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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冯友兰

冯友兰(1895—1990),字芝生,河南南阳唐河祁仪镇人。中国哲学家、哲学史家。

关键词:

境界、性情、求学、为学、传道、言论、执笔、沉痛、相轻、立场、自省、逸事、嗜好、偕老、坎坷、瑕疵、故去、评说

境界

冯友兰将人生境界分为四种: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冯在西南联大任教时,留有长髯,身穿长袍,颇有道家气象。一次授课途中,冯路遇好友金岳霖,金问:“芝生,到什么境界了?”冯答:“到天地境界了。”两人大笑,擦身而过,各自上课去了。

冯友兰曾演讲“禅宗思想方法”,说禅宗的认识论用的是“负的方法”,用否定的词句表达肯定的意义,以非语言的行为表达语言不能表达的意义,“说就是不说”。到讲演散会时,天气转凉,冯带了一件马褂,穿在身上,自言自语地说,“我穿就是不穿”。

冯友兰说:“中国哲学中,孟子派儒学、庄派道学皆以神秘的境界为最高境界,以神秘经验为个人修养之最高成就,但两家方法各异,道以纯粹经验忘我,儒以爱之事业去私,无我无私,而个人乃与宇宙合一。”

晚年,冯友兰的心境平和中正,他自感接近了“海阔天空我自飞”的状态,他相信中国哲学必将走过四边形期的混乱状态而大放光彩,走到“仇必和而解”的全新天地中。

冯友兰曾撰联“阐旧邦以辅新命,极高明而道中庸”,挂在书房东墙,人谓“东铭”,与张载的《西铭》并列。冯尝引用《西铭》的末两句:“存,吾顺事;殁,吾宁也。”来说明自己对待生死的态度。他生前自撰茔联“二史释今古,六书纪贞元”(按:联中二史、六书均为冯的著作,二史指《中国哲学史》、《中国哲学史新编》;六书则指《新理学》、《新事论》、《新世训》、《新原人》、《新原道》、《新知言》,写于抗战时期,构建起了冯友兰的哲学体系),对自己一生进行总结。后此联以甲骨文刻在冯友兰的墓碑背面。

冯友兰在其自传最后一部分“展望”中,以两句诗结尾:“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性情

1909年,冯友兰在唐河读书时,有一位要好的同学楚冠卿,二人以兄弟相称,不分彼此。冯自美国获得博士学位归来在清华大学任教时,楚带着儿子楚有义去看望冯。当楚冠卿称呼冯友兰冯先生时,冯赶快阻止说:“冠卿,别这样叫,还是叫我书童好。”楚颇为为难,冯马上说:“你忘啦,咱在竹林寺上学时,我还给你倒过便壶呢。那时你叫我书童,我说倒便壶是书童的事。”从此,冯友兰与楚冠卿又回到了学生时代的友情之中,共同进行学术研讨,并合著有《伦理与哲学》一书。

留学归国后,冯友兰曾应聘到中州大学任教。他刚到开封,傅佩青便告诉冯,他在北京兼了几个大学的课程,每月可收入四五百元,但因有事要离开北京,想请冯去接替他。冯母听后说:“这可不行。中州大学前好久就请你了,你也答应他们了,这是众所周知的。如果刚回来就变卦,这可不好。”于是冯便谢绝了傅的好意。

在燕京大学任教时,冯友兰觉得教会学校出身的人,有一种教会味,其精神面貌与中国人所办学校出身的人,有显著的不同。他觉得在燕大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写信给当时在广东大学任文科主任的同学傅斯年说:“燕京不是我们的‘安身立命之地’。”罗家伦任清华校长后,冯便到清华任教,他觉得清华是国人自己办的学校,可以作为他的安身立命之地,值得他为之“献身”,这一待就是二十多年。

冯友兰到清华后,河南中山大学(原中州大学)有意聘请其担任该校校长,请冯父的朋友张嘉谋到北京下聘书。张到冯家后,高举聘书放在桌上,然后鞠躬道:“这不但是河南当局的意思,也是河南几千万人的希望,请你回去。”但冯友兰认为清华是其安身立命之地,便婉言谢绝了。

每次上课前,冯友兰先是面无表情地登上讲台坐下,透过他的玳瑁边眼镜呆望学生们一两分钟后,才开始说话,这时脸上方略带笑容。

冯友兰上课,从没有说过一句引人发笑的话,也没有闲话。抗战初,山海关告急,很多教授上课就谈时事,只有他仍若无其事地说:“上次我们讨论墨子的……”

冯友兰经常沉湎于思考之中。1938年,临大搬迁,汽车经过边境城门时,冯将左胳膊放在车窗外,被城墙撞伤导致骨折。金岳霖对冯的小女儿宗璞讲起此事时开玩笑道:“当时司机通知大家,不要把手放在窗外,要过城门了。别人都很快照办,只有你父亲听了这话,便考虑为什么不能放在窗外,放在窗外和不放在窗外的区别是什么,其普遍意义和特殊意义是什么。还没有考虑完,已经骨折了。”

宗璞回忆,在西南联大时,日军入侵,生活困难,一些师生便从滇缅公路到仰光等地贩一些物资到云南贩卖,“下海”做生意。冯友兰在学校和家中多次表示,人心不能二用,生活再苦,也不能分了心,仍专心致力于学问。

蒋梦麟曾请冯友兰等五位西南联大院长到家中谈话,说:“重庆教育部有命令,大学院长以上的人都必须是国民党员。如果还不是,可以邀请加入。如果你们同意加入,也不需要办填表手续,过两天我给你们把党证送去就是了。”只有法学院院长陈序经当即表示不同意,其余人都没有表态。冯友兰曾因到苏联旅游一事遭到国民党警方逮捕,怕反对会被重庆方面说成不合作,便默认了。过了几天,蒋梦麟送来党证,冯便成了国民党员。

钱穆在《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一书中记载一事:“一日,有两学生赴延安,诸生集会欢迎。择露天一场地举行,邀芝生与余赴会演讲,以资鼓励。芝生先发言,对赴延安两生倍加奖许。余继之,力劝在校诸生需安心读书。不啻语语针对芝生而发。谓青年为国栋梁,乃指此后言非指当前言。若非诸生努力读书,能求上进,岂今日诸生便即为国家之栋梁乎。今日国家困难万状,中央政府又自武汉退出,国家需才担任艰巨,标准当更提高。目前前线有人,不待在学青年去参加。况延安亦仍在后方,非前线。诸生去此取彼,其意何在。散会后,余归室。芝生即来,谓君劝请生留校安心读书,其言则是。但不该对赴延安两生加以责备。余谓,如君奖许两生赴延安,又焉得劝诸生留校读书。有此两条路,摆在前面,此是则彼非,彼是则此非。如君两可之见,岂不仍待诸生之选择。余决不以为然。两人力辩。芝生终于不欢而去。然芝生以后仍携其新成未刊稿来盼余批评,此亦难得。”

冯友兰教学采取讨论方式,先指定读参考书,然后在课堂上提出问题进行辩论。他不发火,也不说轻率之语。有次课上,某学生不谈自己意见,一再引用胡适的话。冯开始不理会,此人却不断谈及胡适,冯最后只说了一句:“你就说你自己的意见怎样好了,不必再提胡先生。”

西南联大的学生壁报上曾张贴一幅漫画,画中有梯子一架,梯子脚下垫着《新世创》、《新原人》两书,梯子上站着冯友兰,翘着胡子,回过头来向学生们招手,但学生们都站着不动。冯友兰也前去参观了这幅漫画,他评价说:“画得很像。”

抗战胜利后,冯友兰回到北京,住在张之洞旧第。有人问他北归后的感想,他愉快地说:“我们比较晋宋人是幸运得多了,他们南渡后便未能回来,而我们却回来了,这是历史上空前的事。”

郑振铎与冯友兰一起出国访问时,郑幽默风趣,喜欢管冯叫“大胡子”,不时地和他说些开玩笑的话。有一次,冯友兰正在理发、刮脸的时候,郑振铎在旁边起哄,连声对理发师高呼:“把他的络腮胡子刮掉!”理发师被呼得不知所措,一失手,真把冯的胡子给刮掉了一块。郑胜利似的大笑,旁边的人也陪着笑。然而冯友兰只是微微一笑,神色始终未变。

晚年,冯友兰沉潜于学问,与外界的联系极少,对外事不甚了解。于是宗璞便不时向父亲说起一些外界的消息。“文革”初期,宗璞时常听到一些传闻,一日,她告诉父亲:现在外面人说,江青组织批林批孔,矛头其实暗指总理……冯友兰赶忙极严肃地阻止:“不敢乱讲,你可不能分裂中央啊!”宗璞说:“父亲当时是不听‘小道消息’的,他只信‘大道消息’。”

宗璞曾对人讲起冯友兰的趣事:“在‘文革’里,我们的房子多被人占了,大家都挤在一个小屋子里。当时我在城里工作,有一天回家,我母亲就说来包饺子,改善生活。煮饺子的时候,这盘饺子就找不到了,后来找了半天,我的父亲坐在这盘饺子上。他一点都不觉得,因为他满脑子都在思考哲学的问题。”

“文革”中,冯友兰被造反派批斗时,一直在心中默念:“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晚年,冯友兰耳目失聪,自称“呆若木鸡”,一个人的时候就背诵诗文,最喜韩文杜诗及《古诗十九首》。冯友兰高寿,有人问其长寿秘诀,他只说:“不……着……急。”

冯友兰与金岳霖同庚,1983年,正值二人“米寿”(米寿:88岁,“米”字拆开是八十八),冯撰两副对联,一副给自己,一副送金岳霖。给自己的联云:“何止于米,相期以茶;胸怀四化,意寄三松。”即期望能活到“茶寿”(茶寿:是108岁,“茶”字上面“卄”是二十,下面拆开为八十八)。给金的联云:“何止于米,相期以茶;论高白马,道超青牛。”后两句是对金的赞叹:论辩比公孙龙的“白马非马”论要高;论道超过骑着青牛的老子。

求学

冯友兰从中国公学毕业时,科主任李登辉问同学们的计划是什么,冯说:“我要学哲学。”李笑道:“你想当孔夫子呀。”

冯友兰回忆在中国公学读书时的上海:“进了商店,或者在马路上行走,如果不会说上海话,就会被骂为‘江北佬’。但如果你能说一两个英文单词,他马上就变得恭敬起来。”

北大哲学要添设西洋哲学门,并请到了专门研究西洋哲学的周慕西任教授,冯友兰听说后,便决定报考。当时法科比较流行,报考法科的人必须有大学预科的毕业文凭。当主持报考的职员得知冯要报考文科后,很替他惋惜,建议他报考法科,入学后还可再转科。冯听从了他的建议。等他进入北大后,才得知西洋哲学门还是没有开设,周慕西也去世了。尽管他比较失望,但还是从法科转入文科。

在北大读书时,冯友兰曾为国学门的一位学生当枪手,作了几首拟《古诗十九首》的诗。黄侃看后很是赞赏,对诗加圈加点,还写了赞赏的批语。

马叙伦在北大开“宋学”课,一个学期后,因反对袁世凯称帝,马辞职离去。文科学长夏锡棋请了一位老师来接替马叙伦。这位老师名不见经传,上课前又未发讲义,冯友兰等学生对他颇有怀疑。作为班长,冯友兰准备与他当堂辩论。等他下一次来上课的时候,学生带了几本《宋元学案》,当堂质问,这位老师竟连《宋元学案》都没见过。学生们哈哈大笑,他也狼狈而去。

1919年,冯友兰考取官费留学生,傅斯年邀冯一起到英国留学,但冯因为弟弟冯景兰已于前一年到美国留学,便决定去美国,进入哥伦比亚大学读书。

冯友兰经过对比发现,中国是个“官国”,美国是个“商国”。在中国,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办手续,比如学生对学校有要求,要写申请等校长批准,校长的批示,还要装在镜框中展示出来。在美国,即使国家最大的事情,也往往用商业广告的方式宣传。他在纽约街头看见动员参加海军的宣传语为:“加入海军,周游世界!”他认为,这就是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区别。

冯友兰谈论:“美国人赚钱的方法,也真是无孔不入,而中国人则是有孔不入。”他在美国东部读书,冯景兰则在西部,每逢暑假,冯友兰都到冯景兰处过暑假。一次,冯友兰收到一封铁路公司寄来的信,里面写着:“听说你要到西部去旅行,请你坐我们的火车,可以买来回票,价钱打八折。”

在美国留学时,官费有时不能按时寄来,冯友兰便勤工俭学,去餐馆收拾盘子,每天干一个小时,还可以在餐馆吃一顿饭。一天,他去中国城演讲,因为讲的时间长,耽误了上工的时间,等他到餐馆,已经开始营业了,老板大怒,冯便失业了。不久,他又找到了一个刷盘子的工作,他将脏盘子竖在一块木板上,把木板推进一个水箱里,拧开水龙头冲洗,一两分钟后打开水箱,盘子已经被冲洗干净了。冯友兰觉得这个工作比原来省力多了。

冯友兰在中国城的那次演讲有一个小小的收获。演讲结束后,他收到一位听众的来信,说很喜欢哲学,现在正在读哲学史教科书,但英文生字太多,查起来很费事,他想每天将生字记下来,标明书的页数,让冯填上相应的中文字,他按照每个字给报酬。于是冯友兰便当起了此人的“活字典”,每天大约可以收入五角。

冯友兰曾申请过哥伦比亚大学的奖学金,杜威的推荐信上写道:“这个学生是一个真正学者的材料。”但因为送去晚了,没有申请成功。不过学校为冯提供了一个勤工俭学的机会,在图书馆管理中国报纸。有了这几份工作,加上断断续续的官费,冯友兰勉强可以维持生活了。

为学

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上、下卷分别成书于1931年、1934年,这是中国人自己写就的第一部完整的、具有现代意义的中国哲学史,由美国人D.卜德翻译成英文。卜德在《冯友兰与西方》一文中说,此书一直是世界各大学学习中国哲学的通用教材。该书上卷出版后,清华大学马上就将其列入《清华大学丛书》。

联大文学院迁到蒙自,举行临时集会,请冯友兰讲演。冯曾听从钱穆的建议,在《新理学》一书中加入鬼神一章。故演讲时,冯友兰说:“鬼者归也,事属过去。神者伸也,事属未来。”又指钱穆说道:“钱先生治史,即鬼学也。我治哲学,则神学也。”

抗战期间,重庆召开学术评议会议,会上评选抗战以来的最佳著作,冯友兰的《新理学》一书当选第一等,金岳霖的《论道》也被选为第一等,但因为第一等规定只有一个名额,故最后《论道》只能降为第二等。冯友兰得奖金一万元,金岳霖得奖金五千元。

一次,冯友兰和张荫麟谈到“抽象”,两人各讲了一个笑话,张说:柏拉图有一次派仆人到街上买面包,仆人空手回来了,说没有“面包”,只有方面包,圆面包,长面包,就是没有光是“面包”的面包。柏拉图说,你就买一个长面包吧。仆人又空手回来了,说没有“长面包”,只有黄的长面包,白的长面包,没有光是“长面包”的长面包。柏拉图说,你就买一个白的长面包吧,结果仆人又空手回来了,说没有“白的长面包”,只有冷的长白面包,热的长白面包,没有光是“白的长面包”的白的长面包。如此,仆人总是买不来面包,柏拉图于是饥饿而死。冯友兰的笑话则是:先生给学生讲《论语》,讲到“吾日三省吾身”,先生说,“吾”就是我。学生放学回家,父亲考其学问,问他“吾”是什么意思,学生说“吾”是先生。父亲大怒,说“吾”是我!第二天学生去上学,先生问学生“吾”是什么意思?学生说“吾”是我爸爸。冯友兰说,人若没有一种抽象的能力,就连话也不能说,说话总要用一些有一半意义的名词,这些名词的来源就是抽象。

40年代,宗璞在文林街巧遇罗常培。罗对宗璞说:“今晚你父亲有讲演,题目是‘论风流’,你来听吗?”宗璞当晚并未前去。很多年以后,宗璞读了父亲的《论风流》,深为这篇文章所吸引。冯在文中议论风流四要素:玄心、洞见、妙赏、深情是“真名士自风流”的极好赏析,让人通彻了名士风流的审美的自由人格。

20世纪60年代,冯友兰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重写中国哲学史,书名定为“中国哲学史新编”,这套书只出版了前两册。此书因带有强烈的意识形态特点,冯友兰80年代重写《中国哲学史新编》时,被完全抛弃。

冯友兰将自己读书的经验总结为:“精其选,解其言,知其意,明其理。”

晚年,冯友兰耳目失聪,但他没有停止著述。据他的博士生回忆,冯视力有障碍后,全靠记忆指导学生协助自己编写,需要引用什么资料,他凭记忆让助手去某处查某一部分,然后由助手念给他听,由他决定取舍。一般他所要查找的资料,与他所说出的书籍出处竟然无大出入。对此他说:“我现在好像‘反刍’,把吃过的东西再咀嚼一遍,也增加不了什么材料。所以后面几卷分量不大,每本都写得简短,把要说的话说完就行了。”

进入80年代,冯友兰终于可以自由表达自己的观点了。他身体欠佳,却坚持完成《中国哲学史新编》一书,他说此书“不依傍别人,只写我自己”。

年过九十之后,冯友兰仍坚持每天9点钟起开始工作,由于行动不便,他坚持上午不喝水,避免上厕所。生命的最后一两年,冯更是频繁地来往于家与医院之间。1990年初,病床上的冯友兰低声对宗璞说:“庄子说过,生为附赘悬疣,死为决疣溃痈;孔子说过,朝闻道,夕死可也;张横渠又说,生,吾顺事;殁,吾宁也。我现在是事情没有做完,所以还要治病。等书写完了,再生病就不必治了。”1990年7月,冯的《中国哲学史新编》第七册终于完成,同年11月,在他95周岁生日到来之前几日,魂归道山。

冯友兰撰写《中国哲学史新编》第七册时,预料到不能及时出版,他在序中说:“在写八十一章的时候,我确是照我所见的写的。并且对朋友们说:如果有人不以为然,因之不能出版,吾其为王船山矣(王夫之在深山中著书达数百卷,几百年后才得以出版)。”

《中国哲学史新编》第七册,因书中论述新旧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思想,尤其是第七章“毛泽东和中国现代革命”,与当时的主流意见有一定出入,致使未能收入《新编》在内地出版。1992年,香港中华书局将其易名为“中国现代哲学史”,在香港出版。广东人民出版社和三联书店于1999年、2009年相继出版了这部书。

传道

20世纪30年代的清华园中,有两位教授可以不用讲稿就把课讲得引人入胜,一位是哲学系的冯友兰,另一个就是经济系的陈岱孙。冯讲课极为生动,通俗易懂,他不进行逻辑分析,而是讲一些哲学史上的故事,学生有时根本不用记笔记,听得高兴的同时,也了悟了他的意思。

清华学生对冯友兰最深刻的印象便是口吃,往往一句话在黑板上已经写完,他的话还没有讲完。冯念墨索里尼,必“摸索摸索摸索”许久。冯在清华开“古代哲人的人生修养方法”课,首次听讲者达四五百人,第二周减到百余人,第三周只余二三十人,四五周后竟只有四五人听讲,因为他的口才不堪卒听,一句“学而时习之”的“而”字,要“而”一分多钟,在学生中传为笑谈。

许渊冲回忆说,他在联大听过冯友兰的演讲,冯说话虽然结巴,思想却非常流畅,犹如十月怀胎受尽折磨,一朝分娩却生出了掌上明珠一样。

杨振宁说:“冯先生把他的口吃转化成一个有用的演讲办法。”因为冯口吃,所以每当口吃的时候,他都停顿一下,这样一停顿反倒给听众一个思考他接下来讲什么的机会。也因为口吃,他讲话简要而精辟。这也是很多学生喜爱听冯友兰讲座的原因。

西南联大学生汪子嵩回忆,西南联大哲学系的老师各有特点:“汤用彤矮矮胖胖,一头极短的银发,是佛学专家;冯友兰留着一头浓黑的长发、大胡子,长袍马褂,手上总拿着一个书包,包书的是一块印有太极八卦的蓝布,一副道家装扮;冯文潜瘦瘦小小,留着长到后脑的灰发,很像一位慈祥的老太太。当三人走在一起时,学生就戏称他们是一僧、一道、一尼。”

鹿桥(60年代在台湾发表小说《未央歌》,反映抗战时期西南联大学生生活)读联大二年级时,有一段时间感到生命空虚,了无意义,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某日,他忽然想到去拜访冯友兰,请教人生的真谛。经过冯的劝导,鹿桥改变了消极厌世的人生观,从此积极努力,发愤读书,后来成为美术史专家。

冯友兰在联大开设伦理学课程,讲课的内容主要依据他的著作《新世训》。因为联大没有能容纳全校所有大一学生的大课堂,只能在一片松树环抱的空地上讲课。他开口就说:“当年孔、孔、孔子杏坛讲学,我们今天在、在这松林里授课……”似乎有以孔子自况的意思。

抗战时期,冯友兰曾站在炸弹坑里上课。宗璞在《漫记西南联大和冯友兰先生》文中感慨地写道:“并不是没有别的教室,而是炸弹坑激励着教与学,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上昭日月。”

言论

1923年,冯友兰在老师杜威的指导下,完成博士论文《人生理想值比较研究》(又名“天人损益论”),并顺利通过答辩,获得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在文中,冯将哲学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损道,第二类是益道,第三类是中道。冯的说法与梁漱溟的“文化三路向”说异曲同工,区别在于,梁以印度文化作为人类的最后归宿,冯的最后指向则是儒家文化。

冯友兰说:“哲学是人类精神的反思。哲学与科学的区别在于前者求好,后者求真。”

冯友兰曾经比较他和金岳霖的异同说:“我们两个人互有短长,他的长处是能把简单的事情说得很复杂,我的长处是能把很复杂的事情说得很简单。”

京师大学堂虽改授新学,但传统观念仍认为它是“太学”。因此,20世纪40年代冯友兰一再主张,北大(原京师大学堂)不论在哪里上课,开学典礼和毕业典礼一定要在国子监举行。冯友兰还谈道:“北京大学校史应该从汉朝的太学算起,因为我看见,西方的有名的大学都有几百年的历史,而北京大学只有几十年的历史,这和中国的文明古国似乎很不相称。”

冯友兰认为,辛亥革命实际上是“绅权和官权的斗争”,“在当时的封建社会中,官和绅本来是一样的人。知识分子经过科举做了官,在他做官的地方他是官,回到他原籍他就是绅。……我现在觉得辛亥革命的一部分动力,是绅权打倒官权,就是地主阶级不当权派打倒地主阶级当权派”。

冯友兰认为,所谓民主就是“少数服从多数”,实现民主的办法就是选举,“什么东西都不能压倒个人的人权,只有一个东西可以压倒,那就是‘多数’”,“如果没有真正的选举,那就并没有民主”。

访问苏联归来后,冯友兰得出结论:封建社会“贵贵”,资本主义社会“尊富”,社会主义“尚贤”。

冯友兰曾给洋人讲《庄子》。一天,他走进一个叫恒石安的外国人的办公室,没头没脑地说,你们西方人总想找个你们可以停下来作最后结论性发言的地方。然而,天下没有最后结论,天下也没有停顿。《易经》第六十四卦,也即最后一卦是,未济,“尚未完成!”

抗战期间,冯友兰每到重庆,蒋介石必请其赴宴,每次吃饭,总有二十多人。席间,蒋介石总是问一些地方官员:“你们那里现在怎么样?”如果答好,他就不再问了;如果答有问题,他就追问是什么问题,一旦回答不合其意,他就发怒,甚至当面训斥。几次后,冯总结出一条规律:善于做官的人,总是说好。他联想到,中国封建社会的皇帝,也不能说不聪明,但为什么总是把事情办糟,就是因为官员在他面前都不敢说真话,即所谓“瞒上不瞒下”,等到他发现被瞒了,事情已经糟到极点,无可挽回了。

1957年1月8日,冯友兰发表《关于中国哲学遗产的继承问题》一文,文章发表后,陈伯达对此文进行批判,并提出了许多问题。冯诉苦说,陈的“思想相当混乱,叫人不知道他所问的究竟是什么”。

冯友兰认为,学界对《论语》中的“汝为君子儒,毋为小人儒”一语的解释并不正确。冯的老家河南一带红白事的礼数很复杂,所以除了“礼生”,还有一种人,是专门“侍候客的”,对这些礼数很是熟悉。冯认为,这种人就是“小人儒”,因为他们懂得那些礼,所以是“儒”,但身份却是仆役。他认为这才是此语的确切解释。

冯友兰曾说:“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在表面看起来,似乎很不注重哲学,但在骨子里,我们这个世界是极重视哲学的。走遍世界,在大多数国家里,都有他所提倡及禁止的哲学。在这一点我们可见现在的人是如何感觉到哲学的力量,每一种政治社会制度,都需要一种理论上的根据,必须有了理论上的根据,那一种政治社会组织,才能‘名正言顺’……世界上有许多的国家,都立一种哲学,以为道统,以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

冯友兰曾谈及英国人的一个优点:善于保护传统,即“旧瓶装新酒”。他认为,只要是新酒,用个旧瓶子装着,没有什么不可以,怕的是“新瓶装旧酒”,那是“换汤不换药”。

冯友兰自陈,研究中国哲学,自己是“接着讲”,而不是“照着讲”。

临终前,冯友兰留下一语:“中国哲学将来一定会大放光彩,要注意《周易》哲学。”

执笔

冯友兰长于文字。40年代,国民党独裁统治招致民怨沸腾,党内要求实行民主、宪政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国民党西南联大区党部公推冯友兰致信蒋介石,要求立宪。冯在信中写道:“睹一叶之飘零,知深秋之将至。昔清室迟迟不肯实行宪政,以致失去人心,是本党得以成功。前事不远,可为殷鉴。”

此篇上陈蒋介石的信函写就后,联大教授们交口称赞,雷海宗对冯友兰说:“即使你写的书都失传了,这一篇文章也可以使你不朽。”

西南联大校歌也由冯友兰执笔写就:

“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绝徼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尽笳吹,弦诵在山城,情弥切。

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需人杰。便一成三户,壮怀难折。多难殷忧新国运,动心忍性希前哲。待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

1939年秋至1940年春夏之交,时为教育部部长的陈立夫曾三度要求联大遵守教育部的规定,核定应设的课程,统一全国院校教材,举行统一考试等。此项训令的目的是加强蒋介石政权的思想统治。联大教务会议决定致函抵抗此训令,而信函的执笔者正是冯友兰。

有人认为,冯友兰能在屡有学潮、校长迭换的清华身居要职、屹然不撼二十年,主要由于:一、头脑冷静、析理均衡、明辨是非、考虑周至。二、深通世故,处世和平中庸,而观点进步,学术上有高度安全感。三、国学根底雄厚,文言表达能力出众,初则勇于起草,继则众望所归,经常被推执笔。

1946年4月,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复校前,决定在联大原址留碑纪念。5月4日,“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揭幕式举行,碑文由西南联大文学院院长冯友兰教授撰文、中国文学系闻一多教授篆刻、中国文学系主任罗庸教授书丹,被称为“三绝碑”。冯友兰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文》被公认可与陈寅恪纪念王国维的文章比肩,被何炳棣称为融古烁今的“至文”、“不朽文章。”

冯友兰在碑文中对中国的未来充满希望,他称“并世列强,虽新而不古;希腊罗马,有古而无今。惟我国家,亘古亘今,亦新亦旧,斯所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者也”!

沉痛

北平沦陷后,师生南迁,清华园成了一片真空。冯友兰回忆:“我们参加校务会议的这几个人,还住在清华,说的是要保护学校。我在图书馆内对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说,中国一定会回来,要是等中国回来,这些书都散失了,那就不好,只要我人在清华一天,我们就要保护一天。……后来日本军队正式进入北京,日本人到处接管,我们就觉得,在政权已经失了以后,保管是没有意义的,事实上是替日本保管,等它来接收。这就决定南迁。”“决定以后,南迁的人和留守的人,都痛哭而别。”

抗战爆发后,冯友兰、吴有训南下逃难,到郑州时,二人准备去吃黄河鲤鱼,途中遇到熊佛西,三人边吃边聊。熊喜欢养狗,说起北平有许多人逃难,狗没法带,只好抛弃了。那些狗,虽然被抛弃,可是仍守在门口,不肯离去。冯友兰叹道:“这就是所谓丧家之狗,我们都是。”

晚年,冯友兰编写《中国哲学史新编》,当写到王国维与“意境”,联想到七七事变前后他的感受时,特意写下一个附记:日军占领北平后,他和留守的清华校务会议的几个人觉得清华完全不同了。某日晚上,冯友兰和吴有训一起巡察清华园,皓月当空,十分寂静,吴说:“静得怕人,我们在这里守着没有意义了。”冯忽然生出幻灭之感,他们守着清华为的是替中国守一个学术上、教育上完整的园地,北京已沦陷,他们还在守着,岂不是为日本服务了?几日后,他便和吴有训同二人南下长沙与清华会合。后来,他读清人黄仲则诗:“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觉得此句写的正是那种幻灭感,反复吟咏,更觉沉痛。

到长沙后,冯住朋友家的一小楼上,凭栏远眺,见栏下一蜡梅花,顿觉李后主的“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之句所写亡国之痛,深刻极了,沉痛极了。

在长沙临大时,一次冯友兰爬山,走到据说是朱熹和张栻聚会的“二贤祠”,作诗两首:“二贤祠里拜朱张,一会千秋嘉会堂。公所可游南岳耳,江山半壁太凄凉。”“洛阳文物一尘灰,汴水繁华又草莱。非只怀公伤往迹,亲知南渡事堪哀。”一次会议上,朱自清诵此二诗,全体师生顿觉凄怆。

1946年,冯友兰应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邀请,到美国进行为期一年的讲学,他将讲学的讲稿整理成《中国哲学简史》一书。谈及在美讲学的感受时,冯友兰说:“我在国外讲些中国的旧东西,自己也成了博物馆里的陈列品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当时我想,还是得把自己的国家搞好。我常想王粲《登楼赋》里的两句话:‘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相轻

胡适在北大时,曾做过冯友兰的老师,后冯师从杜威,又成为胡的同门,但二人彼此并不欣赏。1943年,胡适评价冯友兰道:“张其昀与钱穆二君均为从未出国门的苦学者,冯友兰虽曾出国门,而实无所见。见解多带反动意味,保守的趋势甚明,而维护集权的态度意颇明显。”1947年,冯友兰在纽约听说杨绍震夫人许亚芬的硕士论文题目是“1927年以前胡适对中国文化的影响”,不禁喜形于色:“这……这……这个题目很……很……好,因为过……过了1927年,他也就没……没……没得影响啦!”1950年,胡适对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英文版)表示不屑:“实在太糟了,我应该赶快把中国思想史写完。”1955年,胡适又评价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想说几句好话,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处!”

胡适在60年代与朋友一次谈话中讲:“在天主教办的一个刊物上知道冯友兰在那边认过130次的错,自己承认是无可救药的资产阶级。他本来是一个会打算的人,在北平买了不少房地产。1950年在檀香山买了3个很大的冰箱带回去,冰箱里都装满东西,带到大陆去做买卖,预备大赚一笔的。他平日留起长胡子,也是不肯花剃胡子的钱。”(按:此段中胡适记忆有误,冯赴美时间为1946年至1948年)

胡适甚至有言曰:“天下蠢人恐无出芝生右者。”胡适一向是温煦之人,很多人认为他对冯语带偏激更多是源于对其政治立场的攻伐。

冯友兰也曾批评胡适道:“适之先生的病痛,只是过于好奇和自信。他常以为古人所看不出的,他可以看得出;古人所不注意的,他可以注意。所以他经常指出古人所公认为不重要的人物来大吹大擂,而于古人所公认为重要的,则反对之漠然。这是不对的,因为人的眼光不能相去得那样远啊!”但当别人大肆批评胡时,他又为这位同门说两句公道话:“现在批评适之先生的人真多,有的竟著起一部书批评他。但他们的态度多欠公允,因为他们常把适之先生二十多年前的话来攻击。这如何可算是公允的呢?”

冯友兰后来高度评价了胡适在哲学史上的重要性。1917年,胡适到北大任教,讲授“中国哲学史”课程。原来教授此课的是陈汉章,他讲了半年才讲到周公,而胡适将哲学史拦腰砍断,直接从周宣王讲起。冯友兰说:“这对于当时中国哲学史的研究,有扫除障碍、开辟道路的作用。当时我们正陷入毫无边际的经典注疏的大海之中,爬了半年才能望见周公。见了这个手段,觉得面目一新,精神为之一爽。”

晚年,冯友兰在《三松堂自序》中也公允地评价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胡适的这部书,还有一种更广泛的影响——胡适是在哲学方面用那个指头比较早的一个成功的人。”他还说:“陈寅恪和金岳霖的两篇审查报告都把我的《中国哲学史大纲》同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做比较。这是因为在当时,这一类的书,只有这两部。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无论什么事物,都是后来居上。这是因为后来者可以以先来者为鉴,从其中取得经验教训。无论如何,在中国哲学史研究近代化的工作中,胡适的创始之功,是不可埋没的。”

立场

冯友兰幼时在武昌,有天家中的厨师带他们出去玩,被洋人的狗咬伤。厨师带着冯去找那个洋人,洋人拿出几毛钱,他们拒绝接受,说:“我们并不是为了这几毛钱,只是警告你,你的狗不能乱咬人。”回家后,冯友兰告诉父亲此事,父亲对冯大加赞赏。

1925年,朋友邀请冯友兰去广东大学任教,冯欣然同意。离开开封前,冯碰见于右任。冯问于:“广州的情况怎么样?是不是可以去?”于答:“革命的人可以去,不革命的人不可以去。”冯当时向往革命,于是决定前往。

冯友兰到广州后,正好遇上国民党党内斗争,一次,冯友兰和朋友在大街上看到拥护香港罢工的群众游行,成千上万的人排着队,拿着标语,高喊口号,像潮水一般涌过来。冯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他和朋友异口同声道:“可怕!可怕!”他直觉地感到,20年代的中国革命和辛亥革命不同,于是决定离开广州。

有一次,清华接到当局提供的一份学生名单,要求学校交出名单上的学生,清华园亦被大批军警包围。晚饭过后,冯友兰接到梅贻琦的电话,正要去梅家开会,门前有两个学生要躲进他家,他说:“好吧,请进来吧。”到了梅家以后,冯得知大部分学生聚在体育馆内,军警正准备攻打体育馆。梅说:“看情况随时都可能发生大事,校务会议的人都不要走,等着随时应付。”最后梅打电话求助当时的市长秦德纯,秦找了宋哲元后,军警才撤离。等冯回到家里,那两个学生已经走了。

冯友兰后来回忆说:“任载坤对我说,那两个学生坐在客厅里,在沙发上睡着了,发出很大的鼾声。她听见门外常有人来来往往,怕出危险就把他们叫起来藏在后院厨房里。我也不知道那两个学生是谁。”一个学生后来回忆,躲在冯家的其中一个学生,名叫姚依林。

冯友兰到重庆参加学术评议会议,第一天开会,有一个“面团团如富家翁”的人说:“现在教育界有些不同的意见,议论纷纷,很不好。”冯悄悄问坐在他旁边的傅斯年,傅说:“这就是孔祥熙,骂到你们头上了,你得发言批判他。”冯便发言批驳了孔的发言。会后,孔祥熙还特地跑过来和冯友兰握手。

孔祥熙曾对冯友兰说,他要办一个孔教会,请冯担任会长。冯答:“一来没有办这种会的必要;二来如果要办,我也办不了。”

冯友兰至成都,华西大学教授开茶话会欢迎冯,钱穆亦在座。席间,钱穆说道:“吾侪今日当勉做一中国人。”冯正色说:“今日当做一世界人,何拘拘于中国人为。”钱反驳道:“欲为世界人,仍当先做一中国人,否则或为日本人美国人均可,奈今日恨尚无一无国籍之世界人,君奈之何。”冯友兰无言以对。

40年代,冯友兰回唐河祁仪镇探亲,马车行至镇北十三里大树李地界时,冯便下了马车,步行回到家中。冯友兰是祁仪的骄傲,乡邻听说博士回来,几百号人自发迎接,一直接到镇北三里多远的天台号村。可是,马车到跟前,却不见冯友兰。车夫告诉大家说:“友兰早从东小门进街了。”乡亲们大感失望,友兰二十多年没有回来,回来后连个面也不能见。事实上,冯友兰并未让大家失望,他回来后,礼贤下士,逐家挨户地登门拜访,乡亲们非常感动,觉得那天怪罪了他。

1945年,冯母去世,冯友兰回乡奔丧。县长听闻冯回乡的消息后,前来拜望,县长走时,冯不送;而家里旧亲友来,冯都送至大门外。乡里一时传为美谈。

1945年5月,国民党全国第六次代表大会上,冯友兰被选为大会主席团成员,并被内定为中央委员。有人劝冯:“中央委员对于别人是一种资本,对于你却是一种负担。”冯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此后,蒋介石请冯吃饭时说:“大会要选举你为中委。”冯婉言谢绝,称:“我要当了中委,再对青年们讲话就不方便了。”

1948年,国内局势动荡,朋友劝时在美国讲学的冯友兰定居美国,他拒绝了:“俄国革命以后,有些俄国人跑到中国居留,称为‘白俄’。我决不当‘白华’。解放军越是胜利,我越是要赶快回去,怕的是全中国解放了,中美交通断绝。”

自美归国,冯友兰过海关时,海关人员见他的护照上是“永久居留”的签证,便对他说:“你可以保存这个签证,什么时候再到美国来都可以用。”冯答:“不用了。”随手把签证交给他就上船了。

新中国成立前,冯友兰和妻子商议后决定,哪里也不去,在北京等着解放军到来:“当时我的态度是,无论什么党派当权,只要它能把中国治理好,我都拥护。这个话我在昆明就已经说过。当时在知识分子中间,对于走不走的问题,议论纷纷。我的主意拿定以后,心里倒觉得很平静,静等着事态的发展。有一次景兰(其弟)问我说:‘走不走?’我说:‘何必走呢,共产党当了权,也是要建设中国的,知识分子还是有用的,你是搞自然科学的,那就更没有问题了。’当时我心里想的,还是社会主义‘尚贤’那一套。”

“文革”中,冯友兰被打成“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被隔离审查。到1968年秋,他被允许回家,算是宽大处理。冯友兰觉得奇怪,怎么会对他宽大处理呢?后来有人告知,原来毛泽东在一次中央会议上说:“北京大学有一个冯友兰,是讲唯心主义哲学的。我们只懂得唯物主义,如果要想知道一点唯心主义,还得去找他。”后来工宣队让冯写信感谢毛,并告诉他,当时被毛点名的翦伯赞也写了。

1973年,批林批孔运动开始,冯友兰格外紧张,他写成两篇批判文章,刊登在《北京大学学报》上。不久《光明日报》、《北京日报》都转载了这两篇文章。冯对此颇为糊涂,直到1974年1月他才听谢静宜说:“有一次会上,北大汇报批林批孔运动的情况,毛主席听到冯友兰的那两篇文章,马上就要看。我立即找着这两篇文章当场交给毛主席。毛主席当场就看,并且拿笔改了几个字和几个标点符号。后来发表了。”

自省

冯友兰晚年撰写自传《三松堂自序》,对自己一生治学和做人,成绩和污点,进行了总结和反省。有人认为,冯的自我批判并不深刻,对自己的性格弊端缺乏更深揭露,但同时肯定他的态度还算比较诚恳。

冯友兰与高足冯契(西南联大1940级)一次谈话中,曾谈到应当怎么写的问题,冯契答得很坦白,他说:“你怎么想就怎么写吧。”学生反而给了老师以巨大的勇气,于是有了《三松堂自序》。

冯友兰谈到自己所著的《中国哲学史》时,认为该书有两个大弱点:“一是,讲佛学失于肤浅,虽一一排列,却缺乏内部联系。这是因为我对于佛学没有学通,所以不能讲透。佛学资料浩如烟海,不是几年能完全搞通的。二是,讲明清时代,失于简略,像王夫之那样的大家,书中只是稍带而过。”

“文革”中,冯友兰主动写了两篇批林批孔文章,发表在《北京大学学报》上。晚年他反思自己的这一行为,在《三松堂自序》中引用《周易》“修辞立其诚”一语,写道:“如果自己没有真实的见解或有而把它隐蔽起来,只是附和暂时流行的意见,以求得到某一方面的吹捧,这就是伪。这就叫哗众取宠……我在当时的思想,真是毫无实事求是之意,而有哗众取宠之心,不是立其诚而是立其伪。”

逸事

冯友兰儿时,母亲对冯家兄妹读书学习严格要求。当时没有钟表,母亲为了严格作息时间,便在地上画线,当日影移至某线时,方可休息,又移至某线时,立须读书写字。

冯友兰兄弟姐妹五人,除了胞姐温兰早嫁、胞兄新兰早殇之外,其余三人皆成才:冯友兰为中国哲学界的泰斗,弟弟冯景兰是我国著名的地质学家,妹妹冯沅君是我国现当代有名的作家和古典文学专家,这就是著名的“唐河三冯”。这与冯友兰母亲的培养和教育是分不开的。

冯友兰追忆,母亲是封建社会的完美女性。冯母的良好品性对冯友兰影响很大:不但使他走出了失去慈父的阴影,而且使冯走上了积极的人生道路。冯母坦然对待生死的生活态度也影响了冯友兰,她曾对冯友兰说及人生在世,不一定要长命百岁,最主要的是把要做的事做完了,走了也就无憾了。

1911年秋,辛亥革命爆发,冯友兰就读的开封中州中学停课。16岁的冯友兰自开封乘马车返乡,行至汝坟桥,投宿一家客店,墙上题满了诗。冯想起其父在汝坟桥一家店内的墙上曾写有几首诗,传咏一时,他便在投宿的店内墙上寻找。事有凑巧,其父果然就在这家客店里投宿,没费多大的周折冯就找到了父亲所题的壁诗,中有一首云:“苦教夫婿觅封侯,柳色青青怕上楼;谁料天涯仍落拓,相逢莫问黑貂裘。”(冯友兰的父亲冯台异,于清光绪己丑年中举人,到戊戌年考中进士,诗句是己丑年至戊戌年间会试落第回家途中,经汝坟桥投宿时,在客店里写的。)

冯父曾任清县令,冯友兰和母亲弟妹刚到城外,城里便派出大轿子,请冯母上轿。进城门时,鸣礼炮三响,到公馆时,又鸣炮三声。等到一个多月后,衙门腾出来,将冯母接进衙门时,又是全副仪仗,到衙门口,鸣炮三声。后来父亲告诉冯友兰,一个官员的仪仗,太太可以用,老太太(官员的母亲)可以用,老太爷(父亲)不能用。老太爷到儿子的衙门,只可以如普通人一样悄悄进去,老太太到了,却可以用全副仪仗,大张旗鼓地进去,太太也是一样。这就叫“妻以夫贵,母以子贵”。冯友兰认为,这是对贤妻良母的补偿,也是女子“三从”的表现。

冯友兰回忆,清华当时流传一种说法,说清华有神仙、老虎、狗:教授是神仙,学生是老虎,职员是狗。

1938年,长沙临大迁至昆明的途中,冯友兰撞伤了胳膊,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胡子一直没有刮,从此,他便开始蓄须,直到十年动乱时期才剃去。

长沙临大时期,清华在岳麓山建新校舍,潘光旦与冯友兰、陈岱孙、施嘉炀(时任清华土木工程系主任)等前去参观。校舍旁有农业学校,校有蚕室,占清华新址之一角,临大准备将此地用作土木工程系教员宿舍。潘笑问施:“公等何日可下蚕室?”冯友兰喟然曰:“是真所谓文章误我,我误妻房!”(“蚕室”是一个典故,唐代李贤注《后汉书》云:“蚕室,宫刑狱名。有刑者畏风,须暖,作窨室蓄火如蚕室,因以名焉。”意思是说受过宫刑后的人怕风,喜暖,在地下室生火养病,生火的地下室就像养蚕的暖室一样,后来就以“蚕室”来指代宫刑牢狱。潘是以典故来引起联想,造成戏谑的效果。冯巧对“文章误我,我误妻房”出自《琵琶记》唱词,既是对潘光旦的回应,也巧妙地点出战争期间,妻离子散、流离颠沛的悲剧。)

印度学者罗德到西南联大演讲,冯友兰对他说:“印度佛学是消极的。”罗德并不辩白,只是说:“你不懂吗?请你去请教你们的佛学大家汤用彤教授。”

宗璞回忆,抗战后期通货膨胀加剧,物价飞涨,联大教师们的生活极为困难。一个月工资几百万,但不到半个月就用完了。于是联大教师组织了一个合作社,公开卖文、卖字、卖图章,冯友兰卖字,可是生意不好,从来就没开过张。

冯友兰难得有真情挥洒的时候。一年春节,冯友兰在地安门邓以蛰寓所与邓、杨振声及日本人小熏良四晤谈,喝了十二瓶黄酒,一夕大醉。

冯友兰的须发皆长,西南联大哲学系有一位学生曾贴出一张大字报,说如果人人都学冯先生,那昆明的理发店就要失业了。中文系教授罗常培也开玩笑说:“冯友兰先生要讲《论风流》,不知道是他的胡子比闻一多先生的风流呢,还是他说话结结巴巴的风流呢?”

抗战爆发后,吴宓南下时曾赋诗一首,中有“相携红袖非春意”之句,冯友兰认为此句极不得体。当时冯友兰和闻一多住的教授宿舍楼前有一棵蜡梅,正值蜡梅盛放时节,站在楼上的栏杆旁,恰与蜡梅相齐。一日,冯、闻二人又谈起吴宓的“红袖”诗,闻一多随口道:“每饭不忘‘红袖’句”,冯友兰接口道:“凭栏惟见蜡梅花。”

1948年,冯友兰从美国带回一台冰箱,当时是整个清华唯一的一台,当时全北京城也不多见。后冯得知清华校医院需要,当即就捐了出来。

冯友兰的子女无一人从事哲学研究,他常在家中讲一个笑话:有人问他,家中子女为何无一人“子承父业”,他很幽默地一笑置之:“那是我深知哲学之无用。”

冯友兰回忆,“文革”中,北大四门大开,随便进出,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来北大,晚上就在校园里的空地上睡觉。冯住的园内晚上也睡着很多人,时已入秋,夜间很冷,但没有一个人要求进屋。一天,冯家只有任载坤一人在家,来了几百人要求进屋里看看,任不敢开门,于是有人隔着窗户说:“你大概是怕我们人多,进去秩序不好维持,我负责把他们组织起来,只进去绕一圈就出来。我保证维持秩序。”任这才敢开了门,他们果然按次序进来走一圈便出去了。看完后,组织者对任说:“你现在相信群众了吧?”任载坤说:“你们真是毛主席的好群众,像这样的群众我相信。”

嗜好

冯友兰喜欢收集旧兵器。冯在自述中说:“我家里的上辈,有一代是习武的。在我的祖母的房里,遗留下来许多兵器,我小的时候常同堂兄弟们拿出来玩。家里有个护院的拳师,教我们使用这些兵器,所以养成一种爱好。”

冯友兰爱逛古董店,但他“所收罗的并不是夏鼎商彝,而是明清两代遗留下来的旧兵器”。冯在东四牌楼附近的弓箭大院(从前制造弓箭的地方)觅得上百支箭,箭有各种各样的箭头,特别是响箭,制造精致。

在昆明时,冯友兰常去文明街的夜市淘旧兵器。冯钟辽在《父亲冯友兰先生收集的兵器》一文中记载:“有一次(父亲)买回来了一柄像匕首而无刃的无刃刀。刀身窄扁。平刀头没有尖,也许可以当改锥用。刀柄做得很考究。刀柄中空,做工有似象牙的雕镂方法,可是是铁做的。用玲珑剔透形容刀柄就很恰当。我也觉得那把刀有意思,就把它夹在书包里带了去学校。我那时候住校。下课以后在宿舍拿刀出来看。一位同学问我在干什么。我说这个东西很有意思,可是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同学拿刀一看,忍不住大笑。说这是把烟刀,挑烟用的。我知道很多同学家里有烟具,当然深信不疑。周末把烟刀拿回家去,放回原处。父亲后来是不是也知道那是把烟刀?我是没说,我也没问。”

后来,冯友兰将各式兵器共有六百一十九件捐献给国家,他说:“这些东西,我藏有几百件,曾在清华开过一次展览。新中国成立以后,我都捐献给历史博物馆了。历史博物馆又把它转送到别的博物馆去了。”

冯钟辽回忆:“按照我的记忆,抗战将要开始的时候,在清华收集的那些兵器都捐送给了燕京大学了。大约在捐赠以前,在清华大学举行了一次展览,也有一说,展览是在复员后举行的。以后可能又转到了有关部门。家里有一幅文化部颁发的奖状,言明收到冯友兰先生捐赠各式兵器六百一十九件,纸上的时间是1959年。最近在历史博物馆找到了这批兵器。妹妹宗璞曾去看过,见保存完好,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应该说这是它们最合适的去处。”

偕老

1911年,十八岁的冯友兰考上中州公学,同年,他与表妹吴淑贞结婚,可谓双喜临门。不幸的是,吴淑贞于1916年病故。

两年后,冯友兰经金松岑介绍,与任载坤结为夫妻。任载坤,字叔明,河南新蔡人,长冯友兰一岁,是辛亥革命元老任芝铭之女。民国初年,任载坤进入北京女子师范学校学习。

冯友兰与任载坤结识,并得到双方家长同意后,二人订婚。1918年,二人毕业后,在开封结为秦晋之好。至此任载坤一生陪伴在冯友兰身边,荣辱与共,风雨同舟,为冯的学术事业奉献了一生。

任载坤承担了家中全部的家务,冯友兰在家中是一个“甩手掌柜”。冯的堂妹夫张岱年曾经感叹:“在家中谁也比不上冯先生的,冯先生一辈子从来没有买过菜。”对此,宗璞则说:“说一辈子没买过菜也是假的,随西南联大在昆明时,母亲身体不好,父亲也曾带我赶过集,不过父亲确实很少做饭,‘君子远庖厨’这句话放他身上合适不过。记忆中间只有一次,父亲和我一起做饭,条件不好,得先把松针编成辫子一样的‘松毛’盘在炉子里做引火,上面放上炭。我们怎么也生不着火,弄了半天,哈,出来一锅煳饭!后来我上大学时写一篇作文记述此事,记得有‘煮饭则有黑无白’一句,因为活泼生动,还博得老师赞赏……”

在蒙自的时候,许多教授都孤身一人南下云南,未携带家眷,任载坤为了给他们改善伙食,便于周六轮流请他们到家里吃饭。虽只是炸酱面、摊鸡蛋、炒豌豆尖等家常菜,但对于不会料理家务的教授们来说都是美食,朱自清曾笑夸任夫人做的炸酱面好吃极了。

抗战后期,物价飞涨,冯友兰的工资根本不足以养活全家人,卖字又从未开过张,任载坤便在小学旁边设油锅卖麻花以补贴家用。

1966年7月,冯友兰家中被红卫兵抄家,文物书籍全部封存,工资扣发,每个月只给冯友兰夫妇24元生活费;8月份红卫兵又将冯家的存折和相机等稍微值钱的东西拿走,封锁了住房,规定冯氏夫妇只能住其中一间。以后的两年多时间,任载坤只能在小院里露天做饭。冯家当时住在燕南园,居委会规定,已经古稀之年的任载坤必须打扫燕南园道路。任身体不好,她不仅要照顾冯友兰的生活起居,还要完成劳动改造,冯对此特别歉疚。他在11月的日记里说:“近几个月来,我的爱人为了帮助我思想改造,为了照顾我的生活,费尽心力,历尽辛苦。她本来又有心脏病,还是带病支持。这两天就觉得心慌背痛,今天早晨又头晕,还勉强于五点钟就起来,为我准备早点,旧病发了,这都是我带累的。”

不仅如此,北大的批斗会,无论是否与哲学系相关,冯友兰都要去接受教育。任载坤担心丈夫发生意外,每次都陪冯去,冯在里面开会,她就在门外等候。批斗会一般要开到深夜,任一直守在门外,不时很有礼貌地敲门问道:“你们批完了吗?”

冯友兰回忆道:“叔明见我夜里不能回家,很不放心,她每天上午提前吃午饭,吃了以后,就走到办公楼前边,坐在台阶上,望着外文楼,看见我跟着队伍出来吃饭,她就知道我又平安地过了一夜,还没有死,她就放心了。第二天照样再去等。那里有几块石头,我说那几块石头可以叫‘望夫石’。”

因为夫人的细心照料和全心全意的支持,冯友兰度过了人生最低谷的时期。不幸的是,1977年,饱受病痛折磨的任载坤因病逝世,冯友兰痛作挽联云:“在昔相追随,同荣辱,共安危,出入相扶将,黄泉碧落君先去;从今无牵挂,断名缰,破利锁,俯仰无愧怍,海阔天空我自飞。”

冯友兰曾经题诗赞美人生路上对他有重大帮助的三位女性:母亲、妻子和女儿宗璞,其诗云:“早岁读书赖慈母,中年事业有贤妻。晚来又得女儿孝,扶我云天万里飞。”

1991年12月22日,张岱年在冯友兰的安葬仪式上赞扬了冯的一生对中国文化的巨大贡献,他特别提出,要向在冯友兰身后默默支持的任载坤女士表示敬意。

坎坷

30年代,冯友兰曾到苏联游历,回国后,他根据自己的见闻做了两次正式演讲,讲述在苏联的见闻。此事引起国民党当局的怀疑。1934年11月28日,警察到清华逮捕了冯友兰,并将他关押到保定的一个“行营”(看守所)。第二天,何应钦来电报,冯被释放。事件发生后,举国哗然,鲁迅在给杨霁云的信中说:“安分守己如冯友兰,且要被逮,可以推知其他了。”这次事件对冯的震动颇大,他此后选择了更加谨小慎微的道路。

新中国成立前后,许多人向毛泽东写信表态。1949年10月,冯友兰也写信给毛,表示过去他讲封建哲学,帮了国民党的忙,现在决心改造思想,学习马克思主义,准备在五年之内用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方法,重新写一部中国哲学史。过了几天,有人送来毛的回信,信很短,毛在信中说:“我们是欢迎人们进步的。像你这样的人,过去犯过错误,现在准备改正错误,如果能实践,那是好的。也不必急于求效,可以慢慢地改,总以采取老实态度为宜。”三十多年后,冯终于明白了毛信中“老实态度”的意思,冯说自己要用五年运用马克思主义写中国哲学史,是“夸夸其谈”,“不是老实态度”。

1949年以后,冯友兰一直是被改造的对象。张岱年曾说过,冯先生地位特殊,不仅没有“言而当”的自由,甚至没有“默而当”的自由。

1951年,冯友兰随中国文化代表团访问印度,印度总统普拉沙德介绍冯的学术贡献时曾提及其的《中国哲学史》和《贞元六书》两部作品。外交部得知后,立即致电代表团,说普氏的介绍有问题,要求冯于适当时机更正。此后,冯友兰在加尔各答访问时,在演讲中应外交部的要求说:“中国革命成功,我认识到我过去的著作都是没有价值的。”

50年代的思想改造运动中,冯友兰多次检讨交待,甚至不惜上纲上线,以有说无,但就是无法过关。组织上让冯的好友金岳霖去做冯的工作,帮助冯转变。一进门,金就大声说:“芝生啊,你有什么对不起人民的地方,可要彻底交代呀。”说着,扑上去和冯抱头痛哭。

“文革”开始后,有人对冯友兰的夫人任载坤说:“你们要准备啊,首先要把铺盖收藏好,他们抄家往往会把被子撕成一条一条的,没有铺盖,天冷了怎么办?”可冯友兰夫妇并没有准备,7月下旬的某晚,红卫兵前来抄家,不过只是将封条贴在门旁的墙上,冯友兰夫妇还可以自由出入。不久,红卫兵又在冯友兰的院门口贴上“冯友兰的黑窝”六个大字。冯的女儿宗璞被戴上了纸糊的高帽子,上书“冯友兰的女儿”,而在沈阳工作的儿子冯钟越的罪名则是:“冯友兰的儿子。”五岁的孙子冯岱则被北京六一幼儿园勒令退园。

红卫兵要求冯友兰将书送到指定地点,冯友兰说:“我所有的书除了马列毛主席著作以外都是封资修一类的书,数量不少,上哪儿去找运输工具呢?再说送来,你们这里也放不下。”红卫兵想想确实如此,就没有强制冯送。后来又来了一批红卫兵,要求冯将书送去,冯说了困难后,他们说:“这样吧:我们在你这书架子上贴上封条,就不必送了。”这个办法,算是救了冯的书,其他人的书因来回搬来搬去,大量损毁。

北大最初没有统一的红卫兵组织,一个系的红卫兵抄完家,另一个系的又来,冯友兰等人烦扰不堪。一次,某系红卫兵发现冯家桌上有一张冯的大儿子冯钟辽从美国寄来的照片,便大发雷霆:“为什么有穿洋装的人的相片,这是崇洋媚外,赶紧把它烧了!”任载坤慌忙将照片烧掉,结果刚烧完,又来了另一个系的红卫兵,发现院内有纸灰,便大发雷霆道:“你们刚才烧了什么?”答:“烧了一张相片。”他们说:“相片怎么能烧?这是消灭证据!”幸好前一批红卫兵还没有走,任载坤慌忙解释,这才算没事。后来,红卫兵之间达成协议,一个系的红卫兵只能管本系的人,哲学系的红卫兵通知冯友兰说:“以后只有我们系的红卫兵来,你们才可以开门让他们进来,如果不是我们系的人,无论什么人来都不要理他们,无论他们怎样拍门,都不给他们开。”冯友兰这才清净了许多。

北大动乱时,冯友兰得了前列腺肥大,医生说根治要进行手术,冯友兰怕住院会被说成逃避运动,就先吃药,但因无效果,便决定到协和进行手术,协和没有床位,冯又转至北京医院,求助原来认识的医生,医生答应为其进行手术,并为冯安排了床位,结果第二天这位医生便受了批评。第二次手术前,主刀的医生便被打倒了,医院勒令冯友兰出院,冯只好回到北大。次日,冯友兰便带着尿瓶子被拉出去参加批斗会,但因为他的身体状况,红卫兵免了他的“游斗”。此后,几经周折,冯再一次住进北京医院,完成了手术。

冯友兰家中天天有人来抄家,红卫兵将一张凳子放在院子里,让已经71岁的冯友兰站在凳子上。红卫兵限制冯友兰的住房,将卧室贴上封条,天冷了,封条不敢拆,任载坤找红卫兵要卧室的钥匙,红卫兵互相推诿,穿着单衣的冯友兰只好披条麻袋御寒。

“文革”中,北大很多教授“蹲牛棚”(隔离审查)。教授们须排队早请示晚汇报,排队时必须报数,同时要自报政治帽子,冯友兰个子高,排在第一个,他说:“报数!我叫冯友兰!是……是反动学术权威。”红卫兵说:“不行!重报!你这是避重就轻!你是反动学阀!”冯便改口:“我,我是反动学阀。”洪谦害怕红卫兵说他避重就轻,就说:“我叫洪谦,反动学阀!”红卫兵说:“不对,你还不够格,你是反动学术权威!”洪吓得连忙改口。冯定随后自报反动学术权威,红卫兵大骂道:“你不就是写过一本《平凡的真理》吗?你还想往反动学术权威里钻!你是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

“蹲牛棚”期间,冯友兰饭照吃,觉照睡,早餐是一个窝头,两大碗玉米面粥,一分钱的咸菜丝。咸菜不少,一般人都吃不完,唯冯友兰不够。经郭兰芳提醒,冯曾大着胆子向红卫兵要两分钱咸菜,红卫兵瞪大眼睛说:“人家一分钱咸菜都吃不完,你还吃两分钱的,你怎么吃这么多?”冯答:“我……我吃的多。”虽受了斥责,但他的要求居然得到了满足。

冯友兰幼子冯钟越是航天工业部主任工程师,有名的飞机强度专家,但51岁便去世。他长年在西北黄土高原上工作,原本冯友兰可以活动活动,将儿子调回北京,但冯却没有这么做。幼子逝世后,冯含泪题联:“是好党员,是好干部,壮志未酬,洒泪岂止为家痛;能娴科技,能娴艺文,全才罕遇,招魂也难再归来。”

生命最后的几年间,冯友兰旧病丹毒复发,1983年,冯友兰又被诊断患有浆细胞骨髓瘤,并且是恶性。他住院的频率极为频繁,几乎都是女儿宗璞陪着他在各个医院打游击战。在这样的身体条件下,冯友兰竟然完成了150万字的著述。

冯友兰后半生经历艰辛坎坷,宗璞觉得,这么多年,父亲冯友兰受到来自各方面的批判、谩骂和打击,成为众矢之的,却不发疯也不自杀,仍然在他的哲学天地里遨游,真是非常勇敢,非常了不起。

瑕疵

据《儒林随笔》记载,某教授原来在西南联大、清华时与冯友兰交谊不错,可是到了国外有几次学术会议场合,冯友兰见了他居然装作不认识。

1971年,冯友兰曾作诗托人转达毛泽东,诗云:“救物者无弃物,善救人者无弃人。赖有东风勤着力,朽株也要绿成荫。”后冯又写《咏史》诗。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江青来看望他,他又写有颂扬毛泽东的诗句:“主席关怀如旭日,万众欢呼胜夜寒”。

1973年春,梁漱溟在冯友兰家中午饭,谈甚久,临别时,冯友兰颂《论语》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不曾想将入秋,冯便转而发表文章批孔。

梁漱溟回忆说:“在‘批林批孔’运动开始后不久,我见他在报纸上发表了文章,一反自己的历来主张,随着潮流百分之百地否定孔子,我心里很不舒服,便写信批评他,要他答复我为何这么做。不多久,他便在女儿的陪同下,悄悄地同我见面,叙述他的理由,包括他的苦衷。我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批评他不对。但他当面向我做了解释,我心里的气也平和了一些。人各有志,且各有所难,律己可以,何必强求于人呢!”

冯友兰九十诞辰之际,设家宴宴请任继愈、张岱年、李泽厚等人,梁漱溟也在邀请之列。梁不仅没有赴宴,还给冯写了一封信,大意是北大旧人唯我二人存矣,应当会晤,只因足下曾谄媚江青,故不愿来参加寿宴。而且信上竟无上款,按冯友兰的理解,“窥其意,盖不欲有所称谓也”,即梁不愿意称冯为“老同学”或者“老朋友”,故不题上款。冯友兰仍对梁之耿直深感敬佩,且复函说:“非敢有憾于左右,来书直率坦白,甚为感动,以为虽古之遗直不能过也。”

台湾学者周东野到内地访问,见到冯友兰。冯问及故友,听说周负责钱穆著作的出版事务,希望周能给他带一本钱穆题词的《晚学盲言》。周回台后,向钱提及此事,钱淡淡地说:“我老了,眼睛不好了,恐怕无法题词了。”说完在书的扉页上写下“钱穆”二字,拒绝之义尽在不言中。这本书最后没有送到冯手中。

容庚对冯友兰批孔嗤之以鼻。1973年10月16日,有学员问他:“你现在批不批孔?”他说:“我不批。”学员要他向冯友兰学习,容庚说:“冯友兰过去是我的老同事,给蒋介石讲过课,现在批孔是个两面派。”

王友琴在《林焘先生与文革历史》写道:“林先生曾和中文系章廷谦教授关在一间房子中。有一天章廷谦说,他很苦恼,因为冯友兰教授说他在西南联大时是国民党区党部委员,那样就是‘历史反革命’了。”

何兆武讲到,他曾在《科学文化评论》杂志上读到邹承鲁的访谈,记者问邹:“西南联大的先生里您最欣赏谁,最不欣赏谁?”邹承鲁说:“最佩服的是陈寅恪,最不欣赏冯友兰。”

余英时评价冯友兰:“我认为他的思想最深处,始终离不开向‘帝王’进言的意识,只要读一读《新事论》中《应帝王》一章即可知。他不敢以柏拉图的‘哲学王’自任,他的中国背景使他只想做‘王者师’,或至少做政治领袖的高级顾问之类。40年代中,他对蒋介石曾有此期待,不过《三松堂自序》中故意丑化蒋,把真相完全掩饰了。但我们仍可从他在《自序》中对毛的态度看得很清楚。1949年他上书自效,却得到‘总以采取老实态度为宜’的答复,虽心中‘有一点反感’,得到御札则引为无上光宠。

季羡林对冯友兰的评价是:晚年善终,大节不亏。‘文革’后冯友兰重新回归到独立思想的学术境界,他穷余生写下的《中国哲学史新编》便是明证。薪尽火传,冯友兰做到了“殁,吾宁也”。

故去

1990年12月4日,是冯友兰95岁诞辰,北京大学哲学系早已做好准备,邀请海内外著名的哲学史家、文化史专家参加庆贺冯诞辰95周年会议。

有人担心冯友兰的身体,害怕他不能支持参加开幕式。因为这几年间冯身体不好,是医院的常客。但让大家意外的是,冯每次都能平安出院,坚持进行《中国哲学史新编》的写作。

十年前,85岁的冯友兰决定开始写作《中国哲学史新编》,全书计划为七册。有人怕他不能在有生之年完成,建议他直接从第三册开始,因为60年代他已经出版过两册《新编》。但冯坚持重写。十年来,冯友兰辗转于家与医院之间,并且后来耳目聪明俱失,但他却坚持著述。1990年的6月15日,冯友兰终于完成此书的写作。

冯友兰完成此书后,宗璞既喜又忧。亲友们提醒冯友兰说,你还有一本计划中的书《余生札记》没写呢!但是,冯的身体已无法再支撑下去了。

9月2日,冯友兰往台北发了一封唁电,吊唁不久前辞世的钱穆。11月26日,晚上8点45分,冯友兰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一代哲人归于道山。

这一天,离冯友兰的95岁寿辰仅差7天。本已准备好的寿筵,变成了葬礼。

评说

张岱年说:“当代中国哲学界最有名望的是熊十力先生、金岳霖先生和冯友兰先生,三家学说都代表了中西哲学的融合。在熊氏哲学体系里,‘中’层十分之九,‘西’层十分之一,金先生的体系可以说是‘西’层十分之九,’中’层十分之一。唯有冯友兰先生的哲学体系可以说是‘中’、‘西’各半,是比较完整的意义上的中西结合。”

刘文典为人狂狷,但极为推崇陈寅恪和冯友兰,他常对人说:“联大只有三个教授,陈寅恪是一个,冯友兰是一个,唐兰算半个,我算半个。”

在西方大学中,凡开设中国哲学课程的,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是第一本必读之书。

曹聚仁称赞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新理学》等著作至少可以和章太炎的《说名》、《说性》等名篇并驾齐驱。

饶思诚认为,冯友兰的《新理学》“只是旧瓶装新酒,非独到之作”。

何兆武对冯友兰并无太多好感:“冯友兰对当权者的政治一向紧跟高举,像他《新世训》的最后一篇《应帝王》等等,都是给蒋介石捧场的。在我们看来,一个学者这样做不但没有必要,而且有失身份。”

“文革”后,冯友兰进行了好几次检讨,说自己在“文革”的时候犯了错误,违背了“修辞立其诚”的原则。一次开会,何兆武遇到涂又光,涂正在河南人民出版社编《三松堂全集》,何问涂,冯先生的历次检讨收不收,涂说不收,“因为那都是言不由衷”。

何兆武则以为:“冯先生的检讨是他平生著作里最值得保存的一部分,因为它代表了那一代中国知识分子自我反省的心路历程,有极为典型的历史意义,可以算是20世纪下半叶中国知识分子的一种非常典型的思想状态的结晶。所以,不但不应该删掉,反而真应该给它出个单行本,为当时中国整个文化界、知识界留一份典型史料,这甚至于比他的著作还重要,更有价值得多。学术可以否定,可是作为历史的见证,他的检讨永远具有史料价值。”

《信念的旅程·冯友兰传》的作者说:“作为中国哲学的一部分,冯友兰已经融入中国哲学史中。”

冯友兰去世后,灵前高悬的一副对联写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求仁得仁,安度九十五岁;誉之不加功,非之不加沮,知我罪我,全凭四百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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