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大人对崔致远的辞别表示不舍。他虽觉这位远邦的进士文笔精熟,但却疏于吏事,人事也不圆熟。此次本想让他去押送贺礼,但看他如此不识时宜,也乐得随他去了。命人从传马中挑了一匹过役的送他作为脚力,崔致远深表感谢。
次日清晨,县令派衙吏去崔致远住处帮忙收拾行李。一箱书、两个包裹,都放到马背上。崔致远牵马来到县衙,再次向县令辞别。县令送至门前行马,拱手相别。并命下人在城外驿亭备酒菜,以为饯行。
双女丘在县北,崔致远正是要北行。出北门,在驿亭用过酒饭,上马辞别众人,已是午后。随后他信马由缰,清风拂面,约近黄昏便行至衢水江畔。
但见近处卵石丛丛,远山竹影幽幽。江岸边浅沙乱流、水清波细,江心处长洲一片,荒草漫生。偶有白鹭点点,随风起落。此时芦花已落,行马时只有芦枝拂鞍,一派野趣。
崔致远觉得心情在这江畔的凉风中陶然而醉,那份轻松惬意如同清澈的江水缓缓漫漫。这似乎是多年未有的感觉。不过毕竟是初冬近昏,一丝凉意油然而生,不禁又感怀起前途未卜,行程漫漫;叹息自己光阴蹉跎,形单影只。他纵辔而行,随口吟叹道:
白鹭分飞高复低,远汀幽草欲萋萋。
此时千里万里意,望断暮云翻自迷。
约莫行了数里,望见前面两水交汇之处,水面豁然开朗,江岸一处大冈,枯竹败草,夕照下颇为荒凉空寂。心想此处莫不就是双女丘。
忽然隐隐听见悠扬的乐声从丘上飘来,细辨似是笛声。他心中颇为好奇,循声顺着杂草间的小道,骑马缓缓向丘上行去。渐渐行至丘顶,那笛声本来越来越清晰,忽然又戛然而止。
他便勒住马,转眼向四周望去。远见江上水面空阔,辉映夕照,而近处的景致却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在那半人高的荒草丛中,尽是满眼杂乱的巨石堆,看不清丘顶大致的模样。
正行间,见草丛中掩映着一块石碑。下马走过去,拨开草枝,见碑上刻着“龙丘双女之母墓”。四周并没见到冢堆。转到碑后,却刻有一首诗:
蛟龙丘下愁失水,寂寂荒坟草木堆。
露凝相承疑作泪,香销空散恨成灰。
百丹炼尽知生死,三岛游回何处归。
神女生涯原是梦,浮生更似一尘微。
诗后有跋:
“龙丘无名氏女,生有二子,未育而终,龙虎山嗣汉天师府张真人谌,哀其命舛,殓而葬之;怜其子幼,收而养之。钱塘罗隐刻诗以记之。”
“竟然是罗隐!”崔致远看罢,以手拍头,“我与罗隐多年前即相识于长安,他也是我同年师兄顾云的同乡。当年在长安时,除了闭门苦读,唯一的消遣便是与顾云、罗隐一起饮酒弄诗,相交甚欢。不知他何时来这里留墨。”
端详一阵,除了首联,其他句琢磨不清是何意,“他如此这般,会不会更有深意在其中?这诗的味道却颇似李商隐。”忽又想到,“那‘神女生涯原是梦’不就是取自李商隐之诗吗?”
正寻思着,忽听远处有人喝道:
“站住,哪里走!”却是个女子的声音。
崔致远从碑后转到路旁,四下张望,只听得急促的脚步声由远渐近,惊得一些已经归巢的宿鸟扑腾腾乱飞起来。忽然从荒草丛的小路里窜出一个人来,急急慌慌向这边跑来。崔致远未及看清,那人已跑到面前,猛地一把抱住崔致远。
“大人救我!”
崔致远定睛一看,却是昨日自己放了的那个吕冲。
“怎么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只见吕冲大口喘气,眼珠四下乱看,嘴里只说:
“大人救我。”
崔致远忽又见他肩上浸出血来:
“你这伤……?”
吕冲突然转到崔致远身后,指着自己的来处说:
“大人你看!”
崔致远转身,见那小路上又急忙忙跑来一名女子。看她年纪不大,一身青素短打扮,手里却提着一条长鞭。
崔致远正待回身问吕冲,猛然脑后一阵巨痛……他挣扎着看了一眼吕冲,只见他扔下手中的石块,纵身跳上崔致远的马,扬鞭猛抽向丘下奔去……
脑海中最后一点印象,是看见那女子从他身边跑过,跟着马紧追了一阵,却被越甩越远……
朦胧间,似乎又感觉那女子在推唤自己。尽力睁了一下眼,模模糊糊见她蹲在面前。只觉她面容姣好、一脸英气。未及看第二眼,便又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