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计划制定了许久,一样东西渴望了许久,就这样苦行僧般地日复一日地赶路,有一日突然发现,他的计划完成了。
那种感觉并不是狂喜,而是麻木。
亭子遮挡不住的细碎阳光,散落在两人的脚边的袍子上,亭子的台阶旁,就种着一株合欢。尚未长大的小树,伸展着躯干,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枝头的粉色的毛茸茸花朵。
落在树梢的鸟儿清脆地鸣叫两声。姬怀眨了眨眼,似乎才回过神来。
“冉将军这边,我会向父皇进言——我想,父皇应当也是高兴的。当年逼走冉将军,实非他所愿。”
这话听上去,挺叫人替周帝委屈的。
不错,那确实不是他所愿。不过做皇帝做到这样委屈的,恐怕古往今来也没几个。
梁炯轻笑出声,“一般来说,皇位有无比巨大的吸引力,因为坐上那个地方,意味着无上的权利和荣耀。所以无论昏君还是明君,大概从不会委屈自己。所谓的‘罪己诏’之类,也只是像模像样地责备一下自己。就像一个人扇自己巴掌,能有多狠呢?没见几个把自己扇聋了的。”
“可是你父皇,我却觉得是真的挺难做的。既想文能安邦,又想武能定国,两个都要,两个都得不到。”
梁炯稍微表达了一下对周帝的同情,隐晦表达了同样的鄙视,伸了个懒腰,“啊——真舒服啊——”
然后他对姬怀道:“不过我相信殿下,若是当了皇帝,必定不会那样委屈自己。”
“先生,慎言!”姬怀目光一凝,低声道。
切,梁炯心想,你父皇就你这么一个成器的儿子,还是太子,当上皇帝还不是早晚的事儿。“好好,我慎言。不说了。”
话一出口,姬怀就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小题大做;而且同沐先生向来如此,也从未将皇亲国戚放在心上,更别提这些了。
似乎是为了补救,姬怀低声道,“先生一定也奇怪,为何父皇虽然无心朝政,却仍在位……”
关于周帝为什么不理朝政,却又不传皇位,有许多猜测。梁炯点点头。他也想知道。
姬怀慢慢道:“其实,父皇对我讲过原因。他觉得,我常年在外,若是继承大典,恐怕就无法再出征。而现在周国,又不能缺了在外的人。他还在位的话,好歹可以镇一镇汴京,不至于让我分身乏术。”
想到之前周帝在詹国使节宴会上的露面,梁炯觉得,这个周帝似乎也没有传言中那么的……窝囊。
梁炯同意,“陛下深谋远虑。”
姬怀却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他抖了抖手中的衣衫,道:“先生,不如先回去沐浴更衣吧?连日奔波,想来先生也是很累了。哦对了,先生一定要记得,请鄂神医诊一诊脉。苏姑娘虽然也很厉害,但先生毕竟惯常是请鄂神医瞧的,还是稳妥一些的好。”
虽然姬怀极力给苏洛留面子,不过也掩盖不了他崇拜鄂侯的事实。梁炯毫不掩饰地长长地叹了口气,“多谢殿下关心。我会去找鄂侯的。”
看着梁炯瞬间变颓废的脸,姬怀忍住笑意,认真道:“先生记得就好。”
梁炯“心灰意冷”地转身就要走,却听得姬怀又道:“还有一件事。青丘的使臣几日前就到了,因着我们一直没回来,他们也就暂居在别馆中。待我们准备一下,还要去迎一迎的。”
“青丘?”梁炯疑惑地想了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青丘不应该是这个时候来周国吧?”
“嗯。青丘往年都是在冬季过来,那时农耕都已结束,相对清闲一些。今天忽然上书说,他们王上想让他们早些过来。”姬怀道。
好么,刚打发走詹国,又来了个青丘。不过,青丘国力显见地弱于周国,因此他们一般被称为“使臣”,来周国多有朝拜之意。
赤方就不同了,素来与周国井水不犯河水,因着两国的边界并不相连,素来很少交往。
也因此,庞降对于在赤方的京城洛兴,遇到的苏洛表示出极大的惊讶。
“师妹啊,上次我见你还是在汴京,怎么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跑来了这里?”庞降用筷子搅了搅红彤彤的油锅。
因着遇到了师妹,庞降特意将用餐地点从路边的小摊,改成了路边的酒楼。小二脖子上搭了个毛巾,上来殷勤地要报菜名,直接被庞降大手一挥给阻止了,“把你们店里,卖得好的,招牌的,都各上一份。”
“得嘞客官,您稍后!”店小二脸上乐得就像开了朵菊花,把毛巾一甩,却听到一声轻柔的女声。
“等等,小二”,殷灵柔声说道,“按着两个人的量来,不要超了。尚有许多人忍饥挨饿,如何能这样浪费?”
小二将目光放在一旁的女客身上,她自从落座就一直没有说话,此刻一看,发现这位女子容貌如芍药笼烟,娉娉袅袅,光是坐在那里,就生生地将四周都明亮起来。
小二愣愣地不动,庞降一见他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红油锅恰好咕嘟咕嘟地冒开了,他高声道:“快点上菜啊,这锅都准备好啦!”
“哦……哦!马上就来,客官您稍等!”一溜烟儿跑了。
所以小二也没有看到,就在他身后,那位“芍药笼烟”的女子,在桌子底下踹了她对面的人一脚,“要死啦!点那么多,我可没钱请你!”
挨了一脚,庞降却觉得仿佛舒服了许多,笑嘻嘻道:“当然是我请师妹啦。师妹别客气啊,想吃什么尽管点,师兄我带了钱来的!”
活像个暴发户。
“不过师妹啊,你刚刚这是怎么了?这么的‘大家闺秀’,嗯,有点……有点反常。”庞降想了想,虽然觉得说出来还会挨一脚,却憋不住地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唉……别踹,别踹!两脚了,够了吧?!”
殷灵收回脚,颇为惆怅地夹起一片菜叶,优雅地送入口中,道:“话说起来,我这个样子,跟你还有关系呢。”
这下子庞降可惊着了,他用筷子的一头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我怎么啦,我没让你这样啊?”
庞降有点莫名其妙,他可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能让青楼花魁轻易改变风格。想想之前彪悍的花魁,再看看现在这个秀气文雅的女人,不禁一阵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