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江，亦称信安江，经衢州一路向北，至婺州兰溪县与东阳江汇合而成兰溪。兰溪再向北至严州（今建德县梅城）与新安江相合北流，始称浙江，今人多称为钱塘江。
衢江所经乃是一片盆地，水阔而流缓。舟行江上，虽是顺流，但仍显缓慢。
崔致远在船上也不得不学起摆橹撑篙。刚开始摇摇摆摆、颤颤巍巍，经过紫香一天的点拨，终于可以勉强支撑。如此他倒可以安心在船尾多卖些力气，少让姐妹俩替换。然而仍不安心的是与她们同乘一舟。可是想来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失了马匹、包裹，虽然身上盘缠还在，却难以在江边渔村置齐行李。他也想过返回龙丘县，甚或去衙门告捕吕冲，可实在鼓不起勇气再面对县令和那些衙役。
他在石窟中又住了一天，思前想后。紫香陪着姐姐则在那丘上又寻了一天，除了乱石荒草，毫无收获。姐妹俩坐下盘算，经过妹妹苦劝，玄露终于同意与崔致远一同乘舟北上。紫香私下对他说，姐姐的意思是，一来她们想四处走走，见见世面；二来她想寻路去江西洪州（豫章）——据说那里有座祠堂唤作“铁柱观”[1]，乃是那许逊的飞升之地——自然还是为了龙。
崔致远对她们心怀感激，尤其是紫香。然而男女同舟，他心中终感不便。不过看姐妹俩似乎并不太顾忌这个，或许自小并未濡染过多的这些礼数。他想，等船行到大的郡县，自己便再去雇一只舟。
由此乘船北上，一路顺流可直达杭州，由杭州便可进官河（即运河）再一路向北。等到了扬州，或可循江而上，或可顺运河继续北上，即便全程乘舟也可到达长安。崔致远心想，自己虽是塞翁失马，却仍能殊途同归。
好在衢江一带，人烟并不稠密，江面宽阔，行舟甚少，自然也无人在意他们。时值初冬，四野空旷寂寥，两岸漫漫苍苍。远天依稀可见山峦连绵、白云闲渡。江水清澈见底，这里因其水波似罗瀫纹，所以又被称为瀫水。崔致远一路看着风景，心想，此时此处若化为山水画，不可是青绿，也不可是金碧，只能是皴笔的水墨。
小舟行在江面上，留下一尾长长的涟漪，相伴的只有那咿咿呀呀摇橹的声音。虽然紫香坐在船尾陪着他说话，不过那仅仅是柔声细语。言谈间也只是风情景物，或指点芦草中游出的水鸟，或评阅水中倒映的面庞。轻闲得恰如那水墨画中的远山白云，一点即化，却也意味无穷，让人沉醉其间。不禁想起《诗经》中的那首《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低头看那水中倒影，岂不正是伊人倩影。偶尔崔致远给她讲起长安、洛阳，抑或他在新罗的老家，她都睁大眼睛，听得心驰神往。甚至船头的玄露，看得出也在侧耳倾听。
玄露仍然严肃而沉默，她独自在船头，似乎总有干不完的事。上船前，他们在渔村置办了果蔬、干粮。玄露往往在他俩倾谈而不察觉之时，就钓上来几条肥鱼。初冬江鱼正是肥美。玄露在船头燃起小炉，紫香把鱼收拾好，放入锅中，舀江水炖煮。崔致远初食觉得鲜美异常、风味别样。不过天天在船上食鱼，口中渐觉寡淡。三人寻思着吃些别的。
这日，依然是玄露在船头，紫香与崔致远在船尾摆橹。忽然几声雁鸣掠过江面。玄露搭手仰望，见几只野雁循江飞来，一字向南。
她急忙弯身钻进船舱，翻出弓和箭囊。转身回到船头时，雁阵刚过头顶。她一脚踩着船板，一脚踏住船舷。伸手拈出箭来，搭弓扣弦。那弓足有她大半个身长，却不见她费什么力气，便把弓拉满。略一瞄准，“嗖”地一声，羽箭离弦，直刺长空。
但见雁阵中一只应声而落。那雁翻转几下直落向前边的江面上，崔致远急忙摆橹向那儿摇去。却见玄露扔下弓，随手从腰后抽出那条长鞭，手臂一展，长鞭向水面甩出，不偏不倚鞭尖正好扯住野雁。她再向后一收，那刚猛的长鞭便驯服地划了两圈后，恰恰好收到她右手中。野雁也随着鞭势向船头飞来，被玄露左手一张抓住了。整个过程从抽箭拉弓到擒住猎物，只在瞬间，一气呵成，看得崔致远目瞪口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有如此身手，这或许便是她妹妹说的“厉害”。又想起吕冲肩头的伤，他能逃走看来算是幸运。
几日来江上赶路，崔致远感觉不妙的是他单薄的衣裳。他从龙丘县城出发时，身上穿的是一领长袍，桂管布面，有一层里子，略可抵御江南的初冬。包裹中本有棉衣，无奈被吕冲一并掠去。如今整日行舟江上，北风迎面，寒气刺骨。摇橹时因为身子发热，勉强忍受。稍一歇息，便冻得直打哆嗦，更无法在舱中卧睡。
好在他们往往航行一段，便找一片河滩，停舟靠岸，各行方便，抑或捡柴生火、盥洗衣裳。有时姐妹俩生起火后，便把洗好的衣裙插挂在火旁，甚至用衣裙围成一座帷幄。这让崔致远想起长安城士女出游时，随地而坐，用绿衫红裙围的“裙幄”，也是风情万千。她俩往往在日落前后、天色昏暗之时，在帷帐中梳洗换衣，倒也不忌讳崔致远。最多紫香进帐前扭头朝他做个鬼脸。崔致远也正好趁此时挨着火堆，抱着被子睡一会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