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守卫今夜非常之严,高于平日两倍之多,唯一不同的是到了这个时辰,城门居然还是大开着。
李墨策马急驰,申宵落后于半个身位,二人已是十万火急。
感觉到南宫政他们二人并未追来,李墨也有些疑惑,按道理来说,他们二人应该追来才对。若是说出了变节,应该是不太可能,在这个时候南宫政他们怎么可能会遇到变节?但他们确确实实的并没有追来。
李墨眉心越来越紧,眼看着就要到了城门,心下却突然一抖!莫非他们二人追单陌不成?!
立即从怀中取出一片铜叶,转身抛给申宵:“领二成兵力进城,去南宫祖的府邸!”
申宵还没有反应过来,握着手中的铜叶抬眼一瞧,李墨竟然打马拐向了永昭大街!
“主子!不用您亲自走这一趟,您先出城,我保证将姑娘带出来便是!”
李墨头也不回,高声呵道:“你又想反抗我的命令!当心出了帝都以后,你没马骑!”
申宵眉心皱起,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李墨越来越远的身影,也知道不能再婆妈,要抓紧时间将兵力带进来保护好主子才是正事!
狠夹马腹,策马向城门驶去。
在这静夜之下,那些城门守卫定是将这二人的简短对白听得一字不漏,然而当申宵策马急奔过去时,甚至于连速度都不曾放缓,简直犹如进入了无人之地。
咻的一下,从那些凛然的眸子前急驰而过,出了城门。
紧接着便是那骇人而又尖锐的鹰鸣腾空而起!又一群北雁从帝都的上空飞过,长长的雁鸣带着浓浓的哀啼,像是竭尽了全力而嘶喊的最后一鸣!
城门上方的皑皑的白色头骨,轻轻的在月夜下打着晃,黑洞洞的眼眶让人无法辨别究竟是在看着哪一人哪一方。
*
“你们兄妹二人今晚表现真是没有让朕失望!”
星空朗朗,皎月高辉,李度这句话大肆出口之后,也将他身后的两个人物引带出来。
单陌瞧了那两个男子一眼,此时的她已经再也不想继续忍受如同被人蒙头狠打一般的感觉了。
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些皇室们的脑袋是什么构造,她曾经多次暗忍着李末的小人手段。虽然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实质上的伤害,但绝对不是她在将事情向李末的身上推,李末的一些个人作风和习性是千真万确的给她造成了不少的阻碍。
而李度就更不用再多说了,‘买卖不成仁义在’这个道理在他身上是永远不可能出现的。对于李度来说,他想要的人,就必须站在他这边,而不是站在他的局势一边。换句话说,就是无论他是否站在最高点,无论局势是否利于他,他看上的人,就必须是站在他这里的。
保持中立不行,退出也不行,就算像单陌曾经站在南宫祖这边一起为他办事都不行。
到了这一刻,前途生死未卜,即使是逃过一死,想必李度也不可能让他们活得痛快。
“今日这府上是要发金光了。”单陌连最基本的礼数也忍受不了,直接了当的挑起了眉梢。
“皇上您也不要再走形势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场面上的人需要看戏,到了这一步,您想要个什么结果,还请您利索一点,别浪费了各位贵人的宝贵时间。”
“南宫跃。”
李度轻眯着双眼,略有笑意,很有深意的望着她:“你是不想活了?”
他仿佛并不需要得到什么回应似的,摇着脑袋不等少女的回答,紧接着又说道:“不过,朕可以理解你的心情,朕就当作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不不不,你什么都不要说。”眼看着少女要爆发,李度竖手阻止,表情万分的认真:“朕让你见个人。”
李度说完,身子向后一旋高声道:“把人带过来!”
等到御林军架着一个被捆的几乎不能动弹的人进入这个圈子时,所有人都怔了。
李度笑了笑:“你们叫他‘十一’,我没说错吧?”
“昭宣王宴待宾客那晚,他离场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现在是不是很让你们惊讶?”李度眼睑微垂,也不看众人的反应,自顾自淡淡的说着。
“这些日子以来,朕对他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绝对没有施任何刑罚。”李度突然抬起眼眸怒视向南宫祖,厉声一喝:
“但是!这并不代表朕不愤怒!这个十一,还有阿祖手下的无数个死士,他们在朕登基之后究竟做了多少事情,朕还真是不敢一一查的太明白。”
李度抿了抿唇,似乎是在压着怒火。此时,就算他停顿不说话,旁人也是没人插言了。
李度耸了耸肩膀,整个人突然放松了许多,轻轻笑着踱到了石桌之前。
端起一盏茶,向前平举,眼底涌上一层笑意。
“现在,就在今晚,我曾经有过一个最好的兄弟,也是一直以来唯一的一个。”男人一身王者之息瞬间蜕尽,突然大笑起来,胸膛一震一震的,豪爽的像是在与知己欢畅把酒。
一仰脖,咕噜一声,一口饮尽。
“以后再也没有了。”
南宫祖看着跪在地上嘴巴上被塞了布条的十一,突然也笑了起来,无声却轻颤。
“皇上说的不对。”南宫祖踱了过去操起李度放下的空盏,在手中反复摩挲。
扑的一声闷响,再张开时,玉盏已经碎的无法拼命。
“以皇上的手段,早已无需在我们这些人面前作戏了。”南宫祖轻轻笑着,手掌慢慢的斜起,碧绿的翠玉一颗一颗的洒向草地发出扑扑的声音。
“我不知道那晚夜宴,皇上的棋并未走完,更没想到连十一这样一个毫无关联的人都能被皇上用到这么精彩。到了今晚,我心服口服,在下棋差的不是一招半招。”
看了一眼十一,又道:“今天也是一个好日子,皇上能让在下死的明白也是我的造化。但是十一,他那么忠心的一个人,他没有错。我死在这部戏里没关系,但是皇上已经将他打压到这步田地,他无辜的同时又要害了我,他比我难受。”
“皇上既然能一直没有伤害他,也请皇上放过他。”南宫祖悠悠转过来,对上李度的眼睛:“毕竟,您的目标并不是他,不是么?”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在前方响起,众人被打断,现在的谈话到了这个地步,想必他们这些人,都希望再出现点什么情况来打断一下吧。
白衫轻飞,马背上的男子目若寒星,一手不停的挥动马鞭,满腔的焦急与怒火也就是这样了吧。
李度略吃一惊,但到底是已经做过了一年的皇帝,只是眼中匆匆闪过一瞬的惊愕便又恢复了平静。
此时,李末与莫言兮这两个一路沉默没发过一声的人也怔仲了。
南宫祖面无表情,只是睨了一眼来人,便不再看了。
单陌望着那已经飞驰而来翻身下马的男子,有些慌乱的垂下首来。
“墨。”
李度摇着头啧啧道:“马术这么精湛,今天真是让皇兄开了眼了。”
“皇帝哥哥!”男子突然蹙着眉小跑过来,面上尽是讨好的模样:“臣弟和跃姑娘本来是在城里赏灯游玩,却突然跑出来个白鸣来搅局,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啊,今天晚上街上居然有两口大棺,后来迷迷糊糊的看到打进来了,御林军居然说南宫祖反了,你看看把跃儿给急的,就这么跑来了!我追了这么久才追上。”
一旁的李末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与他同名的皇子,和他一样,永远都有一副最好用的皮面来应对局势。
对于李墨下了马以后突然的转变,简直与之前策马而来的判若两人。众人并不惊愕。
李度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李墨的手背安抚着,眼底尽是宠溺:“那么你想怎么办呢?”
“臣弟不知道他们弄成这样是为什么,不过……”李墨扑煸着一对大眼睛,认真道:“臣弟明白的,皇帝哥哥做的事情一定是对的,如果有人图谋不轨,一定要严惩不怠!”
单陌闻言,浑身一颤!
她知道李墨赶来是为了什么,李墨在这个时候向他的哥哥李度讨好,不仅仅是想把她与此事隔离,另一方面,是因为李墨是实实在在的认为他的皇帝哥哥是最好的!
本来,之前他们二人出城受阻,在李墨的心中,李度的形象是动摇了的。但是当御林军喊出南宫祖谋反之时,李度在他心中的形象,再度端正了。
李墨完完全全的认为,今晚的一切异动,是冲着南宫祖而来,而并非他们。
单陌这样想着,另一方面又在一直懊恼,为什么没有在这一年之内将李墨的执念扭转过来,但是此时显然已经晚了。
“好好好,你放心,我知道你是紧张这个丫头。”李度笑了起来续而说道:“朕出宫时已经拟好了诏书,知道你在帝都也腻味了。”
李墨身子突的一抖,面容僵了起来:“什么诏书?”
李度突然一顿,眼神飘向大门处,隐约的铁蹄之声,悄悄的响了起来。
“常喜!”面色严肃了起来,也不多做停留,高呵道。
常喜踏了过来,金色的长绢覆盖着他手中的端盘,缓缓的踏了过来。
“御林军!去门口陪七王爷的小护卫们耍耍!莫要贪玩溜进来扰到大家的雅兴!”
这一声急呵,让所有人僵在当场。
李墨向后退了一步,面色黯了下来,一对眸子渐渐的涌上了一层浓浓的杀气。
李度见状,一声轻哼:“你也不要这么消极,会不会让你满意,不是我说了算。”
言罢,李度大步走向站在外围的常喜身旁,一把掀起金色的锦缎,随手弃置一旁。
叠摞在一起的金线玉轴竟然有好几个!
这时,外面已经响起了兵器四起的碰撞之声,并不遥远却也足够他们几人在这里讲话不被滋扰。
李度持起一个卷轴,慢慢的抻开来。
见到众人无一人行礼,李度竟也不恼:“也罢,那你们就听好了。”
“玄元昭宣王,李末,你听仔细了!”
不等人有反应,李度亲自念颂起来:“圣仁广运,南宫跃护国有功,名闻当世,将功垂千载,现封女武神,赐兵符宅邸官职二品,其兄麾下所有兵士即赤字营皆归属于女武神旗下,即日起领兵保送玄元昭宣王平安抵达其藩地戎城,不得有误!”
长风呼啸而过,所有人大脑一片空白。
单陌犹如置身冰窖,戎城的冰雪仿佛一下子将她彻底淹没,再也探不出头来。这旨拟的好,换成任何一人,只要不是身处于她的局势,想必都会为这从天而降的馅饼高兴的合不扰嘴……
李度,你是不是人?
之前所说过的将那个北地封给李墨,居然这么快就转手给了李末!
可是,这样一来她就能离开帝都了。
可是,李度还让她活么?很显然,李末去藩地,又是她来保送,用的又全是南宫祖的兵马,李度一定会在路上想尽一切办法让李末出问题。
届时,不仅她,还有南宫祖,甚至连他麾下所有的将士,恐怕都有了冠冕堂皇的必死理由。
这道旨读完之后,这个小园内静的没有一丝的声音,长街上的嘶拼已经开始有些激烈,人们的呼痛声,兵呵声越来越响……
扑嗵一声!
南宫祖猛的跪下!
“皇上,请恕这位姑娘不能接旨。”南宫祖垂首。
单陌张着嘴,看着南宫祖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那膝盖磕于地面的声音她第一次觉得是那么的刺耳,仿佛磕在了她的心头上!
李度将卷轴合起,换了另一个拿了起来,连看也不看南宫祖一眼。
“哦?你是想说她根本就不叫南宫跃是么?”李度轻蔑一笑:“你这样真让朕怀疑你到底是在为她好,还是为了你的兵权!”
单陌大退一步,被那一句话生生的震了一击。
李度继续宣:“韩氏韩荣大将军长女韩紫尘,少而婉顺,行合礼经,今帝赐恩,及年长成配于六皇子李代,令成眷属,以延国祚。”
把旨一合:“后面赏的什么东西,朕就不念了,这旨是父皇下的,早在多年以前,韩紫尘你的这条命就是皇家的,这么些年让你受苦了,真是对不住。”
韩紫尘……
南宫祖还未站起,又是扑嗵一声,一旁的白衫男子在这两道旨之后终于彻底崩溃。
“皇上!”李墨高声唤道,声音里竟然有一丝的祈求:“她不是韩紫尘!她不是!你莫要听信那金贵妃的使唤奴婢的话!那个嫣儿才是韩紫尘!她不是!她不是韩紫尘!”
单陌突然觉得再也无法思考了,眼睛看到的李墨,是一团白影,蒙蒙胧胧的抬起一只手臂不停的扯动着李度的军服。
“不是韩紫尘?”李度突然一副疑惑的模样,蹙着眉将这一道圣旨放了回去,又拿起了一个来。
“墨,你也不要这么紧张,朕刚刚说了,结局如何,不是朕说了算的。”
长风扫地,夜色下的单陌已经快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整个人有些呆愣,傻傻的站在原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度再一次抻开圣旨。
“你听仔细了。”
“陪戎副尉当朝七王爷李墨,天姿奇佳,贞珉大篆,荣施镇国之山,今西原穆西有节,派谴镇守之。女,单陌,乃强将之师,随军应战,不胜不归!钦此!”
南宫跃,韩紫尘,单陌……
这三道旨,是给三个王爷的,却个个都是在为她量身定做。
“这位姑娘,”李度颇为好奇的温声问道:“你要接哪一个?”
又是扑嗵!
这一次,李末与莫言兮齐齐的跪了下来!
他们所有的人,在这一局里,都输了!
看着满地跪着的一圈人,单陌的脑袋一嗡一嗡的,如今,她是彻彻底底的被这个漩涡淹没了。
韩紫苏么?嫁给李代??
南宫跃么?去戎城送李末死的同时更是自杀行为,更重要的是还要拖累上南宫祖!
单陌……
根本就不用去想这个名字他是如何知晓了。
以他的本事,就差查出来她是穿越过来的了。
单陌,这两个字,好熟悉啊。
她站在原地,直觉浑身如同被铜水浇铸了一通,跑不得,动不得,喊也喊不得……
以单陌的名字接旨,和李墨一起踏上穆西原,其实无论去哪里,他们二人总有本事逃得出去。
可是现在有这么一道发着金光,满是对她和李墨利益的圣旨,她却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这里跪着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结局,都有一个李度为他们安排好的结局。
可是她呢?
为什么?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选择??为什么要有那最后一道圣旨!
扑通!
她也跪下了。
极力的压抑着情绪不让眼泪就那么翻滚下来,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向那白衫男子投来的期望眼神,她跪下了。
面对的敌手是李度这样的权谋手段,其他人,不用活了。
不要活了,不活了!
单陌的眼睛闪着泪光,却倔强的不肯落下,两手高举过头,坚定的大声呵道:
“末将南宫跃领旨!”
黯哑的声线,却无比坚定。
月光柔柔的照向这片土地,那般冰冷生硬。
单陌垂首下去,看不到任何人的表情。
对不起,豆芽,对不起……
就是这样一个轻易的选择,我都不能做……
对不起,豆芽,对不起……
我知道你一定是认为我会以单陌的身份去接旨,这么好的机会,又是一个可以脱离南宫跃这个壳子的机会,可是,就在这人人都知道我该做什么选择的眼下……
我只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