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云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口吐莲花地说道、解释了半天,才让白若冰相信了刘向晖还活着的事实。
白若冰哭了,流了得有半碗的眼泪,直到哭得瘫软在地上。她拒绝了邱云峰的搀扶,一个人静静地趴在地上,趴了足足半个时辰。
邱云峰在另一个房间里抱着孩子,默默地望着失魂落魄的妻子,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她心里的苦。从少小离家,到精神失常,再到各种脑回路阴差阳错的爱情和婚姻。当被生活虐了千百回的心灵,终于像一只在大海中飘零的小船,找到了一个避风港的家,生下了孩子,想安安稳稳度余生的时候,却不想更大的风浪依旧不肯放过她,痛苦依旧接踵而至。
这不能不让她崩溃。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否则憋在心里,又是一个疙瘩。”邱云峰在心里默念着这句劝了妻子千百遍的话,不知为什么,自己也突然有了一种想流泪的感觉。是为自己,还是为妻子?他也品不出来。
自从结婚以后,特别是有了孩子以后,白若冰的精神是一天好似一天,其中有孩子的功劳,更多的应该算是邱云峰这个丈夫的功劳。
为了拯救妻子,邱云峰自学了成套的心理学书籍,劝解,安慰,开导,排解情绪,疏通心结……邱云峰每天最大的成就就是看到妻子的心智又正常了一点,眼睛里的忧郁又少了一点。他心里的幸福就慢慢滋长了一点……
当岁月终于向着他想象的风平浪静靠拢时,当他终于感慨日子越来越轻松有趣的时候,刘向晖突然从天而降了。
刘向晖是妻子心里的一道伤,也是她心里的一个梗,即使作为丈夫的他搀扶着她最终迈过了这道坎时,邱云峰知道妻子心里仍然有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特别是现在,当曾经消失的刘向晖重又化成了一座山,突兀耸立在他们面前,重新考验着夫妻两个的再一次选择。这不能不让邱云峰上火闹心。
邱云峰在家里做好了饭菜,邀请刘向晖过来叙旧。三个人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刨去感情,叙旧也许是最好的见面礼。
白若冰面对一左一右两个男人,眼睛里没了星光,只有泪光。
一碗纯粮食酒盖脸,刘向晖先打开了话匣子:
“兄弟,有一句话或许我不该说,但不说这句话,我又觉得自己虚伪客套,所以我就实话实说:兄弟,看到你把白姑娘照顾得这么好,我心里除了敬佩,就是感动!真的!你是真男人!是这个!”刘向晖喝红了脸,朝邱云峰竖起大拇指。
邱云峰也喝红了眼睛:“兄弟,谢谢你的夸奖!你对哥哥掏心,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今儿咱们明话明说。哥哥也给你陶陶心窝子。”
“自从在火车上和白若冰见面,咱们就同时爱上了她。不过后来我发现若冰中意的人是你,所以我退出了;后来你去了战场,若冰精神变得不好,我替你照顾她,除了我做人的一份善良,真的就是我们的友情。因为此时若冰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我进不去;再后来就是误传你牺牲了,若冰完全崩溃,我照顾她,娶她,是因为我真的爱她。”
“在你和若冰之间,你们是彼此真心相爱;而在我和若冰之间,一直都是我在爱她,她躲我追。所以这就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爱情区别。”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在我这里,有个不知道对错的想法:若冰一直都是你的心爱之人,而且现在我也能感觉到你们对彼此仍然念念不忘。特别是若冰,即使在精神出问题的情况下,她仍然没有忘记过你。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好意思鸠占鹊巢了。我很爱若冰,真心想给她幸福,让她开心地笑。但在你面前,这一切我似乎无能为力!爱情很美好,但强求不是我邱云峰的风格。所以我决定和若冰离婚,让她完璧归赵!”
“啪!”刘向晖摔碎了一只碗,吓得白若冰一哆嗦。刘向晖伸胳膊趴在桌子上五分钟,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红的像充血的兔子眼:“哥哥你说这话多混!若冰是什么?是我们都深爱过的女人!她不是一样东西,你这样推来让去的侮辱谁呀?你?我?还是若冰?”
“不错,白若冰是我深爱过的女人,我承认!而且以后也不会轻易忘记。但我们没缘分!该错过的,不该错过的,我们全错过了!虽然我们都是无神论者,但人生有些事情,就是机缘巧合,没缘还真不成!就拿咱们三个这档子糟心事,你品,你细品,是不是兄弟我说的这道理?”
邱云峰又倒了一碗酒,仰脖子灌了下去:“兄弟,甭说什么缘分不缘分的事,到手的幸福要及时抓住,这才是硬道理。若冰还给你,孩子我带走。这就是咱们三个最好的结局!”
一直置身事外的白若冰仿佛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打断了两个男人之间的争辩:
“你们都别说了,你们都没有错,错的是我,我这辈子就不该遇到你们,不该生病!可是我不后悔遇到你们,遇到你们是我的幸运。你们都是好人,是我命中的贵人!我一生都对你们怀着谢意!”
“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是最爱我的人。不过即便如此,你们中的哪一个也无权决定我的未来。云峰,你现在是我的丈夫,我们有孩子。如果你执意离婚,我不反对,但孩子归我。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和你继续过下去。你自己选择吧!”
她转过身来,又面对着刘向晖说,“向晖,无论我以前怎么爱你,但现在我结婚了,我不可能抛下丈夫孩子再去爱你!所以,我们的缘分也仅限于两年前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是这样的选择,若冰,我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刘向晖仍然低着头趴在桌子上,肩头一耸一耸的。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用血红的眼睛望着白若冰:
“若冰,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丁若曦是你的名字吗?你老家是不是太湖边镇的丁家,家父大名叫丁楣山?”
“是啊,怎么了?你认识?”白若冰很奇怪,她从来没有提起过父亲的名字,刘向晖怎么知道的?
邱云峰也很奇怪,刘向晖今儿怎么了,刨根问底地打听这些干什么?结婚一年多,他都不清楚白若冰的这些家底?刘向晖怎么知道的?
刘向晖苦笑了:“你父亲有没有提起过济南公家?公家的老爷子叫公济群,他有一个儿子叫公耀庭……”
好比晴天一个霹雳,白若冰一下子懵了,脸色变得惨白,说话都不顺溜了:“你,你怎么知道的?难道?难道你是……?”她不敢说出那个名字来。如果真是那个“他”,这世界也太小了吧?
刘向晖却点了点头,苦笑道:“我就是公耀庭!是不是觉得世界太小了?缘分太奇妙?”
白若冰伸胳膊咬了一口,牙齿印里随即渗出血痕来,“我不是在做梦吧?还是你开玩笑?”
刘向晖还是苦笑:“这是事实!就这么巧!”见邱云峰一脸疑惑,刘向晖又解释道:“我们是从小的娃娃亲,因为反对包办婚姻,各自逃离了旧家庭。却想不到在千里之外的延安又相识、相爱一场,但最终还是因为无缘而擦肩而过!”
邱云峰目瞪口呆。
白若冰像是做上了过山车,从谷底飙到谷顶,然后又从谷顶落入谷底,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的心情和心境。这样戏剧性的人生情节,恐怕曹公雪芹在世也不敢下笔写吧?
……
酒宴以后,刘向晖还没开拔,邱云峰留下一封信,倒先走了,随着南下的队伍去了娘子关战场,在那里同日军展开了“反扫荡”“反清乡”“反蚕食”的三反斗争。
信是留给刘向晖的。信中这样写到:
向晖,我的好兄弟: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我也要上战场了,去尝尝杀敌报国的滋味。若冰就暂时托付给你照顾。你是英雄,我也不能含糊!(笑)
我考虑再三,在咱们三个的感情纠葛里,我暂时退出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给彼此时间,让发烧的感情冷却,给我们的内心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向晖,麻烦你代我给若冰告别一下。我实在没有勇气面对若冰的双眼,我怕一见到她和孩子,我离开的勇气就会烟消云散。
不管若冰以后如何抉择,我都要选择离开,因为只有那样,她才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如果她选择你,我祝福;如果她选择我,我还会一如既往地爱她!爱我们的小家!
说实在的,我被你和若冰的故事感动了。因为无论从感情还是家世渊源,你和若冰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们不应该错过彼此。虽然历经人间劫难,虽然万般不舍,但我还是愿意给你们送上祝福: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孩子太小,就留给若冰照顾吧。如果将来你们成家有了孩子,我可以考虑把我的孩子领走;如果若冰不同意放手,或者我将来在战场上有个好歹,孩子就永远留给你们了。我相信你也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对待。一如你曾经待我如亲兄弟!
好了,纸短情长,等我凯旋的那一天,我们再见面吧!
……
白若冰看完刘向晖转交的邱云峰的信件,沉默了良久,最后才抬起头来,平静地对刘向晖说:“向晖,你也走吧,你们都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