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这是孟浩然的《宿建德江》。严州亦称睦州,在这里建德江与兰溪相汇北上而为富春江。但江面却陡然变得狭窄曲折,两岸山势绝壁削立,连绵不绝,如此江水也湍急起来。据说江船乘风一日可行七十里,七里滩之名由此而来。
唐方干在诗中描写七里滩:(《暮发七里滩夜泊严光台下》)
一瞬即七里,箭驰犹是难。
樯边走岚翠,枕底失风湍。
但讶猿鸟定,不知霜月寒。
前贤竟何益,此地误垂竿。
的确,此处崖高水急,真不知何处可以放竿垂钓。三人乘舟顺水而行,根本没找到何处是严子陵的钓台。只觉得两岸风景应接不暇,时而断崖、时而垂瀑、时而江湾、时而急滩,扑面而来,瞬息变化。山峦中猿声不断、鸟鸣阵阵;江面上更是风声浪声,如急管繁弦、咀徵含商。更有不知何处飘来的船公号子在层峦群障间断续回荡。
水到严州后,江上的舟船便多了起来。此处多是那两头尖而上翘的舴艋舟,而秋末冬初也正是渔船收获的季节。
三人在舟上有看不够的风景,眼睛忙了,嘴巴也就省事,只是说着简单的“你看,你看”。白日里倏然而过,不觉已经入夜,小舟仍然不知疲倦乘浪而行,他们也便不去寻处泊舟,只是趁着月光小心掌舵。
月在中流,舟影掠过,水月便如璧开镜碎。偶尔行至一曲折开阔处,水声戛然而息。山间水上,百籁俱收,烟气乍歇。如同一展水墨山水,经过一阵椽笔泼洒之后,画手停歇,要改用小笔勾点细处了。
小船变缓,三人的心也随着风景沉了下来。崔致远独在舟尾掌舵,他在心底轻舒一口气,抬头环视四周,但见断岸处深山流水、亘夜里月明星稀。目光扫了一周,又落在前面船头,却正与回视的紫香相碰。月光中可见她的目光停顿了一下,眼中似有语言,有意无意之间,如怨如慕,却有恍恍惚惚。
紫香闪过他的目光,又把头低下。她坐在那儿,手指不停地抠抓着船舷。时而看一眼对面的姐姐,时而扭头望着朦胧的江面,心中高低起伏、百般聊赖。坐了一阵子,她站起来,钻进船内。玄露不解地看着她,只听她在舱里一阵翻找。好一会儿才出来,又坐在船头。崔致远在后面,夜色里看不清她拿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却听见了悠扬的笛声。
紫香吹了两下,又停了下来,似乎是在调整姿势。不一会儿那笛声便流畅起来,杳渺清悠,缠缠绵绵,如碧水流过山间,如清风吹入松林。崔致远恍然醒悟,那日上双女丘时,听见的正是这笛声。
玄露看着妹妹,面露微笑。
“这首《水龙吟》,许久不听你吹,都快忘了。”
山高水长之间,一苇扁舟,随影逐波。崔致远听着熟悉的乐声,看着夜色中紫香的背影,只觉得这笛声恰似自己徘徊辗转的心声。
水出七里滩,江面遂变得开阔起来。不日,他们便到了睦州的桐庐。桐庐因传曾有仙人在此处采药,结庐于桐树下,故名。也是个极灵秀的地方。
船靠了埠头。三人下船后,向街市里走去。从昨日起天色阴晦起来,此时已飘起了蒙蒙细雨。
姐妹走在前面,虽然未撑雨具,她俩走得却也不快。紫香心底里是在等着后面的崔致远赶上来同行。崔致远此时却越发感觉心中忐忑不安,越发理会身旁的人们。而自七里滩之后,江上岸上人也多了起来。上岸后,他便迤逦地走在后面,然而这刻意与姐妹保持距离也使他心中难堪彷徨。或许自己应该做一个冷静的决断了,他心中这样想着。
江边一艘平底帆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似乎是艘商船。岸上的人们来来回回往上面装货。他抬头望了望前面的姐妹俩,看她们走进一家客栈。紫香进门前还在回头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