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姬夏竟是昏厥过去，再醒来时，已是身处阴森地狱。
姬夏挠挠头，四下看去，周遭是百丈高的石壁，石壁上雕刻有凶兽恶灵。
更为可怖的是，万千根铁棍纵横其上，将百丈石壁划分为一个个牢狱。
自牢里探出一个个咧嘴哭笑的鬼怪，借着石壁上青铜灯盏散发出微弱的黄光，姬夏瞧见这些人皆是被拔去了舌头。
他微微撤步，叹息一声，合掌念诵往生咒。
身为修禅人，既是身入地狱，那便超度众生。
他周身微微亮起佛光，似一盏青灯长明于鬼窟，可牢狱中的鬼怪皆笑看他，无一人被佛光消融，也无一人明悟悔过。
姬夏微微蹙眉，似是有些明悟了青王的佛理。
地狱不空尽，吾不成佛。
可世间人人行恶，死后入地狱，遭受酷刑惩处。这十八地狱，又如何能够空尽？
除非有一日，人人向善，死后皆不入地狱。
姬夏喟叹一声，原是如此，佛祖之普度众生，青王之空尽地狱，皆是大志愿、大智慧。
“或许，这是一条圣贤路。”
只是，就如修禅人李仲所言，青王以术法演化十八地狱，便是此狱皆空又如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路，走错了啊。
此时此地，烟雾袅袅，有鬼差拖拽着铁链，腰间别着金铃，铁链的另一头捆缚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亡人。
有小鬼近上前来，嘿嘿一笑，一手按住亡人的脑袋，一手将火钳插入亡人的口中，将他舌头拖拽出来。
亡人本是双目呆滞，忽而怒目嘶吼，手足挣扎，在觉察到人为刀俎、吾为鱼肉之后，又血泪横流，摇头呜咽。
小鬼似乎很是享受亡人苦楚求饶的模样，将亡人舌头拖得很长，他微微眯起眼，良久之后方才用力一拽，生生将之拔下。
顿时，血喷不止。
身负罪业者，入地狱后，血似墨水。
小鬼舔舐着面上的黑血，声音嘶哑地笑道：“狡辩成性、善打诳语者，入此狱中，当受拔舌之刑。”
而后，他侧身看向了不远处的少年，咧嘴一笑。
姬夏看得分明，那行刑的小鬼竟是一个被剜去了一目的可怜人。
“轮到你了。”
也不知小鬼是如何辨路的，拖拽着铁链缓缓向姬夏走来。
姬夏不再诵经，往生咒固然是克制鬼怪的术法，可他道行浅薄，怕是念上百遍千遍也是无用。
他摸不清小鬼的修为，不过多半是在知命之上，不可力敌。
“此间是拔舌地狱，可吾乃出家人，不打诳语，为何也要受刑？”
小鬼摇晃着脑袋，嗤笑道：“修禅之人，最是会狡辩，都说佛徒舌灿莲花，待吾拔了你的舌，也好瞧瞧这出家人的口舌是否真如传闻那般玄妙。”
姬夏微微蹙眉，略一思索，想起了先前青王之言。
“修禅之人，死后当入地狱，受十八般苦难。”
而这十八般苦难，就是你命中的九死一生。
“吾懂了。”
此时，姬夏终是参悟到了青王修习的一二佛理。
何为地狱？生前作恶之人，死后皆入此地，由判官量刑，由鬼差惩处。
何为佛者？生前诵经积德，渡善人过苦海，死后再入地狱，渡恶人登彼岸。
可善恶终有报。欲渡恶人，生前作恶，死后当以千百倍偿。凡入地狱之人，日夜遭受苦难，万千载不得超生。
“太久了。”姬夏叹息一声，言道，“身负罪业，该罚。可罚万千载，有些过了。”
“这是地狱的规矩。”小鬼咧嘴言道，“怎么，你不服气？”
“你有你的规矩，我有我的佛理。”姬夏辩论道。
小鬼竖了竖手上的火钳，厉声言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将他们的罪业也一并承下了吧。”
而后，他上前抬起少年的下巴，将火钳插入姬夏的口中。
姬夏只觉着嘴里似是咬了刀剑，颇为苦痛，可他并没有挣扎，而是闭上双眸，默念经文，任小鬼拖拽着他的舌头。
“我生平最恨的，就是佛门子弟。”小鬼神色戏谑地玩弄着姬夏的舌头，“善哉善哉，阿弥陀佛，呵呵，欺人之徒，当被拔舌。”
言毕，小鬼轻呼一声，将姬夏的舌头拔出，顿时，赤血撒了一地，也溅了小鬼一身。
“嘿嘿，赤血，想不到你还是个庸人和尚。”
身负罪业者，入地狱后，血是墨色。
身无罪业者，入地狱后，血是赤色。
身负功德者，入地狱后，血是金色。
“无功也无过，那便是有过了。”小鬼舔舐着面上的赤血，猖獗笑道，“吾做了百年的狱卒，还是头一遭遇上赤血之人，这味道，可真不赖。”
姬夏强忍着苦楚，差些就要昏厥过去，他微微闭口，却什么也咬不到。
他知道，小鬼的话不假，身为修禅人，无功便是有过，这拔舌之刑，他该受下。
他面露慈悲，合掌默念佛经，一遍又一遍，他不求以此能减轻身上的苦痛，只求能够添些功德，为这拔舌地狱的诸多亡人减轻罪业。
吾是修禅人，今朝身入地狱，当替众生遭受十八苦难。
“还没完呢。”
小鬼不知从何处抓来了一碗汤汁，捏着姬夏的嘴将之灌下。
汤汁颇为苦涩，且散发着一股恶臭，少年吞下之后，指觉着嘴中奇痒难忍，片刻之后，竟是又长出了一根舌头。
“你有你的佛理，我有我的规矩。”小鬼笑面阴森，又将手中火钳插入了姬夏的嘴里，再行拔舌之刑。
“此地有身负罪业者一万两千三百七十四人，我拔你一万两千三百七十四根舌头，你若侥幸不死，我便认了你的佛理。”
小鬼由抓来一碗汤汁，只是，这一次姬夏睁开眼，自己以掌托住了石碗，他面色无悲无喜，径自灌下苦汤。
半晌之后，又一条舌头长出。
姬夏面色略有些惨白，身上衣袍染血，可双眸却甚是明亮。
“你一定会认我的佛理。”少年认真言道。
小鬼神色微微一怔，空洞的眼眶里亮起幽火。
他又一次将火钳狠狠地插入了姬夏的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