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尽天明时，话仙闻鸡啼。
“天亮了。”姬夏踢了踢脚边的酒坛，笑道，“昨夜只顾闲聊，却是忘了闹洞房。”
瞎目青年抱起酒坛，将里头醉睡的木魁捞出，打趣道：“佛经上可有写男女之事？”
“写了写了，你要学么？”
姬夏嘿嘿一笑，自怀中掏出一卷经文，丢给了阿桑。
陌上桑接过佛经，也不翻开瞧瞧，只道了声无趣，就提着木魁下山而去。
“阿桑，你可是我的护道人，怎能丢下我？”姬夏快步跟上了瞎目青年，兴许是吃多了酒，身子略有些踉跄。
“祸害遗千年，你死不了。”
姬夏轻哼一声：“千年怎么够，我要活的比那驮负仙山的大龟还要久，一睡六万年，一睡沧海桑田。”
陌上桑忽而止步，正色问道：“姬夏，你修禅是为了什么？”
少年摸了摸脑袋：“为了向天夺命，也为了守护岐山。”
“三教九流，唯有佛门立教西漠，佛祖如来志在普度众生，化身三千，半数受苦受难，半数行善积德，于是得享众生香火。”陌上桑微微眯起眼，言道，“佛祖如来，是世间最为接近圣贤的几人之一。”
“然而，中州不是佛门传教之地。”
“岐山之难，涉及皇朝百家，却与三教九流无关。佛门若是插手其中，会违了规矩。”
“到了那时，就是传教之争了。”
佛门已是占据了西漠，再入中州，定会被其他教派群起而攻之。
姬家若是想借佛门之力，怕是会玩火自焚。
姬夏微微蹙眉，思虑良久，方才问道：“这与我修禅有何干系？”
此时，有数人自山下走来。
“他这话，不是说与你听的。”老渔翁身穿蓑衣，白须垂地，拄一根青竹，佝偻走来。
昨夜，他与两位先生饮酒对弈，输多胜少，故而被罚的多喝了些。
身侧，夫子颜幸和第七先生也都是面颊微醺，对着姬夏微微颔首。
而郑束、宋戾二人则是颇有些无奈地站在几人身后。
他们观了一夜的棋，却只喝了一二坛的酒。
先生说，他们二人愚笨，观棋对他们有好处。
先生还说，吃酒伤身，有损根基。
不过，二人却是明白，几位先生是怕多上两张嘴，酒不够喝。
“岐山，本就没想借佛门的势。”老渔翁掷地有声，“夏儿修禅，是他的命数。”
“待到有一日，西漠再添一尊长生佛，老朽就去须弥山上，对着山下万千佛徒说，吾乃长生佛之祖，尔等可拜称吾为佛祖，岂不美哉？”
瞎目青年略一挑眉，冷声言道：“那是最好。”
鹏鸟一族，恩怨分明，他答应姬三为岐山公子姬夏护道百载，自然是想着少年能够安然活过接下来的百年。
老渔翁抚须大笑，牵起姬夏的手，俯身言道：“三劫之事，阿桑已经同老朽说了，昨夜，老朽和两位先生以众生为棋子，推衍劫数，你猜如何？”
“如何？”姬夏心上一紧，问道。
老渔翁嘿嘿一笑：“一夜下来，你死了三十七回。”
……
半日之后，李仲与薛沐自新房走出，来到双亲身前敬茶。
薛沐红着脸，挽起素袍妇人的手臂。
“你姑姑，今日要嫁人了。”妇人叹息一声，合掌念佛。
“那是喜事啊。”薛沐浅笑道，“姑姑等这一日等了许久了。”
“是啊，只是……”
此时，薛成丢下一句“胡闹”，竟是扯着修禅人的衣袍，向外走去。
“父亲为何动怒？”薛沐似是有些不解。
素袍妇人与李伯夫妇相视一眼，面色略有些尴尬，而后凑近身子，附耳言道：“昨夜，吾等在此坐了一夜。”
“娘亲为何不睡？”
妇人沉吟道：“娘亲问你，你二人昨夜，可有做事？”
薛沐红了耳根，嗔怒道：“娘。”
“吾等提耳一夜，可不曾听见一丝声响。”
原来，两家双亲夜中窃听子女，却没等到那等声响，故而生了忧虑。
“沐儿，昨夜你们只是合衣而眠？”这时候，刘蓉也忍不住问话了。
她与老头子李伯等了两百年，方才等到李仲还俗归来，本想着待李仲结亲之后，他们也就无憾入土了，可昨日服下几瓣仙人泪，延寿数百载，他们又生起了抱孙子的心思。
“长生者诞子不易，你等需努力啊。”
薛沐撇过脑袋，低声言道：“娘，这事需慢慢来。学堂将立，夫君连夜誊抄经卷，想要早些抄完三千经卷，好送入学堂藏经阁内，供学子修习佛法。”
“三千经卷，那得抄到何日啊？”刘蓉蹙眉叹息，竟是催促道，“沐儿啊，这男女之事，其实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
红日初升，风暖云浅。
有些醉倒的客人慢悠悠地自黄土之上爬起，扶树而立，指着仍在地上躺着的大汉们嘲笑道：“昨夜一个个吹嘘自己千杯不醉万杯不倒，这下可倒好，一个也不如我！皆不如我！”
彼时，薛成拉着李仲走到青山下，面有怒色，质问道：“李公子，你可还记得先前的承诺？”
“不敢忘。”
“那你为何昨夜不动沐儿？你若是修禅惯了近不得女色，大可不必耽误她余生，你若是因心生愧疚而娶她，那更是误了她！”
修禅人面若桃花，自袖中取出一叠黄皮书，将之递给了薛成，淡然言道：“薛伯父，三千经卷，我已抄了十之一二，再过几日，学堂就可以开课了。李仲一人事小，往后千百代人事大，某些事，伯父不必心急。”
薛成重重哼了一声，提醒道：“切记昔日之约，长生者难有后人，你看姬夏，吾听闻，姬子大人入天门近两百年后才有了他，你可莫要让我等上两百年！”
修禅人略有些尴尬，言道：“薛伯父，此事有天数，强求不得。”
“你不去求，怎知强求不得？”
薛成将佛经揣入怀里，而后取出一本蓝皮书，将之丢给修禅人，而后转身离去。
李仲生有一双佛目，不必去翻开，也能瞧清楚书上的内容。
于是，他双颊通红，合掌闭眸，连连道了几声“罪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