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5605600000002

第2章 向来好物不坚牢

酒店门口,陈桑榆和张怀天道别,她要去接表妹陶园。张怀天走向旋转门,忽然又折回来,陈桑榆摇下窗看他,他帮她正了正后视镜,弯着腰,趴在车窗上说:“你穿蓝色特别好看,又聪明又媚气。”

随即他大步离开,她的声音静了一下:“松石蓝。”

知道什么场合如何着装,就像知道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一样重要。再多突如其来的苦涩和疲倦感都得压制下去,她要见客户,就得把坏情绪都扔出去见鬼。

接下来的客户唐沪生是钢琴厂厂长,陶园好友唐一宁的父亲。他早先在上海的老国企做技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才举家迁到深圳办厂,还保留着老式生意人的作风。要游说这种人开网店,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陶园在一家婚介所上班,才做了一年半就被提拔成资深红娘,专为VIP会员提供专属尊贵一对一服务,工资攒得不多,倒是攒了一肚子八卦和笑话:“姐,真搞不懂,无钱财、无才气、无趣味的三无男会员,竟也会有几个女人抢,就为他是男人?”

“就为她们得嫁人。”形势逼人,适龄女人的心态会失控,真为难。

“呸,结婚能有啥好处啊?”

陈桑榆说:“工作压力大嘛,感情好,回家撒娇,解乏;感情差,回家撒气,解恨。可我们总是反着来。”这下她接到陶园,劈头就问,“园园,你的客户里有身价亿万的吗?”

陶园说:“亿万啊?我们的表格里最高只有月收入‘三万以上’的选项,年薪十万、百万、千万,全都叫‘三万以上’,具体多少,我是红娘,不方便问。”想了一下又说,“对了,刘明浩昨天给我介绍了一个客户,估计很有钱,在关外和东莞有四家厂,服装、山寨手机和小电器都做,很赚钱。”

刘明浩是陶园的男朋友,陈桑榆来了兴致:”规模大吗?”

“挺大的吧,刘明浩还和他开玩笑说,你手下成千上万厂妹,就不能从中选个太子妃?”陶园咯咯笑,“这人口气很大,说厂妹是啥素质啊,他让我帮他找个三线小明星呢。”

陈桑榆眼睛一亮,乖乖,这人弄来参加公司的“亿万富豪征婚”很合适:“太好了,介绍给我!”

陶园白她一眼:“你要卖身求荣啊?当心我跟毛豆说。”

毛豆……

陈桑榆没接话,她不想对陶园直言相告,起码这时还不行。陶园藏不住话,准会跟家里人说,那还不得朝野震惊?毛父毛母都很疼她,前年就找她父母商量着干脆把孩子们的婚礼给办了,但陈桑榆没想过在25岁就嫁人,毛豆又在国外念书,这事嚷了一阵也就搁下了。

所有人都深信他们会在一起,但是呢,有个东西叫作命运。

陶园的单位很赚钱,会费6800是起步价,承诺一定会帮会员找到相对应等级的伴侣。陈桑榆看过她们的价目表,双向收费,费用高得咋舌,但也算明码实价了,缴纳8800,帮女会员找到年入20万以上的青年才俊,给男会员找到相貌可人、贤惠温柔的女教师女护士女公务员等;缴纳38000,则又上了新台阶,有车有房无贷有存款;缴纳68000,便是富二代级别了,当然,越往上,男方资产越多,女方相貌也越美。

在陶园眼中,男男女女皆是待价而沽的商品,按需分配,按人头收费,她手里大把想钓金龟的女会员,陈桑榆和她所在的婚介所合作将不成问题。应征的人好说,当务之急,是多挖掘几名阔佬。

张怀天建议说,不见得非要亿万富翁不可,降点门槛,千万资产就够了,反正在普通人看来,他们统称有钱人。难不成会有女嘉宾赤裸裸地问:“先生你到底有多少钱啊?给我列一份清单吧。”

陈桑榆否决了滥竽充数的提议,且别说鬼佬Quentin厌恶造假,到时合作方、看热闹的观众和嘉宾们也都不好糊弄,本就是打金钱的牌,人人都不傻。更重要的是,维兰网还未正式开张,不能沾上坏名声,她的东家招牌越金光闪闪,她拿的工钱才越多。

可她上哪儿认识那么多亿万富翁呢,总不好对徐图说:“徐先生你还想成亲吗?你一发话,会有数不清的女人哭着闹着想要远嫁缅甸给你当四姨太。”陶园被逗笑,“亿万富翁常有,但乐于炫富的通常是他们的娃,但娃们对征婚普遍兴趣缺缺啊。”

“糖糖不排斥征婚,但要她上电视准不干。再说她也没钱,钱都是她父母的。”

周杨没来,陈桑榆对地形不熟,靠GPS指点才摸到华侨城附近的洲际大酒店。等了几分钟,唐一宁家的阿姨开车出来接她了:“是陈小姐吗?请跟我来。”

阿姨姓杨,眉眼很和善,菜做得好吃,唐家上下都称她为杨姐,唐一宁平素的饮食都是她做,跟她倒比跟父母还亲些。

车开不多时就到了唐家,花红柳绿的小别墅,庭前有绿树和水流,窗户被刷成宝蓝色,小尖顶则是鲜艳的红色,像极了童话世界,准是唐一宁的喜好。

深秋的深圳午后气候宜人,唐一宁穿着白色长裙坐在檐下,怀抱两只SD娃娃。她除了头发是黑色的,跟西洋画里的安琪儿没多大分别。要不是早就知道她只比自己小两岁,陈桑榆准得误会她还在念高中。

事实上,唐一宁的心智可能也不比中学生成熟,她有听力障,从小得依靠助听器生活,勉力念到高二就不再读了,父母好说歹说,她一概漠然对之,逼极了就反问:“我家钢琴厂招残疾人吗?连我家都不招,我读了书又能找着啥工作?”

唐一宁的耳疾是父母一生之痛,那时她尚年幼,父母忙于钢琴厂的生意,将她扔给奶奶照料。奶奶很宠她,她一头痛脑热就着了慌,喂她吃了几粒感冒药。岂料药物里带有的抗生素损害了她内耳的感觉神经细胞,她失聪了。

当年唐一宁才三岁,父母家人对着医生下达的诊断书抱头痛哭,到处寻医问药都无济于事,对她的百般愧疚转化成百依百顺,连她执意不念书都依了她。

这孩子吃的苦头够多了,何忍再逼她读书升学?父母为唐一宁请了几个保姆,分别负责她的衣食住行,在物质上充分满足她,唐一宁迷上SD娃娃后,家里满坑满谷都是,父母最多开玩笑地问几句:“糖糖怎么这么爱娃娃?它们又不能陪你说话。”

“莫非你们经常陪我说话?”唐一宁咄咄逼人。

父母相视一眼,都很悲哀。是他们的疏忽将孩子弄成了残疾,多年来他们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家里的生意上,就是想为她挣一份像样的家业,将来她才有好日子过。但这也造成了她和他们之间很有隔膜,一直不亲昵。

小时候,唐一宁的耳疾没少为小伙伴排挤,保姆们总要花好大力气才能哄她去上学,但在学校里,她受的嘲笑也多,同学们都不爱和她玩儿,久而久之她性情变得孤僻起来,终日只和SD娃娃相伴。

唐父唐母对独生女儿的担忧日益加重,为她张罗了过好几次聚会,请来客户们的女儿来家中做客,她们都和唐一宁年纪相仿,但她意兴阑珊,宁可和SD娃娃待着。她20岁后,父母就更操心了,旁敲侧击地暗示她别老闷在家里,不妨和男孩子交往交往,谈个小恋爱,可唐一宁置若罔闻。

父母无奈,暗地里替女儿张罗着,却不敢太明目张胆,生怕刺激到她。世交当中倒是有模样周正性格稳重的后辈,可自家女儿这样子……不,条件太好的不合适,会轻贱女儿,那就物色出身一般但上进勤力的小伙子看看吧。

人没少约,唐一宁全都没兴趣,其中有几个信誓旦旦地表示不介意她的残缺,但她一听就被得罪了:“你不介意我耳聋?可我介意你眼瞎呢。”

能不是眼瞎么,他们只看到她优越的家世,对她厌恶的表情视而不见。是的,她厌恶这帮人,他们每一个都很无聊,不如她的SD娃娃好玩。唐父一再容忍女儿的乖戾任性,但身为人父,他能不着急么:“爸爸妈妈都老了,陪不了你一辈子,娃娃们也不行,你总得敞开心,试试看吧?”

父亲唐沪生这几年老得很快,唐一宁也不忍心,耐着性子交往了几次,以拂袖而去告终。他们言语里流露出的优越感刺激了她:你看我多在乎你,连你是个聋子都不计较呢。是,他们口头上没有明说,但他们用别的方式说了,喋喋不休津津乐道反反复复地说。

她敏感,坏脾气,家人都忍了她,可别人不是家人啊。唐一宁也晓得父母是为自己好,她屡屡鼓足勇气说服自己接受某一个男人,让他们放心,但妥协太艰难了,她失败了。

便是如此这般,她结识了陶园。那天她又一次对母亲朋友介绍的男人灰了心,咖啡厅里钢琴声很悠扬,但她怎么听都听不清,一下子就难过起来,指甲死命掐进掌心。

她起身走人,在街头乱走,然后陶园所在的婚介所出现在眼帘。婚介所很贴心,为照顾一部分羞于堂而皇之走进去咨询的人,特意将几个服务电话放大,眼力好的在街对面都能看清。唐一宁也看见那些数字了,比起父母为她找的,她更想自己去遇见,遇见一个被她的内心世界打动的男人,然后他才见到她的家底。

她想要的爱情没有将就,也没有功利,走走婚介所的路子,未尝不是好方法。起码她可以先通过网络和短信的方式和对方沟通啊,有了感情基础再见面,岂不是更合她的心意?在婚介所附近的天桥上,唐一宁拨通了热线电话,陶园是资深红娘,本不该由她接待咨询事宜,但当天她恰好到咨询间里给同事送巧克力,顺手接起了电话。

陶园手上的一个客户喜结良缘,特地绕过来给她送了几盒巧克力,她怕胖,过来四处分发,不想正是这无意接到的电话,成就了一段友情。也许是隔着电话,唐一宁无拘无束,往常使她自卑的残障竟也能轻易宣之于口,陶园在这端应承了她:“唐小姐,我们单位旁边是间茶楼,我们聊聊?”

陶园才23岁,却已是婚介所的业务骨干了,她极敬业,不轻慢任何一单,对所有客户都热情友好,这使她获得了良好的口碑和像样的提成——靠工资吃饭的人收入有限,她一点儿都不放松对有钱人的追逐,哪怕对方只是女人。

当面谈天时,陶园和唐一宁都对彼此惊叹不已。唐一宁是没想到红娘竟如此年轻,身材好得像她的娃娃,酥胸长腿的。而陶园则吃惊于唐一宁的家境,存了刻意结交的心思,言语上处处逢迎,很快就得到了唐一宁的信赖。

唐一宁不美,但她有双纯净得过分的黑眼睛,头发乌黑柔顺,又爱穿白色,让人想起中学时的同班女生,像是栀子、茉莉和玉兰一类的花朵。

陶园笃定她是男人最想娶回家的类型,唐一宁听了只是笑,真让她将陶园引为知己的,是她自嘲时说:“钢琴世家的少主人不通音律,她是聋子,呵呵,多滑稽。”陶园给她杯中添了点热茶,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婚介所的资深红娘陶园还是女光棍呢。”

她是有男朋友的,但跟客户交心有何必要?顺着对方的话说就够了。说得唐一宁笑起来,陶园又说:“我姐有一次说,琴声在听不大清楚时最为惆怅优美。”

唐一宁顿住了,缓缓道:“很新鲜的说法。”

尽管陶园先后给唐一宁介绍了好几个男人都没成,唐一宁也不怪她,仍和她东扯西拉,她孤单太久,而陶园很有意思。她对她爱屋及乌,连陈桑榆飞抵深圳的接风宴都是她闹着安排的,还认真地问了父亲:“我有朋友从上海过来工作,想吃茶餐厅,爸,你有好的推荐吗?”

唐沪生闻言很诧异地看着她,女儿都不大出门的,竟不声不响结交了朋友?但不管怎么说,唐一宁此举让父亲很高兴,他和唐母忧心忡忡,生怕她患了自闭症,到这会儿才略略放心下来,给了她一张VIP卡:“凯宾斯基的甜品不错,你最爱吃的榴莲酥是从它家带回来的,请你的朋友也尝尝吧。”

那会儿唐一宁还不认得陈桑榆,但她从陶园口中早就熟识了她,她拍卖师的身份,她制作的精巧船模,她青梅竹马的恋情,无一不使她心生好奇,待一见着面,竟比跟陶园还要好。

唐一宁喜欢陈桑榆简直是必然的,唐一宁和父母不亲厚,而陈桑榆跟母亲之间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而且对手工玩偶都有情结。点菜时,陈桑榆拿出十八哥玩着,唐一宁眼睛都亮了:“你也喜欢娃娃?”

“是啊,常年带在身边的。”陈桑榆甜蜜蜜地笑。

唐一宁难得见到同道中人,唧唧呱呱说了一通,遗憾地托着下巴:“但我爸妈都不理解,觉得娃娃不会说话,我整天和她们玩儿,会闷。”

陈桑榆冲座位两旁客人努努嘴,小声道:“他们是会说话,但他们很吵。”

“对对对,我和很多人聊天只感觉更闷,不如和娃娃待着。”

陈桑榆把十八哥放在裙子上坐着,帮她舀了一碗木瓜雪蛤,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如果什么话都得用嘴巴说,那就不会有画家、作者和手艺人了,连我这种半吊子木匠,都会认为有些人还不如一截木头有意思呢。”

这世界充斥着太多谎言、废话和胡说八道,没有营养,人们却乐此不疲。当晚唐一宁谈性很浓,到家后还忍不住给陈桑榆发短信,陶园笑道:“这孩子憋坏了,估计好几年都没怎么跟生人说话了吧?”

父母看着女儿满脸堆笑发着短信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她真像个面壁多年,一朝出关的高僧,恨不得召集满天下的信徒都来听他布道。唐母更是遗憾地叹气,女儿的朋友若是男孩子,该多完美啊,唉。

唐一宁辍学后就在家里待着,没上过班,职场上的事儿她是不懂的,但陶园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过陈桑榆的工作:“就是鼓动你家工厂上她们网站开店,赚了钱你家拿大头,网站拿小头。”她一听,哦,跟自家生意扯得上关系啊,这个好说,回来后她就跟父亲说,“爸,我朋友在维兰网做事,我们开个网店吧,没啥门面费,就算是支持她的工作。”

唐父是做传统行当起家,对网络营销知之甚少,但经不住唐一宁催促,同意她将陈桑榆约到家中了解情况。唐一宁很开心:“小鱼,来我家玩吧,跟我爸介绍介绍你们网站。”

既是做客,陈桑榆不敢怠慢,给唐一宁和唐父唐母都准备了礼物。送唐一宁的是一枚带锚链的小小核舟,八开门,船上有三十多人,精致得让唐一宁爱不释手,塞给SD娃娃提溜着,喜滋滋地捧给杨姐看。

核舟是陈桑榆十几岁时父亲送给她的礼物,一共有四枚,毛豆那枚被当成吊坠儿挂脖子上,他的洋人同学都喜欢。不晓得那十九岁的帆船少女也会问起它的来历吗?

唐家的钢琴厂业务繁忙,唐父唐母赶回家已将近七点,杨姐做了几道清爽的淮扬小菜。唐父一进屋就招呼陈桑榆和陶园落座,陈桑榆不失时机递上西湖龙井和珍珠项链:“叔叔阿姨,我是浙江人,这次从家里过来,带了几样特产,你们试试看?”

唐母是上海女人,打扮得精致,珍珠于她相得益彰。陶园心知陈桑榆出手不便宜,唐母也是见多识广之人,跟她客气道:“你是糖糖的朋友,多来看看她就好了,给我们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做啥?”

“阿姨,不贵的,我有朋友家在诸暨搞珍珠养殖,我每年都会买一些送给妈妈、外婆和小姨。”

套近乎方面,陈桑榆是很有一套的。在徐图那里,她扮成知心人,而在唐父唐母处,就跟见公婆差不多,一个乖巧的女孩子,在深圳艰辛地打拼,又是他们女儿为数不多的朋友,一顿饭吃下来,唐沪生有意拉陈桑榆一把,但顾虑仍是有的:“桑榆啊,钢琴造价不便宜,卖价就更贵了,真有人会根据图片就购买?”

“唐叔叔,我爸妈也认为热衷网购的多半是图便宜,太昂贵的东西卖不掉。但这就跟珠宝门店差不多,每次经过,都觉得门可罗雀,但谁会担心他们没啥生意,早晚亏得连门面费都掏不起?”

唐沪生点头:“这和古玩行里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路数也是有些相像的。”

“我们的网店就跟珠宝品牌的门店类似,真正压箱底的好货色,通过别的渠道卖出去的,门店大多时候起到的是展示作用,摆些不大值钱的大路货卖卖,但它能被更多人看到、搜索到,被知道了,就可能会被询问,被购买,相当于做广告。”

唐沪生和陈桑榆父母的年岁相仿,他对网购的疑问,她母亲也问过:“妹妹,真有那么多公司会花几十万上百万,在网上买巴掌大的地方登广告?你的工作很难做啊,还是回来帮你爸吧。”

父母是开古玩门店的,上网仅限于浏览新闻和斗地主,对网络营销陌生得很,更信赖自己看得见的投入:小卖部的招牌上冠上了某某白酒,火锅店的灯箱上标上了某凉茶,零售店和书刊店什么的都用上了可口可乐等提供的遮阳伞等等。

从拍卖行到奢侈品网站,跨度太大,父母的担忧在情理当中。陈桑榆给他们举张怀天表姐的例子,她在某数码品牌担任市场经理,该品牌在市场只位于中等档次,但光是在报刊杂志和网络的软性广告预算就高达上百万,不比投放在街头巷尾的比例小。

但凡有点儿野心的品牌都会很重视广告效应,每年用在宣传上的费用惊人,网络作为消费主体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已越来越被商家倚重,投入力度已日益加码。陈桑榆说:“我要是打广告啊,也会把所有跟生活相关的场所全面占领,睁眼就看得到,网络当然不放过,连我都想得到的事,商业大佬会放过?”

老板敢下重金开网站,必然是看到了背后的商机,商人逐利,他打开门来做生意,是以赚钱为目的的。陈桑榆给唐沪生宽心:“唐叔叔,我对我妈说,在我们网站上投广告和在别处略有不同,商户的战略目的是维持品牌形象,提升销量倒是次要。这些钱他们是一定会用掉的,而我的工作就是让他们到维兰网上用。”

唐沪生笑:“这就跟单位设有招待费一样,钱是要花出去的,只用考虑去哪儿花。”

“对,我爸和您的看法很一致,明白我的主要职责是想办法把维兰网弄成金字招牌,这样客户才会认为跟自己的身份相匹配,愿意进来花钱。”

唐一宁对生意经不感兴趣,吃晚饭就拉着陶园躲进卧室玩SD娃娃,唐父唐母和陈桑榆在客厅里喝茶聊天:“就是说,是我们厂在网上弄了个展位?”

“对,虽然人们多半只会现场调音试琴,进行当面交易,但对钢琴有需求的家庭在购买前会上网查资料,做些了解,如果咱家钢琴厂在网上有个展位,就多了一条被了解的渠道。他们买钢琴是会来门店或去工厂看货,但网店打打广告,卖点周边小配件,像琴凳啊,擦琴布、调音器、琴罩什么的,走量走得飞快。”

“哦,这样看来,网店开也是开得的。桑榆,我们要开店的话,会有哪些方面的投入?”

唐一宁说过,母亲生活很规律,向来吃完晚饭歇一会儿就上楼做瑜伽,但陈桑榆来了,唐母竟也陪坐着不走,可见客气归客气,防范意识很强。陈桑榆虽是小辈,但也是个漂亮姑娘,引狼入室的事儿,上海女人是不干的。

陈桑榆心知肚明,说话时特意都照顾唐母一些:“目前我们网站还没正式开张,阿姨,你们只要安排一两名人手,给我们提供产品图片和详细介绍就可以了,我会安排美工页面,再由后台录入人员上传。等网站做顺了,浏览量上去了,叔叔阿姨再根据情况增派人手。”

唐沪生搓搓手:“桑榆啊,那你们的盈利从何而来?是根据销售额分成?”

“对,前期给你们义务当帮手。叔叔阿姨,我带了合作协议来,具体条款都在上面,前半年商户是零成本入驻维兰网。”

唐沪生接过协议书笑道:“现实生活中要是有商业街免费招租,那可得打破头。”

“是啊,网购是大趋势,但一开始不大好做。”

唐沪生细致地看完协议,交给唐母又看了一遍,两人都确认没问题,唐沪生在协议上签下名字,又从公文包摸出公章盖了,陈桑榆好高兴:“这是我来维兰网的第一单,谢谢叔叔阿姨!”

她何尝不知开网店于唐沪生可有可无?维兰网还未成气候,蝇头小利不足挂齿,他的基业做得大,既不会看在眼里,也不会放在心上,他能签协议,多半还是为着她是唐一宁朋友的缘故。可唐沪生却很感叹:“我家糖糖有你一半能干,我和她妈妈就少操好多心了。”

“哪有,还是多亏了叔叔阿姨你们帮衬,我运气挺好的。”陈桑榆抿嘴笑笑,唐沪生又说,“我和糖糖妈妈太忙了,你休息时和陶园多来做做客,糖糖这孩子老闷在家里也不行,你们带她出去玩玩吧。”

“好啊!”陈桑榆答得就像唐沪生娇俏的小女儿,他看着她,慈祥的口气,“你这孩子,买那么贵的狮峰做啥?”

“唐叔叔,我听说这种有养胃的功效呢,我给我爸也买了一盒。”

出了唐府大门,天上一轮好月亮。陈桑榆站住了,仰头看了一会儿,不晓得为什么,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错觉,觉得这月亮像是很多年后的月亮,又觉得像是很多年前的月亮,惟独不像是眼前此刻这时。

要到许久以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种感受是恍惚,今夕不知何夕的恍惚。夜里十点三十七分的深圳,她开着车,渐渐感到很困,困得几欲睁不开眼,捞过披肩裹住自己,对陶园说:“你见着那个有钱客户时,跟他说一说维兰网想请他当嘉宾。”

“好,明天就约。”陶园不会开车,拉拉杂杂地说话,“姐,你也是A级写字楼的高级白领了,贵为商务总监,居然连朝九晚五都过不上。你看看,这都十点了,换成时薪算,性价比不高啊。”

陈桑榆嗤道:“我说过,我不是商务总监,而是角色扮演。你也看到了,跟演员有得一比,扮谁像谁讨好谁。”

“那是,不都说嘛,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对了,姐,明天吃了早餐再走,我和刘明浩今天下午弄了点好吃的。”

陶园的男朋友刘明浩在一家消费杂志做记者,成天挎个单反相机拍美食,一来二去也攒了些人脉,常常利用工作之便做点儿私活。同样一家餐厅,他拍拍图片,找大厨讨到做法,拿回杂志充实版面,自己再改头换面,换种小资点的写法丢给相熟的时尚报刊发表,一个月总有几处专栏稿费可拿。陈桑榆问:“这次是哪家馆子?如果好吃,我约客户去吃吃看。”

“不是馆子,是邻居,咱们小区的,上个月在南山美食节上拿了创新奖,刘明浩去拍他,我尝了几道菜,好吃极了!你没看晚上我在糖糖家就没动几筷子嘛,早就被撑着了。”

“我还当你在减肥。”

“唉,都说过午不食,但一吃到谢闲庭做的菜就没忍住,吃得满嘴流油。姐,我要和他混熟点,以后好去蹭饭。”

“谢闲庭?闲庭信步的闲庭?这名字好听,跟武侠小说似的。”

“对,刘明浩说,像贵族公子哥儿。不过他本人长得像家丁,哈哈哈。”陶园笑完了又补充,“像家丁头子,小派头还是有的。”

困意如山,但到家洗完澡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从冰箱里摸了一碗青苹果味道的奶酪吃了,姓谢的芳邻果然很有两下子,女人爱吃的甜品也做得像模像样的。

陶园还没睡,抱着笔记本在房间里晃来晃去,笑得花枝乱颤的,陈桑榆问:“在玩游戏?”

“不啊,明天要招待辛辣级别的大姨妈,申请在家干活。今晚先把资料整理好,明早就能睡到自然醒。”

陈桑榆边吃奶酪边问:“看到什么好玩的了?笑傻了啊。”

“咳,亿万富翁王胖子的择偶条件嘛,我助理刚整理给我的。”陶园端着笔记本走到卫生间一旁,倚着墙壁边上网边做踢腿运动,“听好了啊,找的妻子必须具备以下素质:从小娇养长大、25岁以下、1米65左右、一年四季只穿裙子、福相、不近视、牙齿整齐美观可做牙膏广告、吐气如兰、皮肤嫩滑白皙、钢琴手指、真实的胸,C以上,能过空姐招考首轮关,无恋爱史、同居史、贤惠持家,具备文字和厨艺特长,并能无条件顺从我、迁就我……”

陶园边念边笑,同事们都说婚姻世界怪物横行,此言非虚。陈桑榆问:“有四家工厂的那个?”

“是啊,姓王,叫王成林,我先帮你会会他。”

“瞧这心声,是上电视征婚的不二人选啊,准能给维兰网带来话题。”

陶园职高毕业就来了深圳,在一家商场的化妆品专柜当销售,对护肤保养很有心得,是公司出了名的美容瘦身狂人,去年才跳到婚介所当红娘。见到她连上网都站着玩,生怕多长了一两肉,陈桑榆又好气又好笑:“你瘦叽叽的,哪用减肥?来台风了,得捡块砖头揣口袋里才不会被刮跑吧?”

23岁的陶园算不上漂亮,但胜在青春,如新鲜的果子,胸是标准的蜜桃胸,不穿bra都有沟,腿更是浑圆修长。她对自身优势眼明心亮,天一热就穿吊带热裤,走在街头很闪耀。

陈桑榆才1米58,一度很羡慕她。工作没多久就意识到,高个子女人混职场通常会很有气势,但精明能干都摆在明面,容易让人一见就心生提防,反倒是她,个头娇小,笑容甜蜜,最擅长扮猪吃老虎。

装傻充愣她是行家,陶园问过:“姐,你会不会吃亏?比如……别人会担心你镇不出场,不给你高职位?”

其实高矮都有好处,她们是先声夺人,她是先礼后兵。陈桑榆不以为然:“我们这行靠业绩说话。”说着捋胡子,作沧桑状,“我的年纪和素质摆着哪,是很能给年轻人信赖感的。”

“唉,我们也是,烦都烦死,今天一下午都白耗了,客户很难缠。我真搞不懂,一个28岁的宅女,不漂亮不性感,没谈过恋爱,只有过暗恋史,月入五千,家境普通,凭啥要找有钱人,有钱人和她有半毛钱关系吗?”

陈桑榆笑笑:“我在上海有个做行政的女同事,29岁,跟我抱怨说,她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干脆找个有钱人嫁了算了。我也真想问她,有钱人是失意女收容站吗?他们就只配当冤大头?”

“姐,还真是,我手头的客户千奇百怪,要求对方有幽默感,懂得逗她笑,乐于讨好她,容忍她的小脾气,还能理解女生对安全感的需求。我认为她是找干爹,不是找男人的,但她又对干爹的年纪有硬性指标,必须30岁以下有房有车事业有成。”

“有的人心理年龄是很小的,幼齿任性索求无度。男人不也是嘛,自己丑到毙,还嫌你不是苍井空。”

陶园没精打采:“姐,有个做财务的追过我,还记得吧?在外企当财务总监,月收入也有几万的那个。”

陈桑榆对财务总监印象深刻,只因他是陶园几年来除了前男友陆晓闻之外,惟一真正动过心思要嫁的人。财务总监三十一岁,身高一米七六,名校毕业,最难得的是,他是传说中“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人,他十一二岁父亲就过世了,母亲寡母熬儿把他拉扯大,自己的身体也败得一干二净,四十九岁时死于癌症。

陶园很认真地打过他主意,交往时一门心思地投其所好,那时陈桑榆还在上海,陶园每次约会回来都会向她汇报进展,顺便诉苦:“姐,一个拿年薪的人,请我吃饭动不动就是东北饺子馆的两盘饺子,啥小菜都不点,四十个饺子分头吃完,共计二十大元,走人。他还在追我阶段呢,你说这像话吗?算不算我太势利?”

“他就爱吃手工饺子?”

“不啊,还和我吃过江西菜馆,两个菜,二十七块,干掉三碗米饭,还吃过桂林米粉,加了两份酸笋,给我要了个荷包蛋。”陶园数落着,“你见过这么追姑娘的吗?我还不是他老婆呢,在巴掌大的小馆子,哪有心情谈情说爱?”

“你是他老婆就该让你买菜做饭了,出入的还是菜市场,而不是超市,他的理由一定是菜市场才够新鲜,纯天然,无农害。”

最让陶园抓狂的是财务总监挑剔成癖,吃饭诸多禁忌,这也不吃那也不碰,还喜欢刁难服务员,并且号称素食,饺子也只吃纯白菜馅和韭菜馅,很洁癖的嘴脸。但看在钱的份上,她忍。

可她忍着忍着没耐心了,就算他赚一箩筐又如何呢,也只请她下二十块钱的小馆子。他是有房子,但她花两千来块,也能住上一般地段的小两房,至于车,哦老天,他不热衷兜风,对每天接送她上下班也没兴趣,那么——

陶园撑了两个月,精疲力竭地认了输:“姐,你对我说过,看男人不妨通过品相看品格,我越看他越发毛,觉得是非常小心眼,自私的男人。”

“一个人小心眼也没啥不对,只要不出来闹事。”

“但他会跟他老婆死磕。”

“你有不成为他老婆的权利和自由。”陈桑榆说,“他也没错,社会不好混,他的钱是血汗钱,来得不易,看得紧要也是正常的心态啊。”

陶园说:“对,我放弃。他的家庭悲苦,决定了他凡事只能靠自己,心肠很硬,我可不能被他文弱的外表骗了。”

也有人出身寒门,但内心丰富,勇敢乐观,但那不是陶园的财务总监。她早就说过,要找的男人具备这四点:“有趣,无害,有钱,无私。”陈桑榆问,“无私是啥意思?”

陶园说:“就是他很有钱,对我无私。光有钱没用,得花在我身上。”

陈桑榆揪她的脸:“要求还真多,有钱还有趣,太难了吧?真是个不完全拜金小姐。”

“哼,一想到有钱,我就两眼嗖嗖冒绿光。”陶园放弃了财务总监,转而和刘明浩谈恋爱,她称不上多在乎他,但闲着也是闲着,基本上,刘明浩相当于她生命中的隐形人,她和别人来往从不顾及他的存在,自然,她也不会告诉他。

陈桑榆问:“明明是备胎的地位,让他当正宫干嘛?这样你背地里搞些小动作,不会良心有愧吗?”

“我想吃糖,他恰巧给我了,所以我觉得可以在一起。但我也不干涉他去找别人啊,合则聚,不合则散,不是更自在?”

“你们年轻人活得真潇洒。”

陶园之所以愤慨,在于她得知猥琐男财务总监找了个90后,外贸公司的报关员,还特地群发了短信通知众人下周末赴宴。她郁闷得一塌糊涂:“姐,难不成他对报关员出手很大方?”

“也不见得吧,你忍不了的事,总有人忍得了。你价码可不低,二十块一顿饭你嫌寒酸,不肯从,但总有从的。男人总说女人现实,其实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既然不用花那么大价钱也能找到年轻的嫩的,何苦非你不可呢?”

中国的适龄未婚女人,已经被婚嫁逼得变成了另一种生物,才二十出头就嚷嚷是剩女,要谈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

不少小男人条件不咋的,身边却一堆女人围着诶,可能他自己也没想到,如此平凡,竟也有如此骄人的战绩。陶园若有所思:“大家都很焦虑,20岁就想着嫁人了,竞争激烈啊!”

“因为一出生就看到钱和竞争,又被‘剩女’的形势吓坏了,慌不择路啊。”

陶陶笑得前仰后合,一头直发如瀑布般摇摆。这年纪的女孩子连哭起来都不会难看,何况巧笑倩兮:“是饥不择食吧。”

陈桑榆道:“稍微有一点钱的男人都不缺女人,没钱,但有一张哄死人的嘴巴,也不缺女人。我在上海时,就有很不错的女客户嫁了不像样子的男人,照一般的说法,这是低就,我们都为她惋惜,她却还沾沾自喜,认为总算嫁掉了。”

陶园大笑着跑开:“危机四伏啊!不和你扯了,我去做面膜。”

“我去当木匠。”陈桑榆一敲定维兰网的工作,就让陶园帮她在南山区的西海明珠租了一套三居室,两人各住一间,多余一间当书房,用来摆放她的书籍和全套木工用具,房租她来出。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她很迷恋木工,终日和木材为伍,什么杂事都不用想,只考虑如何将一块木头弄得美观。从上海搬来深圳,她把木工工具也都打包寄来了,前两天又买了些材料,在书房一隅搭了简陋的工作台,摸出卷尺量一量木板的尺寸,这就开工。

陈桑榆的小叔年轻时当过木匠,十二岁时她迷上船模,缠着小叔教了几个月,顺利继承了衣钵,大把时间都扔在木头身上。十七岁时,她做的船模圣菲利浦号人见人爱,凭借它拿过那年省中学生手工制作一等奖。

圣菲利浦号是世界著名的火炮风帆战船,装备有96门各种口径的火炮,以强大的战斗力成为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头领船。本来陈桑榆选定的是鹰号,鹰号是三桅快帆船,造型优美流畅,但毛豆和好友小明都钟情于圣菲利浦号,扬言她若不听话,就不给她打下手,陈桑榆寡不敌众,可耻地屈服了。

男孩子多半会对海盗行径心生向往,毛豆自九岁时无意看了罗伯特·斯蒂文森的探宝小说《金银岛》之后,就成了狂热的航海爱好者,心心念念想去探险。传说中,金银岛是加勒比海盗呼啸聚众的天堂,他们追击运输金银财宝和商货的船只,把战利品运到这个荒芜人烟的小岛,藏于神秘的山洞里慢慢享用。

毛豆的父亲给他订了好多年的《航海》杂志,书架上清一色航海日志和海战史等。有一次陈桑榆在他家玩,看到某本书后附有船模制作图纸,提议道:“我们做船玩吧!”

两人说干就干,毛豆负责购买工具和材料,他家三代单传,很受宠,总有大把零用钱,陈桑榆则缠着小叔请教图纸中各种线条和比例符号的含义。筹备了大半年,才把准备工作做好,从此走上了木匠之路。

本是说好了分工协作,陈桑榆做船模粗胚,毛豆完成后期的打底、上色、砂磨和反复涂刷过程,但男孩子笨手笨脚,做出来的东西不美观,陈桑榆瞧不上,经常连收尾工作都做了。

几年后,她做的木工活儿很能见人,而他的木工水平仅限于削铅笔能削出好看的木屑儿花,但攒了一肚子航海理论知识,高考填志愿只填海事院校,亢奋地把航运专业一路读到了博士。然后某一天,他在希腊结识了生命中的羲和,十九岁的帆船少女,是他的奇迹。

而她的奇迹是他,他还记不记得呢。十六岁时念高三,功课很繁重,她一心奔国际金融专业去,英语还得多加把劲。课桌上的书本被摞得高高的,她埋头背词典,数学老师发现了,生气地向她连扔几只粉笔头。

她的数学成绩很稳定,次次模拟考都在140分左右,复习不复习的,不大影响结果。但英语不同了,多背一个单词是一个单词。刚好课桌有点坏了,盖不严实,周末她带了工具来修理,一时技痒,干脆改装成一张新桌子,抽屉做成开放式,桌面改成一条条间距很大的木条,手缩在抽屉里翻页,眼睛不时盯住数学老师,面带微笑作“听懂了”状,天衣无缝,不被察觉。

新木头很有些毛刺,得用砂纸打磨,她嫌累,交给毛豆去做,自己先回家背单词。哪晓得那家伙穷极无聊,磨完后给她上了清漆,还心血来潮跑去买了一小桶亚克力颜料,把桌子活生生地涂成了蓝色。

第二天陈桑榆来上学,傻了眼。她是最喜欢蓝色,但是,天哪,一张蓝色的课桌?!毛豆的一记昏招精准而残酷地秒杀了她,整整一天,她频繁地被各科老师点名:“蓝桌子,起来回答问题。”

“那位桌子是蓝色的同学,上来做第二道题。”

连语文老师都故意不喊她名字:“蓝色桌子的那个,背诵《离骚》倒数第三个自然段。”

同学们都幸灾乐祸地笑个没完,她一下课就去怒发冲冠地揪毛豆的衣领:“你小子就是个棒槌!老子中了一草船的箭啊,被你活活逼成了豪猪!”

小明笑得死去活来,毛豆被她批判得抱头鼠窜,她追上去扑打他:“你恨我就直说啊!你要灭绝我不用布置这么大战场吧?”

这话他听进去了,十一年后,他只拉了个十九岁的帮手就灭了她。而十一年前,他只嫌阵仗还不够大,不能使她乖乖就范。

再来上学,陈桑榆发现,教室里多了十五张蓝桌子,加上她的那张,一共是十六张。十六,是她的年岁,在十月的清晨,所有的人声都如潮水般涌上来,又落下去,她只看到十六朵水莲花在湖面荡漾。

又或许那是十六朵小火把,洞明了他和她不曾说破的情意。她像被催眠了,径自走上前,去拉他的手,他的眉毛高兴地扬起来,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笑得微红了脸。同学们都在怪叫着起哄吹口哨,有女孩子还鼓起了掌,小明拿支钢笔竖在课桌上笑看他们,一副“你们早该如此”的表情。

是从那天起,他们牵了手,一牵就是十一年。他的手又大又暖,让她走路都飘忽,心里升腾起无数幸福的气泡。他说这招是从《神雕侠侣》里学来的,郭襄的十六岁生辰,杨过给她放了漫天的烟花。他也想送给她特别的礼物,让所有看到的人都来羡慕她。

她曾经是他的郭襄。

可他们竟都忘了,对郭襄而言,那是个相忘于江湖的故事。

凌晨三点,陶园起来上厕所,陈桑榆还没睡,正缩在沙发上玩网络游戏,杀了100多个人,泡了3个妞,大半夜还精神抖擞地提把剑四处转悠。

陈桑榆没开灯,电脑屏幕的荧荧蓝光打在她脸上,陶园问:“姐,你还不睡啊?”

外号叫陈考拉的人在网络游戏里把自己累残了也睡不着,关了电脑,披件风衣下楼,去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两瓶酒。吃不准洋酒和白酒谁会更奏效,索性各买一种。

像喝香槟一样净饮着龙舌兰,她酒量低微,半杯下去就能睡个黑甜好觉。要在这时才庆幸自己这份凶险的新工作还不错,有太多事等着处理,没空想别的。若无所事事迷茫空虚才是真惨呢,思想只会在失恋这件事上兜圈圈,赶都赶不走。

她二十七岁了,老成了小龙女,不复是少女郭襄。“不是我的过儿老了,而是我的过儿长大了。”“我只有一只手,照样可以抱姑姑。”言犹在耳,杨过却和郭襄在一起了,小龙女在深潭底下枯寂老去,无人相询。

十一年了,再怎样也是自己人,自己人不打诳语,他是动真格的,没救了,木已成舟,大势已去。

那就这样吧,毛少侠,祝你们在情爱汪洋里玩得痛快。

同类推荐
  • 看守所

    看守所

    生于农村,长于城市的白漠因涉嫌麻醉强奸被逮捕。在荷枪实弹的武警的看管下,在高墙电网长明灯下的牢中,白漠目睹了各种各样的刑事犯罪。抢劫犯王冬来的阴险老辣,杀人犯老于的穷凶恶极,盗窃犯高前的神经质,死刑犯洪波的绝望挣扎,荒诞乱伦犯吴大甫的厚颜无耻,以及其它刑事犯罪嫌疑人和罪犯的丑恶嘴脸。在牢内那狭小的方寸空间,血淋淋的争斗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身心俱疲的白漠在所犯强奸罪行的重压下和无休止的争斗中几近窒息,虽然白漠的姐姐竭力为白漠开脱罪行,但经过本能挣扎后的白漠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本书真实地展示了强奸犯的内心世界,揭示了人性最深层的一面,对原罪做了诠释。
  • 春申君黄歇

    春申君黄歇

    春申君黄歇,战国四公子之一,门客三千,封地数百里,上海申江因其得名。他是楚国末代贤相,以一己之力完成楚国最后一次中兴。他生于国破都灭之际,举于舍命救主的人质生涯,救赵灭鲁,迁都寿春,使楚钟余音浸润东南吴越,启江南繁华之序幕。然肱骨之臣亦是孤独之人,权倾朝野迎来宫廷哗变,誉满六国的贵公子竟死于优伶之手,可叹、可怜又可疑。通过这本小说,让我们一起走近立体丰满的春申君的精彩传奇的一生。
  • 玩命

    玩命

    诡异的行帮习俗再现,惊险匪巢生活的揭秘,一个土匪后人为你讲述的鲜为人知的故事。一本从土匪的视角描写土匪的奇书,刻画中国东北土匪的众生相。一条浑身是血的老狼,叼着一把匣子枪,踉跄跑向荒原深处。狼与胡子结下仇怨,是在月夜的荒野,大柜赌钱归来遇狼群。三个随行胡子为救大柜之命葬身狼腹,大柜便吃狼心祭死去的弟兄,摆狼肉大宴之夜,狼群吞噬了匪巢。
  • 拾爱不昧

    拾爱不昧

    在华中地区的江城里,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拎着麻布袋子,手不离一把火钳,在城市的废墟里,迎着行人们不屑鄙视的目光,只为他们手中的一个空瓶子……我们的女主角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二十年漫长的拾荒生涯,她孤独地徘徊在都市的每一个肮脏阴暗的角落,专拣人们不要的废弃物,只为填饱肚子……直到有一天她邂逅一个同样孤独的受伤男人,他们惺惺相惜许下执子之手的诺言……在经历被陌生男子强暴、与恋人牵手、分离、重逢、被袭击、救人与自救后,她的人生轨迹…
  • 七侯笔录(上册)

    七侯笔录(上册)

    一个关于文化的离奇故事,一段关于文人的壮丽传说。几千年来,每一位风华绝代的文人墨客辞世之时,都会让自己的灵魂寄寓在一管毛笔之中。他们身躯虽去,才华永存,这些伟大的精神凝为性情不一的笔灵,深藏于世间,只为一句“不教天下才情付诸东流”的誓言。其中最伟大的七位古人,他们所凝聚的七管笔灵,被称为“管城七侯”。一位不学无术的现代少年,无意中邂逅了李白的青莲笔,命运就此与千年之前的诗仙交织一处,并为他开启了一个叫作笔冢的神秘世界。七侯毕至之日,即是笔冢重开之时。随着少年与青莲笔命运的交织,笔灵以及笔灵背后隐藏的历史秘辛纷迭而至,诸多传闻、掌故以及沉积于历史底部的线索汇聚一处,古今彼此关合甚至超越了时空之限。管城七侯背后的千年道统之争,陆续浮现出来……
热门推荐
  • 穿越异世之千金要逆天!

    穿越异世之千金要逆天!

    上一世,她是集万人宠爱于一身的豪门千金以及当红明星——苏落浅在结婚当场,新郎与妹妹结婚,糗面尽显。婚礼过去,她在后花园丽散步,被闺蜜推下池塘结果奇妙的穿越了!穿越到一个叫盛灵大陆的地方竟然被人称为“百年一遇的废材”乖乖,圣女体质被称为废材?那世界上就没有天才了!瞅瞅,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魔兽见了就悲哀的美貌,那里是个丑八怪!意外收获到一个荷包,从此以后开挂杀怪喔哈哈哈传说中的美男在那里,姐姐我来啦!
  • Nothing at all

    Nothing at all

    "Nothing-at-all"is the name of an orphaned puppy living with his two brothers until two children come to adopt them.Unfortunately,Nothing-at-all gets inadvertently left behind-not out of cruelty,but because he is invisible!
  • 一见倾音即倾心

    一见倾音即倾心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你遇见了你想遇见的那个人。顾倾音之于赫连潇,毫无疑问便是那想遇见的人。-初遇。赫连潇:“姑娘救了在下,该如何报答?”顾倾音:“你欲如何?”赫连潇:“以身相许如何?”
  • 无敌忍者

    无敌忍者

    一个不同的忍者世界,一个破碎的时空,看一个忍者的成神之路,一只龙龟的复苏。(虽然有忍者,有龟,但真的不是忍者神龟,大概吧)实际上这是一个披着火影外皮的玄幻小说,所有的只是火影的一些名词之类的东西,跟火影忍者基本没什么关系,这是一个全新的忍者世界,还有唯一的忍者。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大神你在哪

    大神你在哪

    夏荷是个路痴,她最近迷上了一个叫《九阴真经》网游。可是她把路痴的本性带到了游戏里,打个boss都会把自己走丢,不过还好,路过的大神一个技能就把她打了半天的BOSS给KO了,夏荷顿时觉得天塌了。因为,那个BOSS是她准备了好久才打它冲级用的。(私聊)【夏荷之殇】喂,那个谁,你把我准备冲级的BOSS打死了。(私聊)【风花雪月】……(私聊)【夏荷之殇】喂,说话呀(私聊)【风花雪月】那怎么办,我没有东西赔你啊,我只是一个大活人,要不,我以身相许如何?(私聊)【夏荷之殇】你无赖!(私聊)【风花雪月】我就无赖了,算了,我就赔你个BOSS(私聊)【夏荷之殇】好吧。
  • 爱哭的神

    爱哭的神

    我是学生,也是神。遇到我的人,会是好运连连,还是厄运不断,我这就来告诉你。
  • 沧海一粟:难脱红尘

    沧海一粟:难脱红尘

    我是一位现代人,死后,却得知自己原是位仙人。在人间,我受人陷害,导致命归西天,身处异乡。在仙界,我遭他仙污蔑,被贬入尘世间,久久轮回。待到仙界,我却忘记了之前的一切,唯有内心的苦涩在不断地提醒我,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我所应当掌握的种种。这样的日子,我过得如屡薄冰,步步惊心,唯恐一棋走错,满盘皆输。直到,佛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是了,既然缘未尽,自己便在这沧海之间,亲手斩断与前世的种种牵连。而随着一场场缘分的结束,我的记忆逐渐清晰……然,最后所有的迹象竟直指——那一人,终究是对是错,这一场梦能何时完结……
  • 绝爱

    绝爱

    一个意外,他们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春天遇见。一次告白,他们在那个微风徐徐的春天相爱。一段往事,他们在那个细雨连绵的春天离别。十年前那个短暂而铭心刻骨的春天,是明艳阳从不曾忘却,但再也不敢提及的伤痛。十年后,看着与穆霭长相如此相似的一个人,明艳阳不禁自问,漫长的等待换来的竟是这样的补偿吗?这一份绝望的爱,将如何终结?
  • 佛儒同修

    佛儒同修

    一个生下来与常人迥然相异的书呆子,偶得佛家与儒家传承。一步步拨开命运的迷雾,原来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