教会幼儿园，后来又上教会小学、教会中学。教会学校特别注重培养学生适应环境的能力。何家麟5岁时已经随幼儿园出去秋游一星期。7岁就加入了童子军“小狼组”（7岁到11岁组）。先是在离家不远的森林里搞篝火晚会，由辅导员教大家怎样烤肉，烤鸡腿。再后来就要学会怎样搭帐篷了。8岁的时候，他们被带到离家稍远一些的郊区。
“辅导员说，今晚的住宿要靠你们自己解决，不能住帐篷。”何家麟对爱尔安讲述道。
辅导员将孩子们分成小组，两三个人一组。每个小组拿到几个地址，他们将按照这些地址进村去找住宿的地方。
何家麟这个小组运气太差。找到第一家，他们派一个伙伴去敲门，但敲了半天没动静，主人不在家。第二家是有人的，可是主人说家里有传染病人，不方便接待客人。
他们一共拿到三个地址，现在只剩一个地址了。两个伙伴都敲过门了，这次轮到何家麟。
何家麟敲开门，出来一位老农民。
何家麟就问：“老爷爷，你们家有传染病人吗？”
“上帝呀，”老爷爷赶紧画十字，“上帝保佑我们没有这样的灾难。可你们不像是医院派来的呀。”
何家麟说：“我们是童子军，既然你们家没有传染病人，我们就可以住到你们家里了。”
老爷爷很抱歉的样子，“你们要到我家住宿……昨天还可以的。”
“今天怎么就不可以了呢？”
“哦，今天上帝让我有了个漂亮的孙女儿，我们请了客人来庆祝，家里已经住得满满的了。”
何家麟沮丧地看看两个伙伴，伙伴的脸上也已经没有好办法。何家麟又看看老爷爷，嘟囔道：“可是，辅导员说过，不论在什么时候都要争取将不可能变成可能，老爷爷，您要‘争取’一下呀。”
老爷爷不好意思了，“我是很愿意的，可是……”
何家麟只好自己来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他想了想，又问：“你们家里有仓库的吧？”
“有仓库，但仓库里堆了很多东西。不过，”老爷爷说，“还有一个羊圈，现在倒是空着。你们要是愿意住羊圈，我可以给你们铺一些稻草，怎么样？”
何家麟和伙伴们就答应住羊圈。
羊圈旁边是牛圈，只隔着一道木栅栏。羊圈铺上稻草后，那边的奶牛们会伸过嘴来拽稻草，然后“咔嚓咔嚓”地咀嚼着。这几位童子军战士钻进睡袋，发现底下的稻草有些戳人，而且被蚊子叮出一个一个肿块。何家麟就拿出风油精给伙伴们搽，这是从中国带来的，搽在身上清清凉凉，解毒止痒。两个德国男孩会想，多亏参加了童子军，这才能睡在羊圈里，才会被羊圈里的蚊子咬成这样，才有机会知道搽上中国的风油精是什么样的感觉。
童子军是一个国际性青少年志愿组织，全世界目前约有两千六百万成员。1907年由英国军官巴登·鲍威尔发起建立BoyScouts，即（到敌占区）探路的男孩，中国人翻译成“童子军”。在爱尔安的外公小时候，上海这样的城市就有童子军，一身军服，带铜扣的皮带，耀武扬威的。但现在德国有些童子军分队已不要求穿队服，认为孩子长得快，一套队服一年穿不了几次就不合适了，未免太浪费，不符合童子军节俭的要求。
童子军的十条军规如下：
一、童子军的信用是可靠的！
二、童子军是忠实的！
三、童子军的职责是做一个有用和帮助别人的人！
四、童子军是大家的朋友也是每一个其他童子军的兄弟！
五、童子军队员是有礼貌的！
六、童子军队员也是动物的朋友！
七、童子军队员自觉听从他的父母或者童子军领队的指令！
八、童子军队员在任何困难的场合都会笑和吹口哨！
九、童子军队员是节俭的！
十、童子军队员想的、说的和做的都是一致的！
各国童子军的大同中也会有些小异。比如敬礼都是用中间的三个手指，中国过去的童子军是让这三个手指代表“智”“仁”“勇”的。还有握手，童子军是伸出左手，因为心脏在左边，这样就象征了真诚。可是阿拉伯国家的童子军用右手握手，他们认为用左手握手是对别人极大的不尊重。所以，要是一个德国童子军遇见一个伊朗童子军，他们想要握握手，那就有些尴尬了。
想参加童子军的孩子可以到所居住社区的童子军分队报名。爱尔安与何家麟同社区，就由何家麟陪着去见分队辅导员。
童子军的辅导员都是志愿的，来自各行各业，有社会教育工作者、厨师、工人、音乐家等。负责带领何家麟、爱尔安这样一批12到16岁少年的辅导员叫齐默曼，他自己二十六七岁，是一所弱智儿童学校的音乐和美术老师。他上大学时开始是学电气的，后来改学教育了，因为他觉得理工科太枯燥。他父亲有一家公司，原来指望儿子毕业后一起做，但后来也想通了，一个人能做他喜欢做的事才是快乐的。
齐默曼与爱尔安单独谈话。齐默曼问爱尔安：“加入过一些业余俱乐部吗？”爱尔安回答：“有，手球。”齐默曼说：“很好，但童子军是个更讲纪律的组织。”爱尔安说：“我知道十条军规，何家麟告诉我的。”齐默曼告诉爱尔安，成为一个童子军战士要经过宣誓，而成为一个手球俱乐部的前锋则不需要这样。如果爱尔安拿定了主意，他可以在下周六再来，和另外几个男孩一起参加宣誓仪式。
当天下午，爱尔安又去手球俱乐部训练，他在那儿见到了尤丽雅和莎比娜。由于很少有女孩对手球感兴趣，区里的少年女子手球队一直成立不起来，尤丽雅和莎比娜就一直参加男子队的活动。她们老是打不上主力，比赛时老是坐冷板凳，但不能因此说她们是队里可有可无的人。老教练卡尔心里很清楚，两个女孩能发挥的作用主要在场外，鼓励队友，干扰对方，她们当啦啦队很有威力。当然，在胜局已定的时候卡尔从不会忘记让女孩们上场过过瘾。
训练了一阵，休息了，两个女孩又要差遣男孩帮她们去买冷饮，这回轮到了爱尔安。
“遵命。”爱尔安敬了个礼。
尤丽雅发现爱尔安是用三个手指敬的礼：“咦，爱尔安，你当了童子军了吗？”
爱尔安说：“还不是呢，还没宣过誓呢。”
尤丽雅就向莎比娜发牢骚：“英国有女童子军，苏格兰也有，偏偏德国没有！”
“可是，”爱尔安提醒她们，“没有人可以拒绝你们跟男孩一起参加童子军，就像没有人可以拒绝你们到男队来打手球。”
“这倒也是。”尤丽雅沉吟着。
莎比娜问爱尔安：“你认识领队辅导员吗？”
“他叫齐默曼。”
“他长得很帅吗？”
爱尔安想了想，他不愿意评论齐默曼的形象。“有兴趣的话，你们自己去看，不用买门票的。”
过了一个星期，爱尔安带两个女孩去见齐默曼。已经有几个男孩先到那儿了。
齐默曼打量了一下尤丽雅和莎比娜，问她们：“想参加童子军？”
莎比娜在尤丽雅耳边说：“他挺一般，他的胡子不像是男人的。”
尤丽雅哧的一声笑出来：“蠢话，照你这么说他长的是女人的胡子？”
齐默曼听不见她们的议论，但知道她们在议论他。他继续说明道：“童子军会接受所有适龄的报名者，无论男孩和女孩。但你们要准备好和男孩子一起跋山涉水。而且，所有野营需要的用品，比如煤气炉、煤气瓶等，由大家平均负担，每人要背十几公斤东西，不会因为你们是女孩子就让你们少背。”
莎比娜又悄悄对尤丽雅说：“不过他的声音挺有魅力。”
这回齐默曼听见了，他说：“我唱歌很好听的，我是音乐老师。如果不是因为童子军规定不能带多余的东西，我会背上我的吉他，唱歌给你们听。”
听说不能带多余的东西，尤丽雅赶紧问齐默曼：“带一个布熊也不行吗？带一个最小最小的？”
“当然不行。”
齐默曼递给爱尔安一张纸：“这是童子军誓词。”
爱尔安接过誓词看了一遍，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接下来的宣誓仪式上，爱尔安和另外几个男孩一齐读道：
我以我的名义宣誓，我将尽我的全力去履行我对上帝和我们生存环境的职责，帮助他人，按照童子军规章去生活。
这样，这几个男孩就正式地加入了童子军组织。他们每个星期会在辅导员带领下活动一次，有时开一个碰头会，有时到别的社区与同年龄组的童子军进行交流或联欢。有时会干一些社会公益的事情，比如帮助残疾儿童出去郊游等。何家麟他们还参加过清理河道，发现河底有各种各样的垃圾，他捡到一块车牌，辅导员叫他交给警察局，这是破案线索，有人把偷来的车换掉车牌运到东欧去卖。当然，做一个童子军最刺激的事就是出去野营了，遇到学校放假，尤其是暑假，童子军的兰花图案的军旗就会飘扬在山野密林间。何家麟已经走过很多地方，先是在德国境内徒步旅行，后来又去欧洲各国。
仪式结束后，齐默曼让爱尔安留下。
齐默曼说：“我注意到，在宣誓的时候，你没有读出全部誓词。”
爱尔安低着头说：“是的。”
“你没有读出‘上帝’。”
“是的。”
“为什么？”
爱尔安抬起头，脸有些红：“齐默曼先生，我很愿意像何家麟那样参加童子军野营。但我还没准备好要信菩萨还是上帝。如果我心里不信，嘴上却说了，这就是不诚实，也不符合童子军‘想的、说的和做的都一致’的规章。”
齐默曼微微点头。
“要是，”爱尔安嗫嚅着，“要是不读完全部誓词就不能加入童子军，我也只好不加入了。”
“爱尔安，你很有性格。”齐默曼说，“我想，你不信上帝，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你成为一个好童子军队员。相反地，有些口口声声忠于上帝的人，做出事来也会丢了上帝的脸呢。”
齐默曼就讲了一个故事，他亲身经历的故事。
齐默曼从学电气改学教育，他父母曾经担心学教育的人太多，将来工作很难找。果然，大学毕业后齐默曼没能得到去学校和幼儿园实习的机会。他不想坐在家里等机会。他向父母借了1000马克，说好挣了钱就还，便背上心爱的吉他出了门。在成为弱智学校的教师以前，齐默曼四处“流浪”了一阵子。他有时在建筑工地做小工，有时帮人整理花园。他七岁开始就不断接受童子军的野外锻炼，所以很习惯这种走四方的生活方式。寻找工作可以去劳动局，也可以在报纸上找。如果是替私人干活，干完了拿现钱走人。但要是跟公司和官方打交道就麻烦一些，按规定所有款项只能从银行转账，不管这钱的数目大小。
有一次齐默曼来到德国的南部巴伐利亚州的一个镇上，替当地的一个业余俱乐部造房子。到付工钱的时候，要给他转账，但他当时还没有自己的固定账号，需要找一个当地的机构代收。可在那里他谁都不认识。从小在童子军里练就的寻求帮助的本领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童子军的精神之一就是要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呀。他像巡警一样在街上慢慢地走，忽然看到一个十字标记，这是教会，他眼前一亮。教会应该有固定账号可以借用一下，而且神父应该是最愿意帮助人的人，一想到神父特有的那一大蓬慈祥的花白胡子，齐默曼的心里温暖起来。
齐默曼按响了门铃。出来一个高高大大的中年女人，她打量了一下齐默曼，问他干什么。齐默曼说我有事情找神父。那女人马上说神父不在，说完就关上了门。齐默曼觉得自己真不走运，转身准备离开。可这时门里走出一位六七十岁的老者，微笑的脸，花白胡子。齐默曼忍不住试探着问：“您是神父吗？”老者说：“我不是，神父在里面。”
神父在里面？！为什么那女人要说谎？齐默曼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一套劳动服皱巴巴脏兮兮的，后面是吉他和睡袋，头发又长又乱，是这些使他不受欢迎吗？齐默曼站在那里发愣。但他已不打算走开了。他当童子军的时候，他的辅导员对他说过，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放弃努力。
齐默曼第二次按响了门铃。又是那女人来开门，齐默曼对她说：“请让我进去，我要亲自和神父说话。”那女人就扭头大喊：“汉纳先生，那个流浪汉又来啦！”等她把头扭回来时，她吩咐齐默曼，“你就在这里等着。”
汉纳神父来到门口，他五十岁左右，戴眼镜，脸颊和下巴被刀片刮得铁青。他没有请齐默曼进去，只问：“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齐默曼就开始述说自己的处境和要求，没说几句便听汉纳叫道：“玛丽亚，你给这位先生准备一顿午饭带走。”齐默曼连忙解释自己并不需要午饭，而是想解决转账的问题。但汉纳神父接过玛丽亚递来的纸包交给齐默曼，说：“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理，您先请吧。”说完转身进去，那个玛丽亚又将门重重地关上。
齐默曼弄不懂怎么会有这样不耐烦的神父，根本不想知道人家需要什么帮助。他叹口气，随手打开纸包。只见里面是三片已经干硬的黑面包，连黄油都没抹，更不用说夹点香肠什么的了。
“我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齐默曼对爱尔安说。
“我也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爱尔安说。
“把我当成要饭的了。”
“就是真的要饭的，也不该这样对待呀！”
当时齐默曼愤愤地想：我一定要找个人说说，他们这样做一定是违背上帝的。他走到隔壁，进门看见两个打扮得很时髦的姑娘，就把自己的遭遇说给姑娘们听。姑娘们听了咯咯直笑，请他坐下，拿来咖啡和饼干，让他先吃一点消消气，然后她们进了里面的房间。一会儿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他一边和齐默曼握手一边介绍自己的姓，他姓瓦纳。瓦纳先生说这儿是他的律师事务所，他可以帮齐默曼的忙。他马上让一个姑娘打字，发传真给那个业余俱乐部。等了大约半个小时，那边回一个传真说可以将钱转过来。瓦纳律师便让姑娘如数付给齐默曼三百多马克。齐默曼连连感谢，问要交多少办事费，律师转身问两个姑娘：“他欠什么钱吗？”两个姑娘仍然笑嘻嘻地说：“没有。”“OK，”律师又转向齐默曼，“既然她们这样说，您就不用付任何钱了。祝您下次好运！”
“你知道我拿到这笔钱后，买的第一样东西是什么？”齐默曼问爱尔安。“你怎么也猜不到的。”
心情激动地走出瓦纳律师事务所，齐默曼立刻去超市买了一块黄油和一张礼品纸。他把黄油很仔细地包好，然后塞进教会的信箱。
汉纳神父看见黄油时，还会读到一个字条。
汉纳神父：
您好。希望您下次给别人准备午餐时能用这块黄油抹一抹那干得发裂的面包！
听了这个故事，爱尔安默不作声。齐默曼问他：“你在想什么？”
爱尔安说：“我想，以后野营最好能去一次那个小镇，让我见一见汉纳神父。”
“你会对他说什么？”
“说……汉纳神父，您别再刮胡子了，让您的同情心和您的花白胡子一起长出来吧。”
到下一个假期，齐默曼率领的童子军分队又要出发了。这次是去法国。
他们先坐火车到德法交界处，那个法国小城叫阿尔萨斯。齐默曼向孩子们介绍，法国作家都德的小说《最后一课》就是写的这地方，就是在这地方写的。《最后一课》写一个法语教师在德军占领后最后一次上法语课。
与爱尔安一样，尤丽雅和莎比娜也成了这个分队的新成员。为参加童子军，尤丽雅不得不跟她的布熊暂时分别，她从小都是搂着布熊睡觉的。除了要分摊着背上野营必需的用品，每人还要准备一个小包，里面装上别针、环形针、粉笔、铁钉、刀片、用蜡浸过的防潮火柴棒等。其中包括一段一米长的绳子，每十厘米打一个结。
齐默曼要新队员回答：这绳子能有什么用处？
莎比娜说：“可以救人，谁掉到河里去了，就把大家的绳子一段一段接起来，扔给落水的人，让他拉着绳子爬上岸。”
一旁的何家麟不同意：“等一段一段的绳子接起来了，河里的人也淹死了。”
爱尔安说：“森林里没有日历，这绳子可以当日历，过一天就解掉一个结，绳子上没有结了，就是十天过去了。”
“这还有点道理，”何家麟说，“不过我们从来没这样干过。”
尤丽雅说：“这绳子可以减肥。”
越说越离奇了，谁都不相信。
“我是说它可以检查减肥的效果。”尤丽雅解释道，“用它来量肚子，绳结就是减肥的记号。”她看看何家麟的肚子，大家笑了。队里就数何家麟最胖，尽管这些年来在童子军里他没少吃苦。
齐默曼对何家麟说：“你是老队员了，你来说说绳子的用处吧。”
何家麟就说：“可以拴在容器上到溪边、湖边打水。开篝火晚会，得用它捆树枝。可以把它当尺用，因为玩森林游戏时常常需要丈量，需要画线。游戏中要绑俘虏的话也用得着它……”
带去的这些小零小碎还真有用，他们竟然用环形针钓到了鱼！
那是在野营第三天，走在前面的队员向后面打旗语，说他们发现了湖水。大家来到湖边时，还看见一块大石板上用钉子画了个圆圈，圆圈里画着水纹。这是别的童子军队伍留下的记号，表示这里的水可以喝。要是不可以喝，有水纹的圆圈里就会再加一条杠。（童子军有很多特定的记号，例如：箭头上加两横表示前方有障碍，三角是危险警告，打叉表示这是错路请返回，等等。）很快有人看见湖里有鱼。
真的有鱼。爱尔安就起了钓鱼的念头。去北京时，他跟他大伯到郊区钓过鱼。他就将环形针弯成个钩子，又找了条蚯蚓当鱼饵，把钩子用绳子挂在一根树枝上，他就钓起鱼来了。
大家希望爱尔安钓到鱼，但又不相信他能用这样的鱼竿钓到鱼。
这里的鱼大概从没被人钓过，毫无警惕地就上钩了。钓上来的鱼约有一公斤重。大家很高兴晚上有鱼汤喝了。因为野营时大多是吃真空包装的黑面包片夹火腿肠，所以一想到鲜美的热汤就激动。大家纷纷围住爱尔安向他报名，希望能借用他的鱼竿。
爱尔安正拿不定主意，是先借给尤丽雅还是何家麟，他忽然在水面上发现了什么。是个木牌的一角。这木牌插在岸边的水中，渐渐歪斜，现在快要被湖水淹没了。
爱尔安走过去扶起木牌，木牌上的字就露了出来。
环境保护区内禁止钓鱼
大家有点发呆了。
有个队员说：“这里是荒野，没人管的。我们钓到的鱼是上帝送给我们的礼物，是……”没人打断他，可他说不下去了。
爱尔安默默地将那条鱼放回湖里。别的孩子也没再提借鱼竿的事。
晚上，轮到那个说什么“上帝礼物”的孩子做饭。今天大家被鱼馋了一下，应该改善伙食了。于是煮上一大锅意大利面条，倒进现成的番茄粉搅一搅。在家吃的意大利面条调料会讲究一些，先炒洋葱丁和肉末，然后将新鲜的西红柿去皮去籽切丁炒成番茄酱，接着把番茄酱与洋葱肉末放在一起再炒，炒好后加上胡椒粉等作料，趁热浇在面条上，最后还要撒上一层奶酪粉。可是在这荒山野岭哪里去找肉末和新鲜的番茄呢，奶酪粉在常温下存放会长毛的，所以大家能吃到番茄粉搅拌的面条已经很满意了。
在童子军活动中，睡觉的意义不仅仅是休息。其实欧洲各国都有条件很好的宿营地，烧饭、洗澡都方便，只需要交很少的一点费用，但这样就不符合童子军的宗旨了。他们专拣没路的地方走，拣没人的地方搭帐篷，就是为了锻炼自己的生存能力。在森林里过夜，夏天也是冷飕飕的，大家得穿上长裤和毛衣，袜子也不能脱。
爱尔安同何家麟合住一个帐篷。开始的时候他们能闻到对方的汗臭、袜子臭，两三天后也就不觉得臭了。这天临睡前，何家麟去外面浇花，被莎比娜吓了一跳。
这是童子军的专门用语，要小便就说去浇花，要大便就说去上肥。童子军是热爱自然、保护环境的，时时处处都要为自然做贡献。但正好尤丽雅已经在那里贡献着了，莎比娜是为尤丽雅站岗的。莎比娜见何家麟走过来，就故意将电筒从自己的下巴底下往上照。你可以试试，在黑暗里这样干绝对吓人。莎比娜还伸出舌头翻起眼珠，简直就是个女鬼。
何家麟回到帐篷里，再用莎比娜的办法吓唬爱尔安。爱尔安说这没什么恐怖的，不如我们来说鬼故事。何家麟叫爱尔安先说。爱尔安就说了《聊斋志异》里的一个故事，一个鬼在人皮上画了个美女，就变成美女去骗书生，为的是要吃那书生的心。何家麟的中文不如爱尔安，他没法看中文书，他说我来讲一件恐怖的事，是真事。
“有一天，物理老师正在讲牛顿是怎么从落地的苹果发现地球引力的，突然墙上的钟像树上的苹果一样掉了下来，还好老师反应得快，才没砸到他头上。”
“这也算恐怖的事？”爱尔安有点失望。
何家麟说：“你别急。在同一天，宗教课拖了堂，有个足球从操场上飞进教室，要知道我们的教室是在三楼呢！”
爱尔安笑了，一个恐怖故事是不应该让别人笑的呀。他问何家麟：“同一天还发生什么事？”
“化学老师写板书，试了四支粉笔都写不出字来，第五支是红粉笔却写出了蓝字。”
“可能是蘸了蓝墨水呢？”
“反正大家都说像是在闹鬼。我觉得这是因为——”何家麟停了停，帐篷外静得可以听到远处夜鸟的怪叫。“是因为教室墙上的十字架挂颠倒了。十字架的上面一头应该稍微短一点，下面一头稍微长一点，可现在不对了。按说不会有人故意倒挂十字架的，再调皮的同学也不敢跟上帝捣蛋。那这是谁干的呢？奇怪的是，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看出来是挂倒了，别人都没看出来？或者看出来了却不说？不能说？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不知怎么的，我只能把这件事放在心里。这以后，我每天进教室都要打量一下那个奇怪的十字架。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它又正了过来。”
爱尔安那天夜里久久睡不着。
爱尔安以后还听过恐怖得多的故事，但都没有这次印象深刻。寒气逼人的森林之夜，伴随着猫头鹰的哭泣，在这种环境里听恐怖故事，真是再刺激也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