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晚上。难得进来一次市内首屈一指的大酒店吃饭，看似其乐融融的饭局，对她而言却是暗涌风云的战场。
四个老同学都带上子女来聚餐，她当然也不例外，更何况贤儿就是她的人生中心，是她炫耀的资本，是她的一切，她有义务理应让贤儿成为今晚的主角，这会让她获得成就感，这才不算破费来这儿一趟。
饭席间，除了例行惯例的互相客套寒暄，几个老友开始说起年轻时的往事，她却无心聆听，倒观察起她们带来的子女，并在心里逐个与贤儿比较一番。
突然不知为何大家话锋一转，提到最近发生在身边地区的连续奸杀案事件，这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们今天有没有看新闻，好像早上我们这边又出事了。”挨坐在她左边的肥婆陈夸张地睁大眼睛左顾右盼，弄虚作势向众人说道，“别告诉我你们都不知道，就是之前连续发生了两起的杀人案啊！今天早上警察又发现一具尸体了，地点也是离这里不远。”
“不会吧，我还真不知道，一直以来都不关注新闻。”脸色惨白，眼袋与黑眼圈相当明显，活像无脸男的小文冷幽幽地说道，毫无生气的语气使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算再不关注新闻也很难不知道吧，小文你一直这样的生活态度不改可不行啊……这可是发生在自己生活周边的事，有一个连续杀人魔就徘徊在自己周围，可能每天还不知道碰了多少次面，令人提心吊胆的，别说工作了，真的连晚上在家睡觉都睡不好。”扎着马尾的矮小女人倩西说道。
“那也只能相信警察了不是吗，不然我们还能怎样，搬家咯。”
“哎小文你这样说话就没有意思了，别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说句不好听万一发生在你身上了，你哭都来不及。”
“都做了四十多年女人了，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真神奇。”
“喂，”贤儿母亲抑制不住好奇心，她放下夹着烧排骨的筷子，拍了一下肥婆陈，“大概告诉我下今天早上新闻讲了什么，我也没有看。”
“哎哟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没关注啊，是本身迟钝还是根本不关心。”
“我只知道之前有两个女学生被杀了，不知道有第三起。”
“具体我说不清，反正就是今天早上又有人发现了少女尸体，警察说极有可能也是之前那个犯人在晚上干的，下手的目标貌似都是半夜独自一人行走在路上正值青春期的少女，其他就没公布了。”
“孩子们真的要小心啊，我们家长都有责任，小文你可不能因为自己的是儿子就掉以轻心。”
“哇弄得人心惶惶的……”
“所以说女孩子晚上别瞎逛，早点回家最安全，平常也安定点，穿着别太暴露。虽然听起来很严苛，但在如今这个社会，真的是为你们着想才这么说的。”倩西对着钱婆的女儿说道。
“小钱，我们这些长辈有时候说的话是真得听一听，与你无关的外人可不会跟你说这些。”肥婆陈皱着眉头，语重心长地对着钱婆的女儿说。
“听到这些阿姨说的没有，是真心为你好才这样说的，所以别再对我狡辩什么流行穿那些超短裙出街，起码这段时间你就不要了，真是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啊现在的孩子……”钱婆教育完正埋头吃饭爱理不理的女儿后，抬头对大家说，“放心，我知道怎么教育她的了。”
“话说钱婆，都这么久了，你不打算再要多个吗——要个儿子？”
钱婆把手一甩：“家里那臭男人不给力啊，说起来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人。”
“那你们呢，都这么久了不打算要个女儿吗？”突然，圆桌间冒出了一把新鲜干练的、同时带有挑衅意味的嗓音，打断了所有人的对话。众人不约而同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小钱不知何时扔下了筷子，正用以一敌百的气势怒视着其余人。
“我和几个阿姨正在说话，你这是干什么？”钱婆在惊讶之余有点生气，迅速制止女儿，“吃饭就好好吃饭，聊天就好好聊天，自己不想要弟弟就好好说出来。你现在莫名其妙发什么脾气，发癫吗，很不礼貌很没家教懂不懂？”
“算啦算啦，没关系的，反正大家都这么熟了，能理解孩子们的性格。”肥婆陈堆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装作中间人缓解尴尬。
“尊敬都不懂，没点女孩子应有的教养，真是丢尽我的脸了。”钱婆半扭头斜眼蔑视了女儿一番，喃喃道。
小钱没再发言，眼神里的气焰也顿时被浇灭了，整个人像突然萎了一样，她的视线重新回到饭碗里，恢复她原本维持的状态。
“聊了这么久，先吃几口饭吧，不然菜都凉了……呜呜看这条多宝鱼，那么贵可别白白浪费了啊，你们再不趁热吃就都归我的啦。”
回荡在空间的声音从巴拉巴拉的拌嘴声转变为吧唧吧唧的进食声，好一阵子都没有人再聊天，顶多只是你来我往说几句哪个菜比较好吃哪个菜又放得太多盐。
说回贤儿母亲，她没有说太多话，只是在暗中观察，一直在等待闪光灯打到自己身上的机会，她相信接下来就轮到她掌控的时候了。
其实钱婆女儿一直被她心念着，对方人本身外貌就属于那种现代人所说的女神级别，有种高级感，还能说会道，普通话发音标准。从朋友圈了解到小钱小小年纪便能凭借主持特长赚些生活费孝顺家人，赢得身边长辈的称赞与羡慕，她却只感到嫉妒与冷落，同时有点怪责贤儿不够争气。但看到刚才小钱的表现，她却有一种不战而胜的优越感满溢胸腔。她天真幼稚地肯定如果现在让大家来为子女打分的话，小钱必不比贤儿高。
她开始留意在座其余三个与贤儿同龄的年轻人。忽然，肥婆陈挑起了关于贤儿的话题。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她轻拍了下贤儿，笑着问道，“怎么你吃饭也一直戴着耳机啊，聊聊天不好吗？”
贤儿抬起头，本能地欲用手摘下耳机，但转念一想，又垂下了手臂，只是敷衍地耸了下肩膀代替回答。
贤儿母亲连忙开口：“没有啦，他应该是在听英语，因为最近听他说好像是在准备英语的考级什么的。哎呀我也不太清楚年轻人现在这种东西，我们那时能上到高中的人都不多。”
“哦是吗，我还以为今晚的菜不合你儿子口味，看他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所以有点担心，没事的吧？”
“没事，不会饿死他的，只是他一旦开始专注于某件事就会特别投入，随他便吧。”
“你儿子是选了理科吗？”
她猛地点头：“嗯，他文理都不差，那他既然喜欢理科，就随他心意吧。他对物理化学很感兴趣，以后是做这方面科学研究的人。不求他能作出什么大的贡献啦，我只是希望他能乐在学习之中。”
“哎呀真好，多羡慕你有这么乖的一个儿子，平常也少发很多脾气，命也长几年吧。不像我这个没用的儿子，”肥婆陈指了指呆坐在隔壁长得圆滚滚的胖儿子，“净会给我添麻烦，学习不用功，就只有玩的时候最投入。”
“没事啦，每个人擅长的都不一样嘛。”她故作谦虚，实际心里已经盛放出烟花，“贤儿有时在家会自己做饭，自给自足，或者帮忙洗碗拖地啥的，虽然这些肯定都没我做得好哈哈。”
“哎哟……真是‘煞风景’呢你，这不明摆着要落我们面子吗！不管了，这顿你请了啊。”肥婆陈的一番话惹来五个女人的笑声与起哄。
聊天的气氛又再次炒热起来。
“喂贤妈，我以前就很想说，你儿子皮肤好光滑哦，不像我家的俊豪，满脸痘痘的，最糟糕是还会留下疤痕，坑坑洼洼的。贤儿平常是用什么洗面奶的吗？”
指着贤儿说话的是倩西。提起这女人，贤儿母亲最记得的就是倩西儿子在加拿大读书，而且从朋友圈来看混得好像挺不错的。她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海归人士”吧？这曾让她也想过送贤儿出国留学，但最终因为现实条件有限而不得不打消念头。现在看着那像月球表面的脸，她多多少少减轻了一点难受。
“他平常没有用洗面奶的习惯。可能是天生皮肤特质的原因吧，贤儿属于不长痘那类。但你也可以换个角度想，长痘证明青春嘛！”
“是的，”倩西儿子积极接话，“我认为之所以会长痘，完全就是因为上天嫉妒我的容貌，不许我变得太帅，就添了几颗痘在上面掩盖一下。”
“哈哈哈哈，真幽默。也可以说是，上天给你关闭了一扇窗，自然会打开一扇门。”她表面附和着，心里却在嫌弃这是真正的不要脸。
“你儿子五官长得有点像女孩子。”倩西继续说道，“初看端正，但细看下来呐，会觉得很精致。帅倒是帅了，但属于那种，怎么说呢——如果留起长发，弄个刘海，那真的到雌雄莫辨的地步，我能幻想出一个很可爱的女生。”
“虽然我们认识了几十年，但有你这样说我儿子的吗？”听到如此评价，她心里百味杂陈，转头瞄了下，却发现贤儿依旧专注于手机，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倩西阿姨的话。
“别误会，这是夸奖啦。”倩西伸出手心，“现在不是流行什么女装大佬嘛——哎都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搞些什么妖魔鬼怪乱七八糟的——贤儿也可以发展下这方面，说不定也是种特长呢。”
“好了，该停止这些完全没有意义的废话了！”说起女装，此刻她想起了那天在贤儿衣柜里发现的带有浓烈香水味道的爵士舞服，她完全没有考虑过聚会的话题会朝这方面发展。倩西一句无意的调侃猛地刺伤了她的软肋，像一把毒针渐渐感染、撕裂心口上尚未痊愈的旧隐患，但她尽量不将情绪表现在外。
“喂喂喂，倩西够了啊，玩笑再开又哪有这样说话的，莫不是你羡慕嫉妒恨别人贤儿皮肤好咯。”肥婆陈立刻发挥粗糙的圆场本领。
“我上个厕所。”坐下后便没说过几句话的贤儿突然用只有隔壁的人听到的低沉嗓音说道，也不知是对着谁说的，说罢没等回答便顺势用屁股推开椅子往外走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完全无视了其他人。
“贤儿怎么突然走了，他去哪里？”坐在圆桌对面不知所以的钱婆望着像幽灵般飘走的贤儿背影，问道。
“他说去上厕所。”
贤儿母亲重复了儿子的意思，但她并不知道，这个“厕所”上了很久，久得直到饭局结束贤儿也没有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