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红城，已是腊月二十。
又是一年，即将终结。
月儿与陆信始终留在红城等着暮云朝的归来，却没想一同归来的，还有柒小八。
得知赵阚跟随南宫未昌一同回了永安城，暮云朝心底“咯噔”一声，陡然间变得空荡不安。
任她再不问朝政，也该料想到，皇宫之中，出事了。
她隐隐有种预感，她与南宫未昌之间，仿佛会越行越远。
酉时已过，戌时将近。
今夜的月亮不算太圆，却是明亮皎洁，独自照彻漫漫寒夜。
红城的积雪化了又落，暮云朝行于风元街道，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她看来好听极了。
左丘与孟泽霖行于她身侧，三人缄默不言。
直至抵达风元街头，三人才纷纷站定脚步，互相望着。
“师父，孟前辈……”暮云朝垂眸，情绪十分低落，“去了慕容山庄，无疑是去送死！我们可以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左丘伸掌轻拍暮云朝的肩头，摇头笑道，“谁说我们是去送死？我们可是要去投奔慕容世云的。”
“可是，师父……”暮云朝眉头轻蹙，还想说些什么。
“云朝，为师明白你心中忧虑，如今已无更好的计策。无论如何，有我二人在，他慕容世云休想抓齐千名至阴童子！”搭在暮云朝肩头的手掌不由加大力道，“这外界尚有诸多变数，还有许多要事等着你去做。但切记，万不可莽撞行事，不可去寻凤于岚报仇，更不可只身前往慕容山庄！”
“……好。”左丘的眉眼之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暮云朝不敢违背，“还望师父与孟前辈，各自珍重。”
孟泽霖一个飞身上了屋顶，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黑夜之中。却留下这样一番话，“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丫头，快回吧！”
暮云朝鼻头一酸，她望着左丘沧桑的容颜，眼眶立时变得红润。
她心中再清楚不过，师父与孟泽霖若是去了慕容山庄，多半是回不来了。
左丘再无言语，身形一晃，消失不见。
二人离开后，暮云朝站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去。
她紧了紧衣领，却仍觉冷风灌体，刺骨地冰寒。
而那已离去的二人，他们朝着泷汀城的方向，一路向北。
“左老头，方才我已算出，你那徒弟心中挂念你，她放心不下，总有一日会前往慕容山庄。而距离那一日，也不远了……”孟泽霖将幡旗背在肩头，声音混在寒风之中，略显苍凉。
左丘长叹，摇头道，“若是可以，我当真希望，云朝她能撇开这一切，置身事外……好好去过自己的日子，永远都不要去那凶险万分的慕容山庄……”
客栈。
不知是何缘故，这一夜的柒小八有些坐立难安。
他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却久久不能入睡。
望了望窗外夜色，柒小八心一沉，猛地坐起身来，索性便不睡了。
行于昏暗的走廊之间，却见月儿屋内仍有烛火的光亮，柒小八心中一喜，迅速行至月儿门前。
然而，伸出的手指还未触碰到房门，他却有些忐忑。
柒小八的一颗心扑通乱跳着，他很想敲响这道门，却又没有那个勇气。
已有太久没有见过月儿，以至于他有些茫然，不知再见到她之后，究竟该说些什么。
突然，房内传出一阵脚步声，极轻极缓，许是月儿要睡下了，去熄灭烛火。
柒小八眸色一沉，一手紧握成拳，另一手立即抬起，敲响了身前的房门。
他虽紧张，可他更怕错过今夜的时机，日后便再无机会与她说起。
当“咚咚咚”的声音响起时，柒小八竟觉那声响似是自心底传出，他的整颗心都随着这敲门声，一同作响。
“姐姐，是你吗？”月儿欣喜的声音自门内传来，而后便闻一阵欢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房门随之开了。
“柒……柒将军？”月儿怔住，欣喜的笑颜生生僵在脸上。
柒小八不自在地挠了挠脑袋，“月……月姑娘，我，我……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月儿眸色一变，秀眉轻轻一蹙，未能被柒小八瞧见，“柒将军想说些什么？要进屋吗？”
“啊不！不，不用……就这样说便好……”柒小八连连摆手，所谓“男女授受不亲”，这夜深人静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传了出去，姑娘家的名声可就尽毁了。
走廊之间一片漆黑，唯有星星点点的光亮自月儿屋内传出。
柒小八望着月儿明亮的双眸，只觉一股热浪直冲脑海，烧得他双颊绯红。
“月……月儿，”柒小八站得笔直，面上是一派正色，“我，我……我……呃，你……”
柒小八吞吞吐吐，双唇张张合合，欲言又止，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月儿勾唇轻笑，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柔声问道，“小八将军，你想说些什么？”
但见月儿双眸一片澄澈，璀璨绚烂。
柒小八只觉双颊火辣辣地烧着，也不知月儿是否瞧见了他的异样。
半晌后，他定了定心神，垂落而下的双手紧紧握起，灼灼地对上月儿的双眸，“月儿，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很久……此番随暮姑娘回到红城，虽是受命于皇上，可在我心底，始终都想要跟随在暮姑娘身边。跟随在，你身边……”
本已做了心理准备的月儿，听闻此言后心头仍是一颤。
她怔忡地望着他，看见他的面色由火红逐渐回归正常。
将深藏许久的心意说出，柒小八长舒了一口气，可心中的紧张之意，却是半点不减。
寂静的夜色下，他甚至清楚地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他顿了顿，又道，“不知从何时起，我的脑中时时萦绕着你的身影，心里面想的念的，也都是你……每每看见你的笑颜，我的心底便格外宽慰……我想，我此生，兴许是再也放不下你了。”
月儿心头又是一颤，脑中嗡嗡作响，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此时的柒小八，与她是何其相像。
同样小心翼翼地恋着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人，却又会心生期盼，忍不住将所有的心思全盘托出。
“小八将军，我……”
“月儿！”月儿话音未落，便听柒小八一声轻唤，望着他的眸子，其内满是她的容颜，“我想了许久，我十分确定，我想要照顾你、守护你，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柒小八炽热的目光之中，透露着他心底全部的念想。
他的面容相较一年前有所变化，刚毅俊肖，一片赤忱。
“我乃昌国大将，日后免不得要征战四方，替皇上守着他的江山天下。兴许一战便是数月，更甚者一年、三年。在这之前，从未有人惦念过我，从未有人等着我平安地踏上归途。可今后，我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能够想我念我，将我牢牢挂在心上。月儿，我不太会说话，但我愿意将全部的心意都说给你听……你，你若是愿意，我这便去求皇上、或者是暮姑娘，求他们……”
柒小八显得格外激动，他始终紧紧盯着月儿的面色，满心紧张。
而他未能说完“指婚”二字，便被月儿打断了。
“小八将军，”月儿深吸一口气，平定了心绪，“你的心意，我全都明白。只是，我乃一介婢女，身份低微，如何配得上你这一国大将？”
柒小八眉头一蹙，有些不悦，“暮姑娘常说，人生来平等，你从不是她的婢女，更无卑贱尊贵之分！更何况，在我看来，你乃天下第一。”
月儿身形一颤，心底的震撼难以言表。
天下第一？
何谓天下第一？
那便是在他心中，谁也比不过她。
心底溢起一股暖意，月儿垂眸，勾唇轻笑，“两月。”
“什么？”柒小八不解。
月儿遂抬眸，对上柒小八那双炽烈的眸子，“最多再过两月，倘若那时你仍心意不改，我便去求姐姐，为我们指婚。”倘若那时，我还能活着……
蓦然间，柒小八双眸大张。
他不敢相信，可月儿眼底的真诚，令他大为惊喜。
“月儿，你……你方才所言，可都是真的？”柒小八太过欣喜，欣喜到迟迟不敢相信。
“自是不敢有假。”月儿笑得明媚、笑得坦荡。
这一刻，她只觉自己飘荡了十一年的心，终是有了归宿。
即便眼前这个男子，他尚且年幼，心性仍有些稚嫩。但只要能够给她一个家，令她尝到安稳的滋味，她便愿意接受。
只要两月后，她还活着。
蓦地，月儿自腰间取下那枚佩戴了一年多的玉佩，交至柒小八手中，“小八将军，这玉佩是一年前姐姐送与我的，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如今，我将它交至你手，只盼日后无论发生何事，你都能逢凶化吉，好好地活下去！”
此时的柒小八，只以为这玉佩是月儿送与他的定情信物，他将它握于手心，感受着来自于她的温度，欢喜雀跃。
却全然不曾去细想，月儿此番言语之中的深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