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湖之上，白龙凹陷的眼眶骤生明珠，似皎月洒银辉，一池夜色被这银光一照，也顿时敞亮了不少。
黑龙抬首，黝黑的龙目微微一缩，驾着黑雾张口就向白龙咬去。
白龙也不示弱，它腾空而起，其四肢五爪之下突生阵纹，似是倒转了天地，将星空明月都踩在了脚下。
阵法之内，有天外陨石飞来，砸在黑龙的鳞甲之上，晕开大片黑雾。而被这阵法之力一阻，尽管二龙之间只有区区不到几十丈的距离，对黑龙而言却如同天堑一般难以跨越。
碧湖绿水，似是一面铜镜，镜中有世界，乍起红光。
黑龙每每欲要踏空而上，就有流火巨石砸下，荡开黑雾，使得黑龙的身躯微微变小了些。白龙脚踩虚空，频繁挪步，道道阵纹流转其间。
姬夏看得恍惚，他幼年闲来无事也曾摸索过阵法之道，有些基础，但在此刻也只瞧了个一知半解。凭这一手化星空为囚笼的术法，怕是在知命一境也寻不出几人。
“此等奇才，又怎会是庸人。”姬夏眼中含泪，怀中抱着紫金冠，喃喃道。
“庸人与否，自有后人评定。”李仲立起身，手持玉壶，将壶中热酒尽数倒入池中，淡然道，“不过，天下尚不识君，又何以论君呢？”
姬夏听得此言，握拳道：“日后我归去中州，自当将其中事理一一告知大周新皇。”
修禅人瞧了一眼神色坚毅的少年，倒也没有打击他，只淡淡道了句：“那师弟可要紧着修行，早日叩响长生之门才是。”
姬夏重重地点了点脑袋，就此沉默不语。木魁立在其肩上，不时做两个鬼脸，却也逗不笑少年了。
良久之后，黑龙身躯渐小，只余下十几丈，而碧湖假山再也无法承担阵法的运转，转眼间竹林伏倒，假山崩裂，池水如洪流般跃上竹阁，将其倾覆。
李仲抓着姬夏向竹林外退去，挥袖间流水倒回，透过水帘隐约可见有一黑一白两条龙缠绕在一起，龙躯上燃起熊熊烈火。
黑龙欲要挣脱，却被白龙死死困住，从白龙的双眸中，姬夏似乎见到了老祖临别之际的坦然从容。
而没了阵法的阻隔，远处的周家弟子也见到了此间火光，正欲赶来瞧个究竟，却是被虚空之上的一个人影所拦下。
周童怀抱金刀，面有愧色，脸上和衣袍布满血迹，在他之下，有十余个周家的老人正忙活着拦下自四面赶来的弟子，其中有七八人断了臂膀。
大厅里，早些的几十个老者也就只剩下了这么些。而那个最早跳出来要让周童面壁百年的老头赫然就在其列，双臂健全。
凉风吹得周童衣袍簌簌，他望向竹林，火光接天处，双龙化作灰烬，被池水席卷入湖。
而那些被刻在白骨上的屈辱，也自然被烈火焚尽洗刷了。
这一夜，他周家的老祖，故去了。
“老祖亡故。”周童握刀的手微微有些发颤，下令道，“所有周家子弟，随我拜别老祖英灵。”
话音刚落，周童面向竹林，于虚空中跪伏。
大多周家子弟面容失态，不知所言，但也知道死者为先，纷纷屈腿弯腰。也有几个不长眼的家族长辈，倚仗着自己的辈分，指着周童质询道：“周童，老祖身为知命修士，尚有三百余阳寿，又怎会骤然故去？那杀人的凶手何在？为何你在此惺惺作态，却不去追凶雪恨，莫不是你心生歹意，与人合谋暗算了老祖？”
此言一出，又有几个老人跳出来附和质问，一时间那些周家子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知所以然。
周童并没有理会老人的叫嚣，而是先恭敬地对着竹林碧湖磕了三个头，良久之后，方才起身言道：“汝等可知何为骨族？”
周童转身了，冷冷扫了一眼下方众人，有人垂首不言，有人神色茫然，也有人眼神闪避，鬼鬼祟祟。
虽缺了一臂，但周童毕竟是知命境界的存在，老祖亡故之后，他就是周家说一不二的掌权人，故而即便是那些老不死的存在，见到面色发寒的周童，心底也有些发怵。
见到周家子弟脸上的茫然，周童心中又多了分愧疚，人族先烈铮铮铁骨，可周家却是无一人知晓英烈事迹，此乃老祖之过，亦是他之过错。
“尔等需谨记，今日之后，周家与骨族，不死不休。”
此话一出，有些弟子摸不着头脑，暗自议论着是否是骨族的人砍去了族长的胳膊，而有些弟子觉察到了什么，见势不妙，就要向后撤去，却是被一道金光斩去了头颅。
“一百四十二人，除吾弟周宗之外，我已斩去了二十八人，尚余一百一十三人。”周童立足虚空，面容歉意，缓缓说道，“吾之金刀，从不斩周姓之人，可今日，却是要破戒了。”
他的金刀，有先贤之志，无需观骨亦可绞杀叛族之徒。就像他对李仲说的那样，这是他周家的家事，无需借他人之手。
“此生为周家人，我不知尔等心中是否有怨恨，但叛族之事，关乎人族大义，我不会徇私。”
而后，周童只是抬首对悬在半空的金刀道了句：“看着杀吧，少些血腥。”
……
火光渐灭，双龙本是老祖善身与恶身，如今一同焚作灰烬，沉入湖中。
周家老祖本为大周皇子，可惜命运多舛，本心虽善，却造孽一生，到头来孤独终老，尸骨不得入皇陵。
姬夏不由想到，或许老人在此枯坐千年，日日心念的就是归家吧。而在千年后，老祖应该早就放下了早年所受的屈辱。
只是一来他叛族成了罪人，无颜归去，二来么，虽然老祖没提及过，但其宫女出身的母妃，怕是熬不过三灾六难，只有区区几百年的阳寿，怕是早就走在了老人的前头。
姬夏从怀中取出一个空葫芦，行至湖畔，灌了半葫芦的湖水。
来日，我当替您去皇城母妃的坟前，母子团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