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只手托着裙子,一只手去够那具尸体,在够到之前,浸泡在海水里的双腿已经没知觉了。
一阵微弱的电脉冲流经我整个胳膊,我的手马上缩了回去。电流!我整个人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海水里。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我摸了摸我的胳膊,希望能停止颤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具尸体,直到一阵海浪打湿我的肩部。在西边,太阳已经落在地平线上,落日余晖映照下,水天都一片紫橘色。一天最后的温暖也消失了。
海浪把闯入者的身体冲到我腿边,我这才想起来他还背朝上泡在海水里,等人救他。我抓住他的双臂,使劲往岸边拽。一到岸上,把他翻了个身,我就瘫在一边喘气。
他那张英俊的脸是金发才有的。肤色苍白,雀斑映衬着乌黑的头发。前长后短的发型看上去有种怪异的女性气质。穿耳环不算特别的,但我从没见过谁会穿鼻子上。还有,谁见过黑色的指甲?
我摸了摸他的脸颊,感觉像被静电打到了。不管怎么虚弱,他释放的电流证明他还活着。也许如果他身子再暖和些……
我把我的羊毛外套盖在闯入者身上,开始四下寻找浮木。不用一会儿,就堆起了够整晚取暖的木头。我感觉自己好受点了,淡淡地笑了笑。以后,我的旅行包里都得装个引火的工具。
但包里现在可没有引火的工具。
随后天空便下起了雨。
“哦,那很好,”我喃喃自语道,想知道自己今晚会不会被冻死。
通往海滩的路顺着悬崖而下。一块突出的崖壁下有一片几英尺宽的干沙地。我穿上靴子,套上衣服以免淋雨,并把闯入者拖去避雨。
最后再一个猛冲应该足够了,但是我滑了一下。他倒在我身上,脸从我的胸膛弹开。血从他的鼻子里涌出来,滴在我的衣服前襟上。
红死病!一种恐惧感刺痛了我。我吓坏了,整个人都僵住了,但为时已晚。我匆忙解开衣服,但红头发的毒血已经渗入了我的皮肤。
我紧张得心怦怦直跳,肾上腺激素含量上升,全身只是抽搐着。我握紧了拳头,闭上眼睛,为爱德华,为我失去的爱而哀悼。如果毒血没能彻底把我杀死,那它将会把我和它的主人永远绑在一起。达努神族的生理也让我坚信这一点。
我挣扎着挺直身子坐起来,把红头发拉向我身边;我把外套摊开,披在我们俩身上。我一边唱着歌,灵魂一边发出绝望的呼喊,“神啊,求你听听我的呼救!”
由于恶心,我靠在一边呕吐起来。毒血反应这么快?我的眼睛根本无法睁开。我把头靠在崖面上,挣扎着继续歌唱。“我的祷告/求你领我到那磐石/我的避难所……”
歌词变得混乱无章。雾霭缭绕,我发出了一声无言的哀叹。
厚厚的云层飘过月亮,遮住了月光,我看不见一丝光亮。睡梦像潮水一般滚滚掠过我的身体。
恐惧使我从睡梦中突然惊醒,吸取着我灵魂中余下的生命。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动。为了驱除恐惧,我把所有的心声全都倾诉在歌声中。
“女妖,你现在可以停下来了”。一个声音低声呵斥道。
我的喉咙被扼住了,无法呼吸。寒意席卷了我的全身。
“蒙上眼睛,”她说道。
夜晚,电流有规律地颤动着——能量如此之强,可能会将我置于死地。
我拼命地用一只手臂遮住闯入者的脸,同时把自己的脸埋在另一只手臂下面。啪的一声——一道比日光更亮的光线映照出我手部骨骼的轮廓,我的视线中只留下一副骨架的图像。
温暖随之而来,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沐浴在篝火光辉中的女人。她是我曾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如果她用手轻轻一碰,就可以把一堆被雨水打湿的浮木变成咆哮的火海,那她还可能会做些什么呢?她走近时,我的心突突地跳着。
这位女士跪在我身边,像水中的海豹一样优雅。她把手压在闯入者的前额上,指尖划过他的脸颊。她摇摇头,转过身面向我,然后扯过我衣服的前襟,对着上面的暗斑皱了皱眉。
大颗的汗珠顺着她琥珀色的头发滴落下来,似乎被大雨淋过一般。一颗汗珠流到我的胸口,留下滚烫的斑纹。汗水与凝结的血液相碰到一起,咝咝作响。
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精致的金项链,下面坠有一个挂盒。盒子映射出一丝火光,抹去了一个古老的、消散在迷雾中的回忆——一些关键的东西消失了。我颤抖得更厉害了,战栗感盖过了潮湿空气中的寒气。难道她不害怕那条通往海滩的路吗?——晚上去那儿可能会丧命的——还是说她就是从海里走出来的呢?
那位女士站在那儿,双臂交叉。深蓝色的眼睛里映出黄色的火焰。“闯入者会在早晨到来之前死去,”她说道,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过一段时间,你与他之间的契约就会逐渐消失。”她转过身向深处走去,双脚在海浪中溅起了水花。
“你就不能帮帮他吗?”我挣扎着追向她。海浪撞击着我的双腿,我抓住她的手,“拜托了!”
萨菲尔比海水还要冰冷的目光让我感到丧气。我放开她的手,目光垂了下来。在转身离开前,她说道:“如果你想要挽救它的生命,就要与它达成契约。”
她消失在浪花中。许久,我站在海浪里,祈祷着自己能这疯狂中醒来。一个从海里来的女人——海豹精?我和一个黑头发的红发——一个闯入者达成契约?这些都是不可能的。
现在,我永远地失去了爱德华。影子在雾中起舞,嘲弄我的痛苦,火焰摇曳着,继而又熄灭了,只留下那些烧得通红的煤块。
在恐慌中,我踉跄着回到火堆旁,跪在地上,轻轻安放好余烬,等待新生。寒冷的海水席卷过后,沙子将我赤裸的双腿灼得炽热。
我蜷缩在火焰旁,湿衬衫上冒着水汽。摇晃停止后,我背对着火堆坐下,欣喜地感受着火光炽热的爱抚。
闯入者躺在我离开他的地方,我的外套就堆在他附近。我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确信他仍然还活着,尽管我并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我的眼睛望向天空,试图找寻黎明的曙光,但结果只是徒劳。
“如果你想要挽救它的生命,就要与它达成契约。”
违背一个如此邪恶的陌生人的意愿,让他与我结合吗?只需一个深吻,交换唾液,就会使我们的性别发生改变,使我们永远成为一体。
我的头昏沉沉的,感到阵阵刺痛。不可思议的是,我抛下了爱德华,并与这个陌生人共度余生。我的内心无法接受这个想法。
“过一段时间,这份契约就会逐渐消失。”
但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他就会死去,我也永远都无法忘却我曾经可以救下他。
我感到疲惫不堪。我把闯入者拉近我身边,让他的头枕在我的膝盖上。接触只会增强我和他之间的契约,使之更加难以抗拒。但我不会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
“宁死不屈”,父亲会这般告诫我。宁愿让陌生人死掉,也绝不能让自己蒙羞。但是,我不能放弃需要我帮助的人。
“如果你想要挽救它的生命,就要与它达成契约。”
奥莎女神要我去爱我的敌人。意识渐渐模糊,我吻了一下闯入者,闭上了眼睛,追寻着一个对现在已经消失不见的生活的梦想。
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面对着奥莎。黎明即将到来,天空呈现出一片暗紫色,映照在她眼帘。“好吧,”她说道,嘴角边颤动着一丝微笑。“闯入者活下来了。那么现在,等待你的将会是什么呢,女妖?”
缓慢而轻柔的呼吸声从红头发的嘴巴和鼻子里发出来。我的身体实在是虚弱无力,压根无法托起他绵软的身体,于是我把他翻了个身,然后又一次摔倒在悬崖上。我的眼睛感觉热热的。
这位女士抬起头,一如从前般优雅,仿佛在海风中寻找着野花的芬芳。她碰了碰我的胳膊,随后起身离开了,消失在清晨的阳光里。
“玛丽?”尼尔的呼唤声在小海滩远处回响着。
我推开红头发跳起身,但感到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我的脸重重地砸在沙子上。恶心感使我腹部的肌肉紧绷在一起。我试图高声呼救,但最终只是发出了几声干咳。
如果我离海岸更近的话,上面的人至少可以注意到我。因此,我挣扎着站起来,艰难地爬往海浪方向。第一个浪头拂过我手的时候,我昏倒在地,仰面滚了下去。从那里看,崖顶在远处渐渐高起,深紫色的天空下,一抹灰青或隐或现。
“玛丽?”回声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