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离对于乾脉的人一向无甚好感,但也谈不上厌恶,一般都是如此刻这般,眼观鼻鼻观心,置之不理,只是这一幕落在他人眼中就是明显的示弱姿态,渐渐地乾脉的这股风潮传到了坤脉,最后在整个大殿传开,主脉的一名师兄还拿手肘捅了捅他示意反常的情况。
原本还显安静的大殿,因为这莫名的缘由慢慢地掀起波澜,将原本旦脉那边的声音盖了过去,一个叫做叶离的名字悄然流转。待安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皱眉不解地看向左手边那一片,玉容上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
一向与她要好的一众旦脉师姐见她这般,连忙拉住她,小声道:“师妹,只不过是小事,莫要闹地太大了。”毕竟,这种事也不是一两次了,几乎只要叶离在这种公众场合露面,就会如此,这半年安若不在叶离自己也就这样过来了。
安若抽回袖子,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容:“谢师姐提醒,我不会怎样的。”说完,就移步向主脉走去,一路上的众多同门都极为自觉地给这位骄横惯了的小师妹让路。
直到安若走到叶离身边,才发现一贯冷静持重的他此刻额间青筋爆起,一双星眸中压着的是彻骨冰凉。
安若的神色又跟着沉了几分,以叶离的性子,他当不会太过在意这些才对。一念及此,她先是怒目环视一圈,目光所到之处,所有言语彻底平息,随后才抿了抿唇挨近了叶离柔声问道:“怎么了?”
叶离眨了眨眼,神色缓和下来,平静道:“无事,只是许久未到玉清殿了,且还有这么多同门在场。”
安若瞧出了端倪,反而转向一开始拿手肘捅叶离的那位主脉师兄,问道:“陈师兄,刚才有人说了什么?”她这一句话,声音很大,且此刻整个大殿已经再度安静下来,于是几乎让每一个人都听了个清楚。
而随着她话音刚落,乾、坤两脉一些本还围观的弟子很不自然地转过了身。安若敏锐注意到了其中几个相熟的面孔,当即冷笑出声。
陈师兄踌躇了片刻,似要开口,却被叶离打断:“陈师兄,不必再说了。”
只见叶离此刻脸色已经恢复如常,陈师兄微叹一声,本想就此闭口不谈,但奈何安若那夹霜带雪的小脸就横在眼前,避之不及,最后只得靠近她低声道:“方才有两位同门在说话时谈及魔教炼血堂和叶……。”
两位?是两脉所有弟子才对罢!
安若在听到炼血堂三字时,只觉一口怒气直冲心头,眼看就要喷薄而出,谁料还不待她起势,就已被叶离暗自擒住了手腕:“不可。”
低低的急促的两个字眼落入耳中,直接将安若炙热的情绪浇冷了大半,她转身横了叶离一眼,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但很快叶离就如无事发生一般,收回了手端正姿态,目光落向高台上的五个宝座。
无方子和其它四脉首座堪堪自后殿行出,身后跟着面带忧色的首席大弟子,魏清。
大殿内本还稍显凌乱的队伍短时间内迅速恢复如常,弟子居中,长老分立两侧,待五位师长落座,所有人一齐行礼:“见过掌教真人。”
抬上端坐的五人,以中间无方子所在主位为中线,往左数依次为乾脉首座顾北辰,坤脉首座闻三七,往右则为震脉首座温从尽,以及唯一的女子旦脉首座慧涟。其中除去温从尽是垂垂薄暮的老者形象,其他三位都相对年轻,顾北辰人如其名一身浩然正气,闻三七则似寻常中年男子,至于慧涟更是风华正茂。
无方子微微颔首,与其余四脉首座互视一眼后,淡然开口:“今日召集诸位于此一会,实有要事宣布。”他说到这,底下众人尚算平静,然而过了一阵却没有听到下文,纷纷凝眸望了过去,只见高台上的无方子一贯严肃的脸庞此刻更显冷峻,让人心觉敬畏。
只是,不知为何,在如此关头,无方子突然闭目轻叹了一声。
“掌教,还是让魏师侄细说罢。”坐于他身侧须发皆白的震脉首座温从尽抖了抖眉,开口提议道。
无方子再度点了点头,随即在底下一众青云门人疑惑的目光中开口唤道:“魏清,你来细说。”
魏清本孤身一人立于高台旁边的玉阶上,在看到半年不见的小师妹安若时面上噙了笑意,然而在注意到安若身旁熟悉的挺拔身影时却是微微一怔,不过此刻听到吩咐,也不惊讶,当即领命:“是。”
随后便朗声道:“昨日晚间,青霜楼青主特来我门拜访,告知了近日北境冰原发生的一桩奇事。”
人群一片哗然,但很快又沉寂下来,听魏清将这所谓‘奇事’娓娓道来。
“半月前,九天突降异物于北极苦寒之地,掀起浩荡雪尘,掩盖千里有余,因冰原一带自古鲜有人迹,是以直到事情发生后的第七日,这等异象才在神州北境一带流传开来。当今五大派之一,也就是最为靠近北境边界的白月涧最先得到确切消息,于第八日由掌教白鹤真人带领一众修为深厚的道友,深入冰原一探。”
当说到这,魏清有意停顿了下,果然听到了底下不少师兄弟的愤愤低语,随后不急不缓道:“然,五日后也就是前日白月涧诸多道友无功而返,随行十八人惨死九人,掌教白鹤真人疑似负伤……”
人群的左手边不知谁忍不住低呼一声,暗藏了些许笑意,高台上无方子刀削般的皱纹一凝,正要呵斥,顾北辰率先干咳两声,低声道“掌教师兄稍安勿躁,年轻人,总没个度。”
无方子收回了微抬的手,闻三七和慧涟二人脸色亦不好看,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有温从尽冷声道:“北辰师侄,你这乾脉的弟子愈发不尊规矩了。”
温从尽是青云门中如今硕果仅存的上三代人物,比之其他几位首座乃至无方子都要高一辈,是以他唤顾北辰一声师侄倒也无人见怪。
顾北辰陪笑一声,道:“温师伯言之有理,待此间事了我定严加教训。”
温从尽冷哼一声,没有再说,浑浊双眼却一直在场下一众乾脉弟子的身上徘徊,除了傲然挺立在最前头的孟伽,其他弟子皆是不由得缩了缩脖颈,目光游离不敢再看高台之上。
魏清见事情平息下来,续道:“直到昨日,白月涧才派人加急知会其余四大派关于此事的情况,青主昨日前来也是就此事与师尊相商,希望我派能派出得力人手一起前往北极冰原共探异宝。”
意外地,底下所有青云弟子都沉默了,片刻后震脉队伍打头的一人向前一步,朝无方子所在拱手一礼后,深沉道:“弟子有一事不明,依方才所言,此次落入冰原之中的应当只有一件异宝,且白月涧在私自探宝未果后,也才保守通知了其它四大派而已,这青主又因何缘由邀我青云门一同探宝?”
此人乃震脉大弟子,名为章文道,是年轻一辈弟子中年纪最大的,自站出来后,就吸引不少目光,此刻一番话更是赢得了不少人的附和,只因他提出的正是此刻台下众人心中所想。
魏清闪现一抹苦笑,回答道:“所以师尊昨日便已回绝。”
这下青云门中一众长老弟子疑惑更甚,交头接耳声此起彼伏,直到魏清再度说话才骤然安静:“但今晨,龙首宗宗主夏炎遣人来报,称魔教那边亦已得到消息,故将冰原异宝一事广告天下正道,望所有正道门派各出其力,前往冰原共击魔教余孽,绝不让魔教染指这等千年罕见之异宝。”
静,死一般的宁静,只有数百道呼吸声交织成片,最后同步到一个节奏。
荒唐!但却合情合理,竟然无理反驳!
主位所在,无方子额上一贯冷硬的皱纹松驰下来,在所有人都未曾注意到的时间缝隙里蓦然显现几分老态,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汇聚在了他身上,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然而许久后,最终听到的却是:“魏清,把之前拟好的名单念念罢。”
魏清只觉双肩一沉,但还是默默摊开早就捏在手中的一卷薄纸……
然而,下一刻,高台上端坐的温从尽豁然站起,拂袖而去!随后是闻三七,他自始至终未曾说一句话,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跟随温从尽一前一后走出大殿。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让台下每一个人皆是满怀愕然,却无一人出声将这失控局面打破,一直到慧涟起身,朝无方子躬身道:“掌教师兄,我去劝劝他们。”说完也是亦步亦趋地离去,一时间场中乾坤震旦四脉首座只剩了顾北辰一人。
魏清手上薄纸的一角已被抓破:“师尊,这……”
无方子大喝一声:“念!”
这一声一扫之前的颓态,重显其身为掌教真人的气势,在场所有人浑身一震,随后只听一个一个熟悉的名字自魏清口中清晰有力地吐出:
“孟伽。”听到第一个名字就是自己,孟伽眼神一凌,自然而然地跃众而出,抱拳铿锵道:“弟子领命。”
“安若。”魏清眼角抽搐了一下,心中纵有千万个不愿还是将这二字念了出来,安若拍了拍身前叶离的背,展颜一笑,但叶离却纹丝不动更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于是她只能失望地吐了吐舌,绕过叶离走出:“领命。”
“章文道……”
再之后就是顺理成章,一声声‘领命’或平静或失落,直到最后名单上的所有人皆已出列,魏清于众目睽睽之下脚步沉稳地走下玉阶,来到安若身旁站定。
“回禀师尊,此次北行二十五名弟子,乾坤震旦及主脉各五名,全部清点完毕!”
无方子抚须而起,看了看这几乎凝聚了青云门年轻一代所有杰出人才的二十五人,又环顾了一圈其它弟子,沉问道:“可有异议?”
二十五人齐声答无,殿内其它弟子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无方子左手挥出,就要下达最后命令。
忽然,他的动作僵硬停住,余光扫向正前方缓缓跪下的身影,一如当年……
“弟子叶离,恳请师尊,允我一同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