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未济此时仿佛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朝吴赐仁问：“对了，你有没有想过上大学之后到底准备学什么专业啊？”
吴赐仁疑惑的看着周未济，当初在小礼堂拜师的时候，师傅不是已经说过建议自己学墓葬考古么，怎么现在又开始问自己准备学什么专业了啊，想到这里不由得张嘴问：“师傅，您当时在小礼堂的时候不是已经建议我去学习墓葬考古的么？怎么现在又问起来专业选择的问题了啊？”
周未济这时开始端坐起身子，一脸正色：“当初在小礼堂那情形之下，我只是应景儿给你的建议，不过你要是真的准备进入墓葬考古专业的话，你可知道你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情形么?”
吴赐仁见到周未济一脸的正色，知道这时候谈的话题是很严肃的，也随着端正了坐姿，一本正经的回答：“我知道，我想学习墓葬考古的初衷，不仅仅只是师傅您建议的原因，而是想通过墓葬考古的形式，通过自己的努力逐渐的还原一些被扭曲的历史，还给我们这些生生国民一个原原本本的真相。”
周未济听到吴赐仁这般说法，仿佛是在其意料之中一样，不过此时听见自己这小弟子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感动的：“呵呵，真相，你可要想好了，历史就是历史，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他都是历史，不论出自何种缘由，历史的真相往往都不只一个，你如果想走这条道路就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众生没有真理真相，只有好恶。”
吴赐仁听到周未济这话，不由得喃喃自语的重复了一下他的那句‘众生没有真理真相，只有好恶。’
周未济见到吴赐仁似乎在回味自己刚才说的话，不过他没有做什么特别停顿，又接着说到：“举个很简单的例子，最在乎事件真相的场所法庭上，至少就会有三个真相，一个是辩方的真相，一个在控方的真相，最后一个就是事实本身的真相。”
吴赐仁这时感觉有点被绕晕了，不由得出言打断周未济：“师傅，您刚才说众生没有真理真相，只有好恶。怎么在法庭上又会最少出现这三个真相呢？”
周未济脸上涌现出一丝慈爱看着吴赐仁：“你可知道我为何忽然动起要收你为徒的心思啊？”周未济见到吴赐仁一脸懵逼的看着自己，也就没有卖关子，于是接着自问自答：“其实在之前你做笔试的时候，你王师兄就将他监考过程中看到你全场没有翻阅任何书籍资料的事情跟我说过了，再结合你答题的内容就可以看出你有很深厚的国学功底。”
吴赐仁这时颇有些不由自主的腹议，要不是自己莫名其妙的重生了，要不是自己莫名其妙的遇到自己的授业恩师庄周走上修行路了，对于这国学也不会有那么深厚的理解。
周未济又继续说：“从你小礼堂的答辩表现中，我可以在你身上看出你非常有灵气，就像是一块尚未雕琢的璞玉，我注意到你在谈到华夏历史问题的时候，总会主观的阐述是由于统治阶层出于统治目的而篡改了历史真相，其实你这样看是有些片面的，当然这可能跟你的年龄和社会阅历有关，在你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解已经是属于非常难得了。”
“结合我刚才说的，众生没有真理真相，只有好恶。你可以稍微扩散一下思维，历史被掩埋的真相里面，往往不是单纯哪一方能刻意隐瞒篡改的，统治阶级也好，被统治阶级也罢对于历史真相，往往都是最后妥协的一种结果，否则要想自圆自洽传承几百年甚至是几千年哪有那么容易。”
“这个问题其实说起来有些复杂它包含了心理学、社会学……这一系列的问题，先从心理学角度跟你简单描述一下吧，西方有一个哲人叫亚里士多德，他有一句名言‘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你肯定也是听说过过的，你认同这句话么？”
吴赐仁听到周未济这样问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总不能直愣愣的当着自己师傅的面说自己爱真理更甚吾师吧，而且更何况是眼前这师傅有可能是自己的授业恩师庄周的前提下，不过他此刻想起先前庄周师傅收自己入门的时候，问道之事，此时下定决心顺着自己本心回答这个问题：“师傅，我认同这话。”
周未济深深的看了一眼吴赐仁：“你能当着我这个老师的面，诚实回答这个问题，确实是有些难为你了，好了，不扯远了，咱们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人在接触外界事物来获取认知的时候，眼睛、耳朵这些五官就像是信息接收器一眼，你需要的就是一双天眼，一双剥离了文化、传统、道德之分别的眼睛，然后再如实观照文化、传统，把被文化、道德颠倒的真理、真相颠倒过来，随便你如何接收信息都是新意和深度。但是根据心理学的研究表明，寻求真理，这并不是人类天生的处理信息方式。我们最擅长的是通过改变对于信息的理解来适应我们的信念。”
“再给你举个例子，西方有2个著名的心理学教授，两位心理学教授阿尔伯特·哈斯托夫和哈德利·坎特里尔，对于信念如何改变我们共同经历的事非常感兴趣。于是他们趁着2所大学在进行橄榄球角色之际做一个心理实验，当时赛事竞争非常激烈。最终结果是普林斯顿以13比0战胜达特茅斯队。但是这场比赛非常惨烈，充满着犯规和暴力。一位摔倒的普林斯顿球员被踢中了肋骨。一名达特茅斯球员摔断了腿，另一名同样也是腿部受伤。明星球员卡兹梅尔在第二场中因为脑震荡和鼻梁断裂而退出比赛。”
“这两位心理学教授刚好分别是普林斯顿大学和达特茅斯大学，于是共同进行了这项心理学的研究。把两个学校对于此次比赛的新闻报道收集回来。然后找来比赛录像分别播放给两个学校的学生看。最后让观看的学生填写一份调查问卷，统计双方的犯规次数以及其他的定性问题。结果普林斯顿大学学生认为对方的犯规次数是自己校友队的两倍之多。而达特茅斯大学学生则认为双方的犯规次数相同。”
“在有客观录像的明显事实上，两个大学的学生竟然产生如此悬殊的差异。背后的原因，就是我们已有的信念会改变我们体验世界的方式。我们会不自主的扭曲现实来符合我们的信念。比如，我们学校的球队是最棒的。”
“信念是指，我们判定为真的信息。注意我说的是是信息，而不是事实。这里的事实是指符合真实世界的信息。而信息则是指对我们来说有意义的内容，无论真假。”
吴赐仁听到这里不由得问了一下：“师傅，您说的信念是指的跟信仰有关么？”
周未济笑了笑：“也是，也不是，信仰是人一种综合长期的方向性信念，而信念就这是对具体事务的一种主观认知，比如有人是基督教徒，他又是NBA某球星铁杆球迷，那基督教就是他的信仰，在看某球星在NBA赛场驰骋比赛时，心里认同某球星就是最棒的就是他那一刻的信念。”
吴赐仁这时搭话到：“师傅，那按照您的解释，信念反而倒有点像是人们由主观生成到客观存在演变的成见、偏见一样。”
周未济听到自己这小弟子这样理解自己的话，不由得哈哈一笑：“哈哈，你要这样理解也未尝不可，其实大多数人一直认为，我们的信念形成流程：①我们听到、看到或者各种方式接触到一个信息。可能只是一些说法②我们对它加以考虑，并加以验证，确定其真实性③然后我们形成了一个信念。”
“可实际上真的这样的么？真实的信念形成过程：①我们听到、看到或者各种方式接触到一个信息。可能只是一些说法②听起来像是真的，根据我们已有的经历对其进行检索，寻找到肯定它成立的证据③忽视，甚至扭曲那些对立的信息④我们形成了一个信念⑤这些信念之间互相联结，形成一张拼图，任何单一的信念被推翻都不足以撼动这张拼图。”
“我们东方人也好，其他西方人也罢，没有人喜欢被改变的原因。除了由于自己观念被否认产生的心里冒犯感以外，更重要的是其背后对于世界理解的这张拼图。当威胁到这张信念拼图完整性的时候，我们会产生巨大恐惧感。我们想要逃离，而不是改变。”
周未济停顿了一下，看着吴赐仁，接着说：“其实，你在上次考试的笔试里面提到的那句话‘眼见未必为实，心见才可为实’，你这话说得非常符合考古探求历史真相的精髓，我们对于信念犯的最容易出现的错误就是，我们以为自己所相信的，是经过验证的，是真实可靠的。但实际上，恰恰相反。我们大部分的信念都是不够可靠的。只是在成长过程中，各种机缘形成的。也就意味着，这种信念体系是有大量的漏洞存在。在科学中，会特别强调，一个理论是不是可信的，要经过可证伪性的验证。就是对于未来的预测是不是够具体和清晰。”
“所以你这个‘心见’也要特别慎重，不要让自己的‘心见’演变为偏见甚至是成见，你要在大胆坚持自己内心信念的同时，不断得对自己的‘心见’去进行体系化的自洽，去进行可证伪性的验证，所以可证伪性就是让我们明真理真相的慧眼。”
吴赐仁听到周未济说到这里，心里顿时感慨万分，虽然暂时不能确定眼前这师傅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授业恩师庄周，但是就凭这一番谆谆善诱的教导，也落实了对方对于自己来说是师傅的事实，于是吴赐仁发自内心的向周未济而不是庄周说：“多谢师傅教导。”
这时的周未济表情有些复杂的看着吴赐仁：“你先别忙着谢，回到我先前说到的话题，众生眼中没有真理真相，只有好恶。这句话远远不是字面上那么轻松的，我先来问你个问题，假设，现在我告诉你我们身处的世界正处于梦中，现实世界已经毁于核战争了，物资匮乏，人与人为了争夺仅剩的少得可怜有限的匮乏资源，不断相互厮杀，你会有什么反应？”
吴赐仁看着周未济，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不过他凭直觉相信周未济这个没由来的假设不简单，于是下意识说：“这……这不可能……”
周未济这时笑了笑：“假如我告诉你，这就是事实，并且给你两颗药丸，一个白色的一个黑色的，如果你选择继续生活在这里梦里，就吃下白色药丸，那么你就会忘掉我们刚才的这段对话，继续在梦中的生活，如果你选择醒来，就吃下黑色的药丸，这样你就可以立刻醒来并回到现实的末日世界，你仔细想想，你会怎么选择？”
吴赐仁听到周未济这样的问话，这时他也沉默了，他不知道该什么回答，别人听到这样的问题也许能分清这就是一种假设而已，能够结构化理性的思考之后做出选择，但是他不一样，他是重生者，上次在杜鹃家梦回前世的那种感觉是那样的真实，如果周未济的假设提问换一个问话方式，不是末日的问题，而是回到前世的问题，那吴赐仁自己还能理性的回答这个问题么？他究竟是更舍不得前世的那个自己，还是更舍不得今世的这个自己呢？那自己到底是不是跟众生一样没有真理真相，只有好恶呢？
周未济肯定是不知道吴赐仁此刻正在深思跟纠结的问题，但是只见他此刻一直沉默不语，还以为刚才自己提出的问题太过于哲学化了，难住了自己这个里外里都透着灵气的小弟子，不忍心让他过于耗费心神，于是用慈祥温柔的语气安慰：“算了，要是想不明白就别太想深了，这个问题的确不好回答的。”
听到周未济出言安慰的吴赐仁这时正好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此刻的他眼神格外的明亮，用坚定的语气说：“师傅，我想我会选择吃下黑色的药丸，我选择的道理就是要不断的找到自己困惑的真相，哪怕是会让我先前信念崩塌的真相，我也选择要接受现实，正如您先前说到的信念的概念一样，人的信仰，不管是主义的信仰还是宗教的信仰或者是科学的信仰，不就是在不断的树立信念，再重复被证伪推翻，再重新树立信念，周而复始以后才逐渐形成现在的信仰的么，所以只有不断的探寻真相才能更好的发现真实存在的规律本身，只有不断的去接受、了解、拥抱真实存在的规律本身，我们才能不断的提高进步。”
吴赐仁继续说到：“人的认知就像是一个圈，所有行事准则对于事物判断的依据，都是取决于这个圈内的规律、规则，当人们不断去扩大这个认知边界的时候，圈的面积就越大，圈内的规律就会越全面越先进，因为圈内的规律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证伪性的检验了，人要是想有更大的作为，更大的空间施展的话，就需要尽可能的扩大这个圈，只不过圈越大，人们就会越发现自己无知的领域更多，而这个时候需要的不是恐惧、害怕和退缩，而是迎难而上勇往直前，反之如果连探寻和接受事实真相的勇气都没有的话，则就是个人的停滞不前，国家的停滞不前，民族的停滞不前，甚至是整个人类族群的停滞不前。”
其实吴赐仁这时说的这些话是有些双关的，既是在说考古对应真相的事情，也是在说自己道心道种的事情，也不知道周未济是听懂了哪一层意思，只听周未济忍不住喝彩：“好，好，好，你能有这个认知我就能感到欣慰了，不过我要提醒你，能有勇气跟你一样选择黑色药丸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只是停留在众生层面，会出于本能的选择白色药丸，因为他们不需要真理真相，只需要各自的好恶即可，所以往往真理真相被掩埋在历史进程中，往往不是具体哪一个人或者是哪一个阶层的作用，在漫漫历史长河中，那些带着自己各自的好恶者都是推手之一，所以以后你不管是在考古界中，还是在学术界中，要做好顶住压力的心里准备，既不要人云亦云，也不要强行逆势而为。”
周未济想了想又怕自己刚才说的不够透彻，这时又补充到：“还记得我们之前在小礼堂里的关于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的讨论么？其实在易学史上还有一个广不为人知的中天八卦，相传它是由《归藏》易学演变而来的，据说是黄帝最早创立，但是可惜最后已经落得完全失传了，我跟你举这个例子就是为了告诉你认清一个事实，探寻真相真理固然是很重要的，但也别忘了先要保全，当你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跟影响力的时候，不要过于标新立异，哪怕你坚信自己找到的真相就是真相本身，也不要逆流而上，我本人就不是很赞同乔尔丹诺·布鲁诺捍卫日心说的方式跟他自己选择的结局，所以你也别学他。”
吴赐仁从刚才周未济的这番言语之中听出了浓浓的护犊子情谊，这时朝周未济深深鞠了一躬，表情庄重的说：“谢谢师傅爱护之情，弟子一定谨记于心，在探寻真相真理的道路上小心谨慎前行，虽千万人吾往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