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甚好,冉老弟,不如我们去溪边抓鱼吧。”虞伯提议道。
“好极好极,我已很久没有吃过烤鱼了。带着酒去。走!”冉濮立刻同意。
于是,这两位年龄加起来已逾耄耋之年的男人,大半夜的瞒着所有人,翻窗去河边,抓鱼。
夜里山风格外冷冽,吹得树林飒飒作响,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人在树梢穿梭,若是胆子小一点的,恐怕当场就给吓得腿软。
可是今夜走在这山路上的两位,胆子却都不小。一位是周国的前将军,一位是赤方的现将军。无论如何也算得上位高权重了,可是两人却都觉得,只有在这个背着所有人偷偷去溪水里摸鱼的时刻,最开心。
待离住的地方远了,他俩一路高声谈笑,甚至将鸟雀都惊得扑棱棱飞起来,带着树影簌簌地晃动,把月光切得碎银一样洒落。
走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溪水流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哗啦啦的小溪流淌之声,穿过密林传来。走近了,甚至会被活泼跳动的水珠溅湿衣裳。
两人眼睛发亮地挽起裤脚,随便在岸上找了个结实的树枝,把一端折出尖锐的角,下到溪水中扎鱼去了。
一般人不会用这个方法,因为这需要极其精准的臂力,敏锐的视力。但这两位不是一般人,现在就将树枝当做长矛,一戳一个准儿。
不一会儿,岸上就被甩了五六条肥鱼。这个时候正是“抓秋膘”的时候,所有的鱼都吃得膘肥体壮,准备过冬。可以想象,将这些鱼串起来烤熟,会有多么美味。
借着月色扎了一会儿的鱼,虞伯看了看岸上的扑腾的鱼,道:“差不多了,够吃了。”
冉濮本想着,再捉几条带回去,给虞伯带来的那几位朋友也尝尝,却发现他已经找了个溪边的石头已经坐下了。
于是冉濮也趟着溪水,摸到那块石头上,做到虞伯旁边。
虞伯在怔怔地看着溪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如果周国还想你回去,你会回去吗?”
回去?冉濮愣住了。他不是没想过回去。刚刚离开周国的时候,他的右手总是习惯性地去摸剑鞘,却总是扑个空;早起总是习惯性地去摸铠甲,才想起来已经被上缴;路上遇到士兵,总是想上去问问,你们是哪个营的。
那时,还不到三十岁的这个青年,在心中的一个角落,曾暗戳戳地想,等他离开一段时间,也许周国的皇帝和那些臣子们,就能清楚地认识到,冉将军的重要性,然后再寻遍各地,贴满寻找他的榜,诚恳地请求他回去,继续当周国的将军。
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五年。最终冉濮再也不会想这些了,岁月把这些可笑的想法统统冲刷干净,不再留下一丝痕迹。
可是,那隐藏在内心最深处角落中的想法,却犹如一座大山,岿然不动。沉默无声,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冉濮望着奔腾的溪水,笑了一下,“不会有人叫我回去的。”
虞伯固执地追问:“若是有呢?”
冉濮道:“有?谁会来?因为什么来?我回去做什么?”
“若是回去做将军呢?继续做将军呢?你回去不回去?”
“没有若是!”这句话仿佛从胸膛深处迸发,带着难以纾解的郁气。然后冉濮转身上岸,开始收拾仍然活蹦乱跳的鱼。
天空开始下起小雨。雨滴在水面砸出一连串的小坑,刚刚还明亮的月色瞬间消失。
就在距离小溪两刻钟路程的棚子那里,梁炯在雨滴到棚顶的第一时间就睁开眼睛。
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发觉那雨滴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反而是越来越密集。于是梁炯直接坐起身。
这动作惊醒了姬怀。晚间他与姬怀聊了很久,姬怀将他听到的关于冉濮的事情统统都告诉了梁炯,然后二人又思索如何向冉濮表明身份,能够说服他回到周国。
可是还没等想出来个一二三,由于连日赶路,前一晚又着实惊险,几乎没睡,疲惫很快爬上脑中。
梁炯都没顾得上这里是太子殿下的卧榻,直接就到头睡去。一直到被雨声惊醒。
其实雨点并不大,远远达不到吵醒睡眠的地步。可是梁炯一直因着那鱼鳞云担忧,听到雨声就立即从睡梦中惊醒了。
姬怀也侧耳听了一会儿,发觉梁炯眉头紧锁,表情是少有的凝重。
梁炯压低声音大道:“殿下,请立刻着人探路。打探周围山壁,是否有位于高处的、可以躲藏的山洞,洞口要与岩壁垂直。”
于是姬七等人被迅速叫醒,除了苏洛,其余人都向着不同方向分头探寻。王猛本来是依靠着山壁休息,半坐半卧,睡得很轻。早在梁炯坐起来的时候,他就第一个醒了过来,闻言默默地一个人选了个方向,向前探路去。
姬怀待吩咐完,才问梁炯:“先生,现在只是小雨,为何先生如此紧张?”
梁炯摇摇头,“殿下有所不知。山中气候瞬息万变,雨水无论大小,只要持续,就会在某处堆积。山洪爆发之前,甚至可能一切如常——自然降灾,并不是非要给出预警。”
说话间,雨声就逐渐变大。
在小溪旁,冉濮几乎是摸着黑处理好鱼,然后又从草丛中找了几根蒲草,慢慢搓成绳子。
“谈论这个,没有意义。”他说道,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虞伯听。他已经等了十几年,一颗心从火热,等到冰冷。
闪电骤然亮起,空中响起几声霹雷。雨突然间变大了,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打到树叶上噼啪作响,地面也迅速潮湿。
虞伯叹了口气,帮他搓着绳子,“雨下大了,得快点回去了。”
冉濮默默点头。方才的对话,仿佛是醉酒之后的片段,等酒醒了,就不记得了。
下了雨的山路极其难走,泥土吸饱了雨水,会变得湿滑无比,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跟泥水拔河。再加上山中尽是陡坡,更加大了难度。
不仅难走,而且危险。
待到两人搓好绳子把鱼串起来,空中俨然已经下起了暴雨。冉濮面色严肃起来——恐怕这场雨短时间内不会停止。而久住在山中的人都知道,山中暴雨,往往意味着会伴有山洪。
就在棚子那边,也在承受同样的大雨。片刻之后,包括冉濮带来的人在内的探路之人纷纷回来。只有王猛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山洞,并且在高处、与山壁垂直,且旁边还有一条仅供一人行走的小路可抵达洞口。
梁炯道:“事不宜迟,烦请公子立刻去那里避一避,以防万一。”
姬怀自然同意,他指了指屋子道:“虞大哥与他的朋友还在屋内,看灯光未灭,应当还未睡下。”
可是敲了半天的门,屋内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庞降抓了抓头发,奇怪道:“难道这两位是睡死了?这么大动静都不带吱一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