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远在西南的厉山皇陵以东的玄元厉元双关,已是一片滂沱。
一堆又一堆的伏尸被剁碎的腐肉铺满,磅礴的大雨呼号着从天幕中倒泻而下,在这黄泥土地的平原上汇成一条又一条的血河,湍急的奔腾流淌。
浮生一梦,风水轮换。
幡旗高帜,李代静静的站在城墙上久久不发一语,任大雨将他身上的浴血铠甲洗刷如新。眼前的一片狼藉让他再也无法顺畅的呼吸,雨雾中,男人极缓的转过身面向关内厉山关城。瓢泼大雨将关内的火势渐渐扑了下去,就连那四起的浓烟也再不是之前那般厚重滚向天际,焦木味道透过雨水四下弥漫,空气中处处都是火后与血腥的味道,十分刺鼻。
而无论是之前在厉山皇陵的一战,抑或是眼下刚刚结束的这一战,驻守在厉山与上元交界的白家军,果真如白濡所承诺,对这接连的两次不小的战役完全视若无睹,不闻不问。
“六弟,你说……他要杀的是谁?”从一侧徐步走上一男子,已有几处破损的铠甲在雨水的浇淋下更是沉重,使得本已疲惫的身躯甚是疲累,拖动着脚步向李代走来。
李代面无表情的直视前方,过了今夜以后,这个昔日热闹繁华的关城将彻底消失。白日里的商贸往来,络绎的官旅,不复再在。
男子慢慢的走到李代的身旁,二人并肩而立,一同望向前方。
李代轻轻闭上双目,任雨水肆虐浇灌着他的全身,一滴又一滴的雨水狠狠的打在头顶,沿着发线流向脸庞齐齐的汇拢在下颌迅速的滴落下去。许久后,李代缓缓说道:“四哥,还好有你。”
李度含蓄的微微一笑:“是我应该庆幸还好有你才对。”
“李炎情况怎么样?”李代沉声问道,转身向一边的哨楼步去。
李度跟随他在雨夜中慢行,淡淡的说道:“昏迷了,情况不太好。”
“你……真要留下他?不怕后患无穷么?”
哨楼里漆黑一团,两个皇子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外面便是浓密的雨帘,到处都是成堆的尸骸和血红的水流。
“皇宫里现在是什么模样,你我心中都有数。”一片漆黑中,看不出李度是何表情,沉沉的说道:“刚刚你也发现了,他带入厉山的军队少的不像话。”
李度深吸一口气,叹道:“他的军队恐怕早已踏入帝都逼宫了。”
外面的雨势仿佛小了一些,从哨楼顶上流下的珠串缓慢了速度。
沉默了半晌,从李代的喉中发出不知是什么心情的复杂情绪:“李炎今日逼宫,连我都不曾告知。”
言罢却突然浅浅的笑了起来,没有任何情绪,不含无奈不含讽刺更不含喜悦:“他只通知让我在此与他一起将你擒制,不过也正是因为有我在此地等候你们二位,李炎他才会放胆支出人马进宫逼老爷子吧。”
李代说罢突然叹了口气:“只是这关城内的百姓们……”
李度在黑暗中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接下去,将手臂伸出拭了一下门外的雨势,沉声道:“雨小很多了,将士们也休息的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外面的战场就起兵吧。”
“四哥,父皇他到底要杀的是谁?”同样的问题,二人心中各自有数,却统统将这个问题丢给对方。
在这句话之后,原本就稀疏的对白,现下算是彻底无声了。
许久后,李代一阵嗤笑:“无论他要杀的是谁,他都是在杀他的儿子。”
“那就不要去想这关内的百姓了。”李度睁开半眯的眼帘,高声道:“好在阿祖送了急讯,要我们屠了城再出关。不然今夜我们三兄弟就全部为金酾天妃陪葬了。”一想到这里,李度就有一丝的后怕。如若不是南宫祖的传讯让他勿必屠城,恐怕躺在地上的尸体就会是他们三兄弟了。
“我以为我们不会像父皇他们那样你争我抢,这帝位将来父皇想给谁就是谁的。没有给谁,我们兄弟就齐手保护他的权位维持我们李家的皇姓,庇护后代。”李代沉沉的呼吸着,耳边不由自主的回响着不久前的疯狂屠城,那些装扮成百姓的帝军是受了什么样的皇命,抵死也要将他们三个皇子剿灭。
李度在这番话下自嘲一笑:“我以为一直这样维持着平衡不越雷池一步,至少能做到绝对的自保。”男人渐渐的将头颅低下,沉沉的说道:“却从未想过这维持平衡的能力也是一种威胁,无论我是多么的忠于他。”
大雨终于彻底的停了下来,关内远处最后的一丝火星也早已熄灭。积云溃散,经过洗刷后的天幕此时甚是明亮,两位皇子从哨楼中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雨后的夏夜分外凉爽,四下里响起浅浅的虫鸣。陆续的兵士从营地,城镇各个房檐下陆续走出,脚下的城门亦向外走出大队大队避雨的士兵,纷纷自发的走向不久前还是一片撕杀战场,进行着战后的清理。
再看向头顶的苍穹,金月高悬,满若圆盘。这个时辰已经步入了中元佳节七月十五。一条银白色的亮带萦绕在那明黄之处,疏密不等的星星恍花人眼。
星图早已大动,一块块星图分裂了重组,重组了分裂……。那颗曾经微不可视的微弱之星已经开始闪耀出她独有的光芒,但是这星图上的闪亮过于多而繁,一次又一次的试图将她掩盖下去。可惜历史的巨轮呼啸着隆隆前行,她终究要跳将出来,让整个星盘为之震动,使整个天下风云大变。
“你什么时候走?”
单陌刚刚跨进厢房,迎头便是这么一句。
疲惫的伸出手臂将身后的门闭合,不情不愿的囔囔道:“我才刚刚能回到这个小窝,就问我什么时候走?还让不让人喘气儿了!”
“在病秧子那里养出脾气来了?看来在宫里是没吃亏了。”
单陌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冷声道:“我什么时候走关你什么事?”
书案前的黑衣男子躺卧在竹椅上,修长的双腿高翘在桌前,极是舒适:“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运气还可以更好?”
少女斜瞥了他一眼,径自走到床前一件一件的卸下身上的战甲,不冷不热的说道:“我的运气是不错,两年前没死在太师府上,来到这里没死到舒兰的手上,前两日也没死到白鸣那个白痴手下。这就说明我福大命大,逢凶便遇贵人,我的运气自然还可以更好。”
小黑噔时一个立起,怒气冲冲的走到少女身前,即使是黑帛掩了半面也仍是挡不了他胸腔的愤怒,此时他的情绪已经全部集于眼底,极为恐怖:“好个屁!你知不知道老皇帝已经传位给李炎了?你再不走,就等着和南宫祖一起陪着李度下地狱吧!”
单陌极为不屑的翻了他一个白眼,继续火上浇油:“好个屁就好个屁,下地狱就下地狱。”
“姑娘……姑娘。”
还未等小黑的愤怒火山喷发出骇人的岩浆,一阵敲门声便立时响起。小黑怨怼的瞪了少女一眼,原地站定隐忍待发。
“陈六,有什么事么?我已经躺下要休息了。”单陌斜睨着男子,眉梢轻挑,完全一副挑衅的模样。
小样儿,有种你继续出声发飙啊。
“姑娘,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刚才您交代说一会儿十一会将各大臣将军的家眷带回咱们府上,我已经通知下人们准备客房和膳食了。”陈六的声音从门外不急不缓的传进来:“小的只是想知道少爷他现在……”
少女在黑暗中柔柔一笑:“陈六,放心好了,阿祖在穆西原安全的很,天亮后应该就会回来了,还要参加昭宣王的入府晚宴呢!”
“呵呵……”陈六在门外情难自控的笑了起来:“那就好,那就好,姑娘你早些休息,十一回来后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单陌也轻轻的笑了起来,即使身处于黑暗中也甚是明媚:“好,你下去吧。”
小黑在一旁听得已经是身如死木,还未等门外的脚步声走远,上前一把揪住单陌的手腕,眼底已满是震惊和真正的愤怒,低喝道:“你都做了什么?”
少女轻垂下眼睑,轻笑着盯向手腕:“挟持他们好逼迫众臣助李度一助之力,将李炎踹下去啊。”
“你******疯了?”
单陌好笑的看着他,男子那愤怒的双眸在黑暗里仿若一只狼一般死死的盯着少女,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单陌喜悦的心情。
看着她那副欠揍的模样,小黑气不打一处来,她这是怎么了?她做事从来没有这么冲动不计后果,她如此急于求成就不怕百官齐齐讨伐李度么?
对上那黑白分明的一对水眸,那白皙的小脸上透着连日的奔波疲累,心下噔时略有不忍,松开了手腕的力度,恼怒的一屁股坐到床边。
“嘿嘿,”某人极为皮厚的上前坐到床边,手肘一下下的撞着男子,陪着笑脸道:“你想想啊,这招挺好的,李度快速将李炎踹下马来,我不也能快点走么?”
“好个屁!”小黑噌的一下往一边挪开,刚要发飙,手下却突然触到了少女进门时脱下的甲胄。
将视线转过去,铁甲的冷芒被透进窗棂的月光照得十分森冷,却让触摸它的人瞬时将一个暴躁狂怒的心瞬间抚平。
黑暗中,那急怒攻心燃的赤红的双目渐渐冷却下来,整个眉梢眼角上扬,笑眯眯的弯成了一对好看的月牙。
李炎的军队服。
答案已经十分明了,也是,这女子怎会做这等下三段的事,怕是要栽赃嫁祸给李炎,顺势将李度推上位才是真。只是在这样突然的事件之下,她是如何有了如此大胆的念头并果断的当机实行的?
而这小小的不用任何流血牺牲的计谋,只要打着李炎的旗号去做,却能够将那皇位在手的李炎一巴掌煸下马来。
某人再度挪到男子身边,继续轻撞着小黑的:“你说是不是?”
小黑侧过头来看着单陌,道不明的眼神极缓的上下打量着这个十几岁的少女,看着她那副可恶的模样,忍不住破功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单陌心头一阵自嘲,唇际却仍是一副嬉笑的模样,从什么时候起,人人都对她起了好奇之心?
扫了一眼自己刚刚脱下的甲胄,单陌冷冷的站起身来,渐渐将笑意收起,开始卸下自己一身的装备,什么袖箭,匕首等等等等。
“等等吧,等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少女回眸看着小黑:“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能否得见阁下尊颜?”
小黑一声冷哼,起身懒懒的说道:“你是在什么事情上都不能吃亏的主儿,到时候交换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