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寸土寸金的明海市的第三天，我终于怀揣着最后的130块钱要露宿街头了。
这一天，我见识了明海这个一线城市的繁华，车水马龙，高楼大厦；也见识了它的生活节奏，竞争压力和人情冷暖。我在APP上找了好多家招人的单位，有饭馆跑菜，有便利店员，有超市勤杂，也有办公室文职和销售。可他们无一例外地拒绝了我，有的因为我没地方住，有的因为我是应届生觉得干不长，也有的因为我没有毕业证，甚至还有的因为我属马跟他们老板犯冲。总之，他们是有五花八门的理由来拒绝录用我。
在明海市这个地方，现在拖着行李箱的我无亲无故，人生地不熟。一天下来，我又累又饿，看着钱包里的130块又实在下不去手再继续花，只好吞吞口水，继续往前走着。一直走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我终于再也走不动了。工作没找到，住的地方也别提了，更糟的是饥饿开始让我感觉到四肢乏力头晕眼花。
我终于放弃了对兜里那130块钱的执念，四下寻找能让既穷且饿的我饱餐一顿的店铺。最后，马路对面一个正要关门的包子店成为我此刻的救星。我强撑起最后那点精神头，想要赶紧过去买包子救命，没成想我的脚刚一踏出去，就猛地被谁拽住胳膊一把又拽了回来……
马路上一辆小货车从我面前疾驰而过，紧接着发出一阵刺耳的急刹声。我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
“小赤佬，寻死走远涩，覅出来害人头！”
直到司机的骂声传来，我才渐渐有些回过神——刚才我乱穿马路，差点被车撞了。虽然我听不懂司机的话，可是从他的语气来看应该是十分恼火。旁边还有一些大妈大爷也在冲我指指点点，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方言：
“覅紧吧，小官宁？哎哟，侬过马路么，是要小心点么！”
“还好还好，宁么事体！”
“哎哟，就差一险险要闯祸哉，菩萨保佑咯！介大个小官宁，过马路么看清爽红绿灯再走呀！”
且不说他们谁是好意，谁有恶意，那会儿的我只能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们。我对明海这个地方还没有熟络到听得懂这里五花八门方言的地步，更何况耳朵里还在嗡嗡直响，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直到耳边传来一个清脆如铃的声音，彷如击弦，一下子敲动了我脑子里被饥饿的浆糊蒙住的那根筋：
“帅哥，你没事儿吧！刚才看你昏沉沉地过马路，可吓死我了！亏得我赶紧拉了你一把！”
我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穿着白色体恤和牛仔裤的短发妹子。她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操着一口带火锅味儿的普通话，圆圆的脸上扑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虽然不是时下流行的那种美，但也算不上丑。不过，她倒是跟刚才那些路过的大爷大妈们不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伸出双手扶我起来。只可惜……
“谢谢了！”我站起身，轻轻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我一天没吃饭，头晕眼花的。刚想到马路对面那家店买个包子吃。”
“那家啊？！”这妹子看起来之前在这附近混得还挺熟的样子，听我说想买包子，直接就指着马路对面那家已经关门打烊的包子铺，道，“那家老板不错，包子馅儿都是新鲜的！哎，你怎么一整天不吃饭？！”
“我从老家来，没几天钱快花完了，又找不到工作，现在不图别的，只是图个省钱温饱！”我拉过自己的行李箱，往路边上一坐，轻轻舒了一口气，苦笑道，“可惜现在关门了，再好吃也买不了了！”
“哦，原来你也是来这里打工的啊！第一次来这种大城市，找不着工作是很正常的！你出门在外怎么也不多带点？！好歹这会儿也不会这么囧了。”妹子练达地跟我聊了起来，别看她年纪不大，在这个城市混迹却似乎是个老手。
“我是偷跑出来的！家里又不宽裕，哪有那么多钱！”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她这个刚刚救了我一命却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陌生人，我像是他乡遇故知，完全可以卸下心防，坐在路边跟她无话不谈。
“偷跑出来的？！”她扑闪着大眼睛，会意似的坏笑道，“为了女朋友？！”
“不是……我那是没女朋友，家里催得烦了，才跑出来的！”
“哦！唉，也是个烦心事儿！不提了！”妹子虽然口音带着四川味儿，性子却有点东北人的豪爽劲儿，大手一挥，又把话题回到正路上，“你饿了一天走不动了吧，我去给你买吃的去！你坐这儿等会儿啊！”
“哎，别了！”我赶忙站起来阻止她，“我还是自己去买吧！”
“哈？！你就别死撑了，刚刚都饿得眼花看不清红绿灯了，现在还走得动？！”妹子执意要去，“我懂，你们男的好面子！可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呢？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别起来了，坐着，我去买，这顿算我的！”
“我不是死撑好面子，也不是怕你说出去。我是……”说出口之前，我顿住了，认真想了想，才道，“我是怕你吓道别人！”
“什么，什么吓到别人？”她似乎还是没有明白过来，或者说，她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哪里不对。
“嗯，你看清楚你自己！”我轻轻朝她抬了抬下巴，眼神落在她的腹部。她慢吞吞地顺着我的眼神，低头往自己的腹部看去……
一如所料，她仿佛是终于发觉了自己腹部有一个血窟窿。血，染得她的白色T恤都红了一大片，乍眼看去像是印在衣服上的一片妖艳花簇。她愣愣地看了好久，才又机械地抬起头来，一脸懵逼地望着我，嘴里喃喃着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我……我……我……”
“你已经死了！”我认真地朝她说出这个她已经意识到，但恐怕还未必能接受得了的事实。
“我死了……我死了……”她继续喃喃着这三个字，圆圆的脸上那双扑闪的大眼睛瞬间失去了刚才的神采，脸色也慢慢地变白，甚至变得惨白，如同阴阳世间所有的鬼一样。
生死这件事，在每个人来说都不是容易过的人生关卡。活着的时候，越是豪言壮语着不怕死的人，真到了要他死的时候，就越是惧怕得瑟瑟发抖，拼尽全力想要抓住生命的尾巴。而她，即使豪爽，善良，机灵，可现在看起来，似乎也是一样。
那天，我拖着行李箱走了很远，而她也就这样呆呆地跟着我走了很远。我走进一家便利店，买了一个面包和几串麻辣丸子。而她，就在便利店外面呆呆地站着等我，嘴里依旧喃喃着那三个字——我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