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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疯了一样大笑不止的两个女人,一路笑到长青路新开的洪福小面馆。

“我要红油牛肉面!”细细大声说,“大份的!”

“我海鲜面。”紫安说,“吃完面,咱们就都要撞大运发大财!”

二人坐定,细细问:“你还写小说么?”

“写啊,原来的编辑还蛮挺我呢,我跟她说老娘离婚了,重回小说行业奋斗,她安慰我一大堆,最后呢,又催我稿子!我那编辑比鹭洋靠谱!”紫安叹口气,“说真的,还是写小说最靠谱,我要把男主写得多矢志不渝都行,就算女主狠狠虐他,他还是屁颠屁颠非女主不要,多痛快!现实中的男人都是那副模样,看着真闹心。”

“我怎么觉得你离婚是幸福的开端,美好的未来指日可待?”细细撑着下巴,翘首以盼自己的牛肉面。

第一个上的却是海鲜面,细细一直以为所谓海鲜,能给你几只花蛤几个鱿鱼圈就是海鲜了,谁知这海鲜面里除了花蛤和鱿鱼圈,居然有半只梭子蟹!一碗海鲜面鲜香扑鼻,细细眼睛都看直了。

真的是……幸福的开端?紫安一笑。

闺蜜的约会大多是吃饭、购物。细细和紫安在新街百货逛了一会儿,出来时已是下午四点。百货前的大广场上摆了一长条桌子,还有很大的横幅写着“迎新年庆元旦百名志愿者服务日”。

很多身着不同制服的人在桌子后,胸前贴着志愿者标志,依照自己单位不同的职能,给来往群众提供不同的免费服务。军区某团的战士们帮着老百姓维修各种小电器,工商局的同志分发小册子宣传新《消费者权益保护法》,法院的法官们提供法律咨询,医生们拿着仪器为市民免费检查身体,美发协会的成员给大家免费洗剪吹。

远远地,细细望见一个高瘦的身影,深色衬衫外平整的白大褂,正站着回答一个老爷爷的问题,继而又挂着听诊器,坐下为老爷爷量血压。跑新闻的市电视台记者的镜头始终对着他那个位置,好像全场只有他一个志愿者似的,但是女记者频频戳到他面前的话筒都被他面无表情地拒绝,他似乎不愿在新闻里露脸。

拒绝采访时的江醉墨,有一丝清冷倨傲,有种别样的冷帅,细细脸颊的温度开始急剧上升。

“你脸怎么忽然这么红?”紫安从星巴克里外带了两杯摩卡,走到细细身边时不解地问。

“我有吗?”细细心虚转身。

紫安怀疑地往广场中央看,在一群志愿者里扫了几眼,精准地定在江醉墨身上,“那个医生……”说完,好像想起点什么,“是不是就是简崎跟我提的那个‘江医生’?”

细细怒了,“简崎那个大嘴巴!”

“走,去打个招呼。”紫安拽着细细,往志愿者队伍里拖,一边走还一边说,“喜欢就去追啊,扭扭捏捏真不像你,拿出你当年追学长的那股劲儿,表白失败你还揍了人家学长一顿,大不了跟当年一样嘛。”

“英雄不提当年勇!”细细掩面。

紫安把细细拽过去,两杯摩卡都塞给她,“你把我这杯给他喝,我再去买。”说着,就往星巴克走。

细细拿着两杯摩卡,看了看不远处的江醉墨,忽然变得很纠结。死紫安,要不是你当初跟我说爱上男人会变得那么不像自己,我哪里会这么萎缩!

结果还是江醉墨一抬眼看见了不远处的胡细细。N年之后细细问江醉墨,当时是怎么一眼在人群中发现她的,江醉墨的解释是“在人群中你所占比例比较大”,细细无语。

好,回到当时,江醉墨并拢食指和中指,抬抬手,算是招呼。细细也就从善如流,向他走去,一杯摩卡放在他面前,“给你。”

“好久不见。”他抬头看着她。

细细寒暄着,“是啊,好久不见了呢。你也是志愿者?”

“我带队。”他没有移开目光,专注地看着她的脸,细细忽然有点紧张,不自然地抿抿唇,刚想扯两句什么天气不错之类的,只听他说:“你又胖了。”

该死的江醉墨!

细细气急败坏地说,“天冷,我衣服穿得多!”

“请坐。”江醉墨握住纸杯先移到一边,“既然来了,量个血压。”

细细坐下,又听他吩咐——“外套脱了。”

细细听话地把外套脱了,努力撸着袖子。无奈一件毛衣好撸,里面紧身的秋衣撸到手肘处,再往上就吃力了。江醉墨伸过左手握住她的手时,细细爪子一颤,见他耐心而缓慢地用右手帮助她往上推秋衣袖子,直到把大半截手臂露出来。细细的手在他温暖的手心里却阵阵发凉,他忽然盯住她,她脸色一僵,“干……干嘛!”

“你让我想起第一次摸尸体时的情景。”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评价道,“——僵硬而冰冷,手感极其相似。”

“我除灵魂外与其他女人不同的第二点其实是冬暖夏凉。”细细挑眉反驳。

“你的手背叛了你的身体。”江醉墨掌中的小爪子冰冰凉,哪来的暖?

细细瞪了他一眼,余光瞥见他的手掌正覆在自己的小肥爪子上。她的呼吸忽然一窒,心跳加速砰砰乱跳,全身的注意力都涌到那只手上去了。他的掌心干燥又温暖,好像一个热水袋压在她的手背上,传递着来自他的丝丝暖意。

“你紧张什么?”江醉墨抬眼看着她问。

“我叫不紧张。”细细回嘴。

血压计是骗不了人的,江醉墨明明看见,血压一向正常的她,此时无故血压攀升。

“Take it easy我们重新量一次。”

细细失望地看见,第二次量血压的时候,他的手移开了……“不量了不量了!”没有甜头,细细才不要坐在这儿吹冷风呢,正要把手臂抽回来呢,他的手又按住了她的手背,继续加压。细细感觉到手臂越来越紧,已经超出了她以前量血压时气囊带来的最大压迫感,“你是在挽留我吗?”

“不是。”他回答得干净利落。

“那我怎么觉得那么紧,血液都不能顺利流动了。”

“其他人加到这个压力的时候,从来没说血液流动不畅。”

“有些人太过注重饮食平衡,这样一来,许多美食也真真被辜负了呢。我觉得只有随性而食,不必太过计较卡路里摄入,才能不负皇恩浩荡。”

“说人话。”

细细白眼一翻,“他们瘦呗。”

江醉墨眼中染上些笑意。一会儿后,他拿下听诊器,拍拍她的手背,示意检查结束。“谢谢你的咖啡。”

细细穿上外套,“我的血压没问题吧?”

“血压正常,建议查一查血脂。”他用下巴指了一下旁边,那里有几个护士提供化验血型服务,“有兴趣抽几管血吗?”

还几管?细细摇头腹诽着,见了你就又是抽血又是吃药的,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可是细细,你身体倍儿棒的话,又有什么机会见着医生呢?

虽有点不舍,细细也不好意思让紫安站在广场边多等,她还要回去给宝宝喂奶不是?告别了江醉墨,细细挽着紫安去停车场开车。

“他蛮帅的,看上去不错。”紫安发动车子的时候,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他几岁?”

“好像不到三十吧,具体不清楚。”细细静静啜着咖啡。

“未婚?”

“他说未婚。”细细摊手,“我总不能逼着他开未婚证明吧。”

“家庭背景呢?”

“这我还真不知道。”细细瞪瞪眼睛,“但他开路虎揽胜,家庭条件应该挺不错。”

紫安若有所思,“要对长得帅的男人心存戒备,他们接近我们时,我们不知道他们的最终目的,然而却早早被他们征服。”

“我现在心情很不错怎么办?”

“为什么?”

“见着他了呗……”细细又羞涩起来,捂着嘴笑,“就好像《甄嬛传》电视剧里的沈眉庄,只要见着温太医,哪怕身在勾心斗角的后宫,也是那样义无反顾地觉得岁月静好。又好像我初中时上学路上遇见暗恋着的学长关财,感觉连讨厌的英语小测都变得信心百倍。”

“那你表白不成怎么还揍人家?”紫安受不了地吐槽。

“我恨关财没眼光。”细细翻白眼。

“你喜欢江医生。”

细细憋了半天,终于承认,“……可能是哦。”

“简崎要伤心了。”

“关他什么事!”细细无语,“他现在和新女友小张不知道多恩爱!”

紫安逗她,“我怎么觉得你最后会跟简崎步入婚姻的坟墓?”

“请你看在十几年友谊的份上——别这么诅咒我!”

细细到家之后,打开电脑把今天吃海鲜面居然吃到半只螃蟹的事发布在N市美食论坛上,接着打开QQ,大骂了简崎一顿,说他大嘴巴爱八卦,什么都乱跟紫安说。

元旦节报社轮休,细细假期两天都窝在家里上网,看新一季的《神探夏洛克》。晚上十点,第二天上班得早起的细细刚要关电脑洗澡睡觉去,两天不见人影的简崎迟迟回复了一条消息:“紫安跟我说,你承认喜欢那个姓江的。没想到你也这么肤浅,喜欢帅哥。”

看来紫安也不是个好同志!细细对于自己、简崎和紫安三人之间无话不说的友谊表示十分无奈。她羞愧得不敢回复,假装自己已经下线。却不想简崎接着发来一条消息:

“对了胖纸,元旦你回老家了吗,都没看到你。你外公的病好了吧?”

“什么!我外公什么时候生病了?!”细细一个寒战,赶紧回复。只是,简崎回了一句“我完蛋了”,就下线了。

细细感觉大事不妙,一个电话打到简崎那里,逼问他到底怎么回事。简崎支支吾吾的,最后跟她说,“还记得你住院那会儿你爸妈去武汉玩么?其实,他们不是去武汉,而是回你们老家H市看你外公去了。你外公那时被查出得了严重的胃溃疡,要做手术。他们不敢告诉你,怕你好不容易找了一份自己这么喜欢的工作又辞掉回H市去,你毕业时不是一直要回H市么。他们急着赶回去,交代我不要跟你说,让我把车钥匙带给你。”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细细眼泪汪汪的,抽泣不止。怪不得她爸妈会不顾正在住院的她去什么武汉旅游,她给他们打电话,他们也不跟她多说,原来只是在照顾外公而怕露馅。

“你别哭啊……我后来听你爸说,你外公的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不错,我以为他们回来的时候跟你坦白了,就随口问问你。没想到……你千万别去问你爸妈!他们非骂死我不可!你外公没什么大事的,他们就是不想影响你工作!”

“你别说了,我要请年假回H市去。”

“亲爱的你听我说呀……”

细细挂了电话,躲进浴室开了热水器花洒掩盖住哭声,一个人边洗澡边哭,半个小时才出来。善意的谎言同样让人心酸!第二天细细的眼睛不知道多肿,她戴了黑框眼镜,骗爸妈说自己昨晚水喝多了眼睛浮肿,就这么去报社。

她还没找主编请假,主编就把她叫去了办公室,说有事要跟她商量。

主编说,社会版的小朱最近临产,请了产假,在小朱产假的这几个月,希望细细能代替小朱先负责起社会新闻的采编工作,美食那块让小余和一个实习生顶着。

美食版块,吃货细细的梦想,既可以吃到许多好吃的,又能把自己的感想分享给志同道合的吃货们,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来她在N市美食届也算小有名气了,还有许多饮食店的店主出了什么新产品,还特地邀请她去品尝。她愿意放弃这样的肥缺儿,去苦大仇深的社会版吗?主编也不太确定。

“没问题,可您能批两天假么?我要回老家一趟,家里老人生病了。”若在平时,细细肯定百般不愿,甚至想出什么奇怪的借口搪塞,但现在她需要假期,因此轻易就妥协了。

“当然可以,但你得把你微博上的那个‘煎饼大爷’新闻采访完,稿子顺利出了,作为你在社会版的第一个稿子,就放你回老家。”主编见吃货细细这么好说话,答应得十分顺利。

“煎饼大爷?就是现在微博关注度很高的那个卖鸡蛋煎饼的老爷爷么?”细细随意间发的那个煎饼大爷的微博,引起的关注不少,主编果然有新闻洞察力。

“煎饼大爷像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而且,你不是说他身体不好吗?我看你拍的照片,他的腿有伤还是怎么的,不太利索。社会版偶尔得多传递点正能量,我看这个线索很好,你跟小刘派个车去,头版就它了。”

细细答应下来,当晚就奔去煎饼摊子,心想着还能再吃三个煎饼。可大爷今天没来摆摊,问了一边小店老板,老板告诉细细,大爷好几天没来了,貌似病倒了。细细和小刘沿路打听了好久,才找到大爷住的小破屋。

煎饼大爷还记得大胃王细细,听说她们是记者,就絮絮叨叨地说了自己的经历。大爷姓张,今年74岁,来自W市,老家有三个已经出嫁的女儿。因为老家传统是出嫁的闺女不能贴补娘家,加上老伴过世,1998年他就独自来N市讨生活。05年腿部受伤后,身体渐渐就差了下去,一年不如一年。

细细看了看大爷的腿,肿得老粗不说,一些地方都溃烂了。大爷说,自己身体很糟糕,可能也没办法回老家了,很想见见自己的女儿们。

细细想,帮老大爷治病是关键,其次才是通知他的女儿们来看看老父亲。于是,她和小刘立刻扶着大爷上车。去哪?八一医院。

这姑娘,还是有点小心机的。

到了挂号处,望着长长的队伍,小刘一脸担忧,细细呢,小肥爪子掏出手机,拨给了江醉墨。

“江医生?哈哈,你好哇,好久不见!呃……其实也没多久哦。……没有,不是我生病啦。是这样的,我……”细细眉飞色舞把煎饼大爷的事说给江醉墨听,自己心脏跳得飞快,原以为“追尾”事件过后,自己再也没什么正当理由来找江醉墨,今日却接着带煎饼大爷看病,到医院来“骚扰”他一番,这种“以权谋私”的行为虽然很阴险,可是细细沉醉其中,还蛮得意。

原本只指望着江醉墨能开个绿灯,帮煎饼大爷快点挂个号而已,谁知,江醉墨再打电话过来时,告诉她别说挂号了,连主治医生、病床都给安排好了,连医药费都可以暂时不用交。

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细细和小刘扶着煎饼大爷办好了住院手续,迎面碰上从专家门诊抽空过来看看的江醉墨。一身白大褂,素净而英俊。

“江医生,太感谢啦!”细细这厚脸皮的,本来是要毕恭毕敬上去握手感谢的,可一到他面前,看着他的脸,他挺拔的身躯,手一张,直接给了一个拥抱!

细细在心里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这是一个患者“家属”对热心医生友谊的拥抱!

“好了好了……”江醉墨难得语气如此温柔,伸手礼节性地抱抱她,又放开。“我进去看看情况。”

细细赶紧站直,谄媚道:“您请!”

江醉墨往病房门口走去,跟煎饼大爷的主治医生低声议论着什么。

“你男朋友?”小刘八卦地问。

“他要真是我男朋友,我就亲他了……”细细对着江醉墨的背影流口水道。

小刘无语地看着细细花痴的脸,对不远处那个丰神俊秀的男医生表示深切同情,遥祝他千万不能落入细细的魔爪中。

主治医生几步走过来,向细细她们介绍着煎饼大爷的初步诊断结果,大爷的病其实并不特别严重,只是因为一直拖延治疗,所以腿部的溃烂看着很不妙。他滔滔不绝地讲,细细的眼睛却在他谢顶的脑门和他身后江醉墨的脸上飘过来飘过去,同样是一个医院的医生,差距咋地就那么大呢?

临走前,细细坐在煎饼大爷的病床边,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削皮,“大爷,您的病会好起来的,别整天说那些不吉利的话。来来来,跟着我比这个手势,咱们拍个照片。”说着,就摆了个“剪刀手”造型,小刘一脸不情愿地帮她拍照。可大爷看上去很高兴,颤巍巍的伸出手,两人拍照的样子就像一对亲爷孙。

江醉墨在病房外看着分外非主流的细细,嘴角不经意地勾了勾。

撞了他的车不仅不负责还偷偷逃跑的死胖子也有这么善良的一面。

回去的路上,细细还在遗憾,如果滔滔不绝介绍病情的人是江醉墨就好了,她一定掏出随身携带的录音笔全部录下来,回去慢慢欣赏。换句话说,刚才人家在说病情的时候,细细一句话没听进去!

煎饼大爷这个稿子,细细跟主编商量了一下,分成两篇来写,先把事情始末介绍清楚,把大爷正在住院的事告诉大家,号召大家来帮助他;第二篇再写大爷治疗后的情况。细细正在赶稿子的时候,手机忽然来了个短信,细细瞥一眼亮起的屏幕,瞪大了眼睛。

江醉墨

文本信息

细细解锁,点开一看——“美食记者还负责带人看病?”

“我最近调到社会版了。大爷怎么样了?”

不一会儿,短信又来了:“正在吊瓶,已睡。”

细细花痴地看着信息栏他们俩的三行对话发呆,斟酌了很久都不知道该回些什么。继续大爷的话题,好像没什么可说的,说别的话题,又显得在刻意搭讪。这下细细终于明白紫安说的那种所谓“喜欢一个人时的纠结”,果然是……挺纠结的。

稿子顺利过审,胡细细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晚报头版。细细下班前,网上预订H市的动车票,回家一路,她想着小时候和外公外婆在一起的种种温馨,脸上浮现和平时的她不太一样的沧桑。

细细一家原本住在邻省的H市,H市的经济远没有N市发达,属于三线城市。细细爸妈工作很忙,爷爷奶奶身体又不太好,细细基本在郊区的外公外婆家长大,外公教她写毛笔字、算算术,外婆带她去后山种地瓜和花生。她和邻居小伙伴们经常成群结队去后山玩,后山里有很多野果和野花,细细从小就是个吃货,知道什么果子能吃,什么花有甜甜的花蜜。她最辉煌的经历是某天放学后拔光了学校门口所有的美人蕉,吃掉了花里的蜜,还把美人蕉扔了一地,好在那时没有摄像头这种先进玩意儿。你要知道,那天恰好是教育局领导莅临H市实验小学检查的日子……至今,“美人蕉灭门案”还是H市实验小学久久未破的悬案之一。

后来,细细老爸被公司派驻到N市来,细细妈也跟随爸爸到了N市,见这里经济条件好,教育资源也比H市好太多,就把六年级的细细转学过来,干脆在N市定居了。也就是那时,细细认识了同一个单元房的简崎,上初中后又认识了苏紫安。细细爸妈总想着,将来把各自的父母都接到N市来,可四个老人在H市住习惯了,不愿到陌生的城市,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细细的爷爷奶奶在她高中和大学时相继去世,那时细细就跟爸妈说,我大学毕业后要回H市去照顾剩下两位老人,那——是我的故乡!

细细每年暑假都会回H市陪伴二位老人。细细的外公是个退休老教师,可以说是她的启蒙老师,学富五车,写得一手苍劲的瘦金体,国画一流,无奈少年顽皮的细细学不到三成。有一年,央视《寻宝》节目到了H市,正上大学的细细还特地请假,陪着外公把家里一幅疑似明代画家戴进的《凌雪松翠图》拿去鉴宝,使得外公在古稀之年还上了回电视。外公那时候说,细细呀,以后外公走了,就把这幅《凌雪松翠图》留给你当传家之宝。细细那时还责备他,您还年轻着呢别整天想着这种事,有空赶紧构思构思自己的回忆录,我还等着看你和外婆的恋爱史呢。

现在,细细长大了,工作两年多了,回去看外公外婆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是逢年过节寄点钱给他们用,可他们总说用不着,要她留着自己花。没想到,外公居然经历了胃部手术,细细想,不让爸妈告诉我,八成也是外公的意思。老人家总觉得儿女子孙工作忙,自己有事都不敢告诉他们。

有太多杂事冲淡了中国人对故乡和故人的思念,所以中国几乎所有的传统佳节都以“团圆”作为标准。因此有句诗说,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啊。

回家后,细细跟爸妈摊牌。“爸妈,我明天去H市出差,顺便看看外公外婆。”

细细妈的表情变得极其不自然,支吾了很久,才最终说,“细细啊,妈妈有件事要给你提个醒……那个……你外公前不久生了场小病,做了个小手术,可能会瘦一点,你见了别大惊小怪。”

“什么病?”细细面无表情地直视妈妈。

“胃溃疡。”

若不是简崎那天说漏了嘴,他们还要瞒着她多久。细细强忍住突然冲上脑袋的悲伤和愤怒,语调却有一丝颤抖,“严重吗?”

“算是蛮严重。不过手术后就好了,精神头儿还跟以前一样。”

“好,我知道了。”细细点头,“我去洗澡了。”说着,跑到卧室衣柜拿了换洗的衣服,躲进浴室开了花洒,又在里面哭。

细细妈脸上的表情别提多纠结,她知道细细肯定不好受,也怪自己没及时知会她,可这事,你说说,细细妈和细细的舅舅都商量好了,细细和表妹两个小辈,谁也不告诉,为啥,就怕细细不好好工作,表妹贝贝不好好高考。

知女莫若母,细细妈当晚给H市的弟弟,也就是细细的舅舅打电话,“病历藏好了,别让细细看见,别看她平日里笑呵呵傻乎乎,精明起来贼死个人,但又藏不住话。万一闹腾起来让爸妈多心,那就不好了。”

第二天,细细回到了故乡H市,坐上了去郊区武镇的班车,来到外公外婆家门口。

细细的外公外婆住在武镇中学教职工福利楼一楼,对面一排平房被居民们当做厨房。细细到的时候,外婆正在厨房里给外公炖鸽子,老远听见细细的声音,外婆乐呵呵出来,还围着围裙,“细细来啦?快进来。”

时而非常精明的细细观察着外婆的表情,见外婆满面的笑容中并没有一丝隐藏的悲伤,就放心下来,“外公呢?”

“在幼儿园门口跟几个老家伙吹牛呢。”外婆指了指不远处。

细细放下行李,跑过去的时候,远远看见一群老爷爷中的外公,不由得大吃一惊。细细的外公原本是个啤酒肚跟怀胎十月的孕妇一样大的胖子,以前细细还戏称外公跟《灌篮高手》里的安西教练简直一模一样,可现在呢?她不敢认,安西教练何时变成了路飞?

啤酒肚,没了,大圆脸变成瓜子脸,这虽然是最成功的减肥前后对比照,但这瘦的方式让细细心酸。她不知道外公躺在手术台上时是什么情状,也不知道术后住院那几天他是怎么靠着挂瓶度日,她只是毫无意识地朝外公跑去,边跑边流泪。

她想起外公跟她下象棋的时候故意输给她,她想起外公教她写毛笔字时气得咬牙切齿,她想起生日时外公提早下班去城里给她买奶油蛋糕……

“我就知道你会这个样子,才叫他们不告诉你。千金难买老来瘦!走,咱们回家去。在这哭丢人。”外公一路拉着哭哭啼啼的细细回了家,老人家精神劲儿跟以前一样足,就是脚步明显慢了许多。

“我这都好了,你看你这哼哼唧唧的,搞得别人以为我挂墙上去了。”到家后,外公一边哭笑不得地给细细递毛巾,一边给她倒茶,“老人家谁个不生这病那病,不许再哭了。”

细细见着外公精神好,一颗心彻底放下来,也用“千金难买老来瘦”安慰自己,那些百岁老人,就没见哪个是个胖子。可她留着个心眼呢,趁外公外婆在厨房里忙活晚饭的时候,溜进他们家翻箱倒柜,功夫不负有心人,被她找到几本病历和钡餐X线造影图。

她像做贼似的,翻看这些病例,几本是外公的,细细特别认真地看了最近这本,上面字迹跟所有医生字体一样凌乱不堪,但确实写着胃溃疡。

钡餐X线造影图细细看不懂,但她知道谁看得懂。于是她用手机将几张X光片拍下,微信发给了江醉墨,“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病?严重吗?”江醉墨一个小时后才回复:“看不清,你带来医院。”细细半夜又把X光片偷出来藏进行李包里。

两天时间过得非常快,细细得赶凌晨的火车,才能保证第二天早上回到N市上班。细细说了,春节我还回来看你们。以前走时,没那么敏感地关注外公的表情,这回她忽然发现,外公用一种十分舍不得又十分专注的目光偷看她,这种目光撞得细细心头一紧,她第一次见坚强而乐观的外公露出这么黏乎稚气的目光。

“你也不小了,要找个男朋友了。你外婆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妈妈都五岁了。”外公唠叨道。

“好好,我找到了就一定带回来给你看。”细细保证道。

回程的火车卧铺上,细细认床,睡不着,再加上火车一路吭哧吭哧的,她能做到的仅仅是闭着眼而已。这一晚,她想了很多很多,人生在世,总有许多身不由己,命运也时常风云变幻,如果人不趁早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渴望爱的人,等时过境迁后再说后悔,是不是显得太矫情和活该。

社会版记者的日子是忙绿而辛苦的,一个多星期以来,细细跑了一个火灾现场、五个车祸现场、两个扫黄现场和一个销毁假冒伪劣产品现场。

听说美食版最近预约到“O?&sweet”甜品工作室女老板的专访,细细不关心那个90后的姑娘是怎么创业的,其中又有多少反复和挫折,她只妒忌小余和新来的实习生,他们居然把甜品工作室明星产品挨个儿品尝了一遍!

细细简直泪奔!怎么她在的时候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呢?你看看她最近怎么个惨况——车祸现场那是人看的吗?变形的车子、血淋淋的路面、血肉模糊被抬上救护车的伤员……细细第一次出勤去这种惨绝人寰的现场,吓得一晚上吃不进东西还做噩梦呀。

好不容易挨到轮休那天,细细打电话问了江醉墨在不在医院,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带着外公的钡餐X线造影图过去了。

今天挂门诊的人跟以前一样多,细细在走廊等了一个小时,就没见江醉墨闲过,甚至,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直到下班,看完最后一个病人,他才起身把早已凉了的水倒掉,换了一杯热水回来。

细细扒在门口,探了个头出去,眼巴巴看着他,等待他的召唤。他的几个实习生还没走,整理病历的整理病历,写论文的写论文。几个眼尖的发现了她,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犹豫着是要借口离开呢,还是留下来接着做事。

“又在卖萌?”江醉墨余光瞥见她,打开用来看X光片的灯光板,看来他还记得她那天说的事。

细细很苦恼,自上次她不知道怎么就脑抽了以为他要吻她因此作出嘟嘴的动作后,她之后的所有行为,江醉墨都理解为她在刻意卖萌。可是卖萌的前提是——你得有萌可以卖。

“给。”细细把钡餐X线造影图递给江醉墨,“你看看,这……严重吗?”

江醉墨把两张片子往灯光板上一贴,片子就自动夹在上面了。他看得不动声色,你在他脸上找不出任何关于病况严重与否的微表情,这是多年坐诊下来练就出的处变不惊,又或者是见多识广的麻木?细细不懂。

几个实习生在他们身后默默打量着,看看江老师,看看片子,看看细细。

“病人多大年纪?”江醉墨没有马上下结论,而是先问个清楚。

“70多岁……”细细有点沉不住气,也藏不住话,“是我外公。”

“病历是怎么写的?”

“胃溃疡。”细细咬咬下唇,“前两个月做的手术,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胃溃疡这么点小毛病要做手术,我怀疑……我妈骗我!就算是做手术,有必要瞒着我自己跟我爸偷偷回去吗?我难道就那么玻璃心,一点小事都会吓晕?”

“胃溃疡可大可小,恶性胃溃疡确实需要手术。”江醉墨把片子拿下来还给细细,“病历上没有写错,确实是胃溃疡,而且比较严重。好在已经及时手术完毕,以后注意饮食,多加调养,没什么大问题。”

见他一脸平静,细细一颗心总算放下来,暗自舒一口气。

“江老师……”一个实习生忽然打断江醉墨。

“小周,倒杯水给她。”江醉墨不加思索地使唤那个实习生去倒水,同时目光严厉地扫过剩下所有实习生,细细光顾着开心没注意到这时江醉墨的眼神,凌厉而有压迫感,苦了那些实习生,被那种突如其来的严厉目光一扫,谁也不敢再说话,刚才开口打断他说话的小周默默倒了杯水放在细细面前,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走到一边去。

细细去住院部看望了煎饼大爷,得知他恢复得很好,就欢天喜地带着片子离开,心情分外轻松。

江醉墨沉默了很久,把白大褂脱了,挂在衣架上,整理整理桌面,外人看去,清冷而高不可攀的样子。半晌,他才开口:“小周?”

小周有点不好意思,“老师,我刚才想说……您……好像看错了,那个……”

“胃癌。”江醉墨压低了声音。

钡餐造成的龛影边缘不规则,四周黏膜杂乱,有的已经消失,溃疡面目测已经超过3厘米——这个片子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胃溃疡。作为消化内科的专家,江醉墨又怎么连这么明显的特征都看错。实习生们都默默点头,小周忽而觉得自己有点班门弄斧,还好刚才自己迟疑了一下,才没有把结论说出来,而是先试探性地叫了江醉墨一声。

“那边医院已经做出诊断并进行手术,甚至假造病历欺骗患者以稳定患者心情,可见患者的病还未发展到不可治愈的地步,从造影图上看,大概处于中早期。老年癌症患者后期化疗和调养比手术更重要,我们要做的不是卖弄自己的专业知识去告诉病人真相,而是尽量让病人在一个充满希望的乐观心态下配合后续治疗。”江醉墨说,“——欺骗,有时也是一种医德。”

怪不得,刚才他扫视的目光那样严厉。

骗病人,是万不得已,那么骗病人的家属呢?关于这一点,江醉墨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煎饼大爷的事经过晚报一报道,N市近乎人人皆知,有人亲自将慰问金送到八一医院病房,有人通过报纸公布的汇款账号,给大爷汇去了一份心意,大爷的几个女儿也联系上了,小女儿已经在前来N市的路上。八一医院的领导决定,免去大爷的所有住院费,将为大爷提供免费治疗,并决定召开小型记者招待会,通报这次的决定和大爷的治疗情况。医院选择的招待会发言人,是江醉墨。

细细和小刘先一步到了招待会现场。

招待会现场设在八一医院大会议室,共两层,一层是会议场馆,二层是环形走廊和音控室。

你若喜欢一个人,在茫茫人海千万个背影里,也能一眼发现他的位置。细细也坚信这一点,环顾会场,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第一排,低着头可能在看稿子。她掏出小镜子看看自己今天的流海乱没乱,涂了睫毛膏的睫毛有没有变成苍蝇腿,然后迈着轻快的步伐上去跟人打招呼。

“嘿,江医生~”细细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呃……啥?你谁?”

细细转身逃走,认错人了!

无地自容的细细如同厕所墙边最阴暗角落里发出的一个蘑菇,缩在会场角落的位置摆弄相机,心里祈祷,啊,但愿没人注意到刚才发生的一切。

却不知啊,这一幕被站在场馆二楼走廊的江醉墨尽收眼底。

细细把配有长焦镜头的相机调试好,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等发布会开始。忽然,一份晚报吧唧一声落在她眼前的长排桌子上。她下意识拿起报纸四处张望,只见江醉墨迈着两条长腿不疾不徐从二楼走廊与一楼会场相连的楼梯上下来,一身笔挺的军装,短发似比平时精心打理过,英俊逼人。

那是关于煎饼大爷的第一篇报道。

“张大爷的病情及并发症病理没有解释清楚。”江醉墨走到细细面前,翻开报纸的头版,期间,他的手指和细细的轻轻触碰了一下,仅仅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下,细细的心也好像被电流刺激了似的,麻酥了一会儿。

“患者腿部溃烂是由糖尿病引起,通常情况下……”江醉墨以近乎病理学导师授课的口吻对细细详细叙述了为什么大爷腿部的伤口一直没有好,目前用什么手段进行治疗,一水儿专业名词听得细细眨巴着眼睛,就算用录音笔记录下来,回去估计也难以一个字一个字复写下来。

您老人家是病理学专家啊,而我只是一个新闻系小小本科生,您说得那些个什么末梢神经功能减退、超微创介入的,你能考虑一下咱们普通老百姓的理解能力吗……细细听得一愣一愣,神游太虚。

说罢,江醉墨双手插进裤子口袋,居高临下望着她,“听懂了吗?”

“不懂。”细细完全一副惊弓之鸟的表情。

江醉墨眼中滑过的“恨铁不成钢”的情绪让细细很委屈。

“发布会后,你留下来。”江醉墨的食指敲着平铺在桌面的报纸,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细细的名字,“作为负责任的记者,必须要弄清医院对这个患者的治疗手段,因为,患者是由你进来的。”

细细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压了千斤重担,带着求知的心理,她虚心地问:“那么我需要多久才能把你刚才说的那些搞清楚?”

“以你的智商,快的话三年,慢的话……七八年也不是不可能。”江醉墨毫不留情地回答。

“留下来三年?!”细细再次变成惊弓之鸟。

“不,你需要做的,只是等我把病理分析报告赶出来,复印一份带走。”

“那好办,那好办。”细细爽快地答应下来。

新闻发布会准时开始,细细负责记录和提问,小刘占了个位置,架起三脚架拍新闻照。站在讲台上的江醉墨如此风姿卓越,问好,念稿,一丝不苟,只是全程不苟言笑,显得过分严肃,不过,这样才能显得更加专业。

细细知道自己直愣愣盯着江醉墨的表情有点花痴,但请问,她能如此光明正大盯着他看个过瘾的机会能有几个?

细细闭上眼睛,除了相机发出的咔嚓声外,会场很静,只有江醉墨如电台主播般低缓好听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细细享受这样的时光——能看见江醉墨的身影、能听见他说话的时光。纵然紫安跟细细描述她爱鹭洋时如此痛得刻骨,但细细现在仍觉得喜欢江醉墨的心情暂时是一种粉红色的幸福。

院长上去做了一段讲话后,发布会得以顺利结束。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一些细节要找江医生问个明白。”细细打发了小刘,赶去了江醉墨的办公室。

电脑前的江醉墨戴了副眼镜,见细细来了,说了句“坐”就又专注于电脑上的分析稿。细细看看表,赶回去写稿肯定来不及,就默默走到他身边,悄悄问:“你有空余的电脑让先我写稿吗?”

江醉墨起身,从一个锁着的柜子里拿了台笔记本给她。细细按住笔记本的屏幕,“这个笔记本是谁的?”

“我的。”江醉墨又坐回去,“医院配给人手一台。不过……我不常用。”

“你确定能借我用?”细细忽然露出奸诈的笑容,“我这个人有个坏习惯就是乱点文件夹看,有时候无聊到连C盘系统文件都一个个点开看看哦,万一被我看见些什么不该看到的……”

“找到有奖。”

“服了你了。”细细翻个白眼,打开笔记本准备写稿子,“咦,还有开机密码的?是什么?”

“你猜。”

“你的生日?”细细一边输入一边念,“20090805……”

江醉墨疑惑地看着她,“你确定那是我的生日?”

“这是中国第一只克隆猪的诞生日。”细细终于为他刚才把全场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的事扳回一城。“密码是什么,快告诉我。”

江醉墨沉默着,偏偏不回答她。

“别任性了,快说呀。”

“80C。”

“你你你……”细细吹胡子瞪眼,“不许胡说!”

“你试试。”

细细带着一丝怨恨和诡异的期待,输入“80C”,惊奇又羞愧地发现,还真对了……“喂!”她大吼,“你快把密码换掉!”

“这是系统自带密码,与我无关。”江醉墨一副该死的无辜样子,看上去非常正经。

“骗人骗人!”细细气急败坏。

江醉墨转头看她,非常认真地说,“这是华硕F-80C。”

细细语塞,悻悻作罢。忽然,听他“哦”了一声,她抬头,见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的脖子以下部分,然后承诺道:“我会换掉的。”

“我帮你换掉。”细细说干就干,在重新设置密码的时候犯了难,忽然灵光一现,输入了个“520CC”,正想确认,忽然觉得自己幼稚可笑,便又删掉,犹豫了很久,敷衍地输了一个“12345”,草草了事。

“密码?”江醉墨不太关心工作电脑的密码,但还是随口一问。

“12345。”

“一二三四五,你吃鸡屁股。很押韵,我记住了。”江醉墨挑眉道。

细细大囧,然而又拿他没办法,决定不再为开机密码的事纠结,还是好好地写稿子再说。

也许是因为对面坐着江醉墨,细细的稿子写得专注而顺利,直到江醉墨把一杯茶放在她手边,她才回神,说了句“谢谢”。端起茶杯,里头一股香气,是玫瑰普洱。只见江醉墨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细细身边,在她喝茶休息之际,看她写的新闻稿。

细细一边小口小口啜着滚烫的普洱,小眼神儿一边往江醉墨身上瞟。他抱臂,屈着食指顶在下唇上,微蹙着眉,认真地一行一行看下去。细细盯着他的唇看,他的唇略薄,唇角有自然的上勾弧,在她看来诱人而十分好看。细细甚至不自觉舔了舔自己的唇。

江醉墨看完最后一个字,忽然间转头看她时,她还未移开偷窥的目光,好像被抓包一样一紧张,她猛吸了一口茶水,你知道那有多烫,急急咽下去后,顺着食道一路烫到心口。

细细拍拍心口,看向江醉墨时,发现他俩其实挨得很近,他深深地凝视她,逼得她微微向后缩了一下,然而,他却毫不退缩,甚至一只手放在了细细椅子的把手上,整个人忽然向她倾来。

我的老天啊!细细的心跳得不知道几快,见江醉墨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她下意识微微嘟起嘴,像是要迎接她想象中的来自江醉墨的吻。

然而他偏离了轨道,只是倾身从细细身后抽了两张纸巾,放在细细手里,忽而发现她微微嘟嘴的样子,还一脸鄙夷地看着她,“你在卖萌吗?遗憾地告诉你,你失败了。”

细细傻笑着掩饰过去,用纸巾捂着嘴。

他不笑的样子让人觉得高不可攀——细细望着江醉墨的背影,脸上有一丝胆怯和落寞,表面上跟他插科打诨,但那层窗户纸……是他让她不敢轻易伸出爪子给捅破。

江醉墨复印完病理分析,细致地将几页纸装进大信封里,顺便也复制一份在细细的U盘中让她带走。

煎饼大爷的后续报道出炉,给一直关心他病情紧张的市民一个很好的交待。尽管报纸上说,大家给大爷的慰问金已经足够大爷回乡养老,可仍旧有不少人继续给大爷捐款。细细觉得,这是今年最令她觉得温暖的事。

“登山协会?”细细嘴里叼个鱼丸,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这不,快过年了,细细先前当美食记者时存着的打折券和贵宾卡还有好多没用呢,就约了简崎和紫安去了其中一家私房菜馆。吃得好好的,他俩忽然问起她暗恋江醉墨的事,紫安还跟细细透露说,她打听到江醉墨是登山协会的会员之一,而她的一个读者也是,听说协会将在大年初六组织会员去爬位于市北的摄山。

简崎撇撇嘴,“我以为登山协会一般都去挑战珠穆朗玛这样的山,没想到在摄山公园转转也叫登山协会。这么说每次吃饭都要拍照上传的死胖子可以加入摄影协会,紫安你可以加入中国作协。”

“你跟我说这个干吗?”细细不解,鱼丸在嘴里嚼啊嚼的,吃得可香了。

“听说这次登山是娱乐性质的,人数不限。要不要我跟她说一声,让她带你去,就说你是她表妹?”紫安挑挑眉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简崎痞子一样咬着根牙签。

“我是鼓励细细去追男神!”

“追男神啊……”细细把鱼丸咽进去,吃了根牙签牛肉,完了也叼根牙签,“貌似是个好主意!”

简崎用一种嫌弃又反胃的眼神斜睨细细,就好像某张新闻图片中的普通小男生斜睨五道杠男生一样,充满了唏嘘,“虽然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但是你跟他之间隔着的纱是用钢筋织成的,知道不?”

被简崎一吐槽,细细反而觉得信心百倍,这可能跟她前段时间经历过的外公手术小风波有关,她开始觉得人生短暂,若没有努力一把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等于白活。她眼珠转了转,“钢筋织成的纱意味着漏洞更大更多,我更能钻空子将他拿下。”

“首先,‘钻空子’这个词属于体重两位数以下的人。”简崎毫不留情地盯住细细正在往嘴里送的五花肉,“而等你有朝一日瘦成那样,他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爷爷了。”

“不能这么说,你怎么知道细细不是那几个孩子的奶奶呢?”紫安总体上还是站在细细这边。

“你怎么就忍心诅咒那样一个前途无量的男青年,他知道自己的晚年境遇这么悲惨,会不会丧失生活的信心?”简崎挑眉看着紫安,十分欠扁的模样。

“死简崎,我一定不择手段把他追到手,让你为他幸福的晚年而发自内心的羡慕嫉妒恨。”细细一口气吃了三块红烧五花肉,一边嚼一边对紫安说,“麻烦跟你那读者说一声,让她带我去爬摄山,我要跟江医生来个不期而遇,然后擦出幸福的火花。”

“最后模仿星爷电影,一起跳下去练就绝世武功‘无敌风火轮’?”简崎马上接。

“滚蛋!”细细大吼。

简崎不依不饶地说:“登山不适合你,你从山上滚下来除了练‘无敌风火轮’外,啥也得不到。真的!再说,你也不一定能爬到最高点再滚下来,可能刚到山脚下就已经壮烈了。”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细细捂住耳朵。

紫安呢,已经乐呵呵在联系那个读者了。

细细为了逃避简崎无休止的吐槽,暂时去洗手间清净清净。紫安捶了简崎一下,“你看把她给气的,不会少说两句?”

“老子怎么可以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去追别的臭男人还无动于衷?!”简崎瞪了紫安一眼,怨她多事。

紫安诧异地看着简崎,不解地抓抓后脑勺,想了想,还是没当真。

胡吃海塞后,细细搂着紫安,后边跟着简崎护驾,一路唱着《爱江山更爱美人》回家,当晚只听得N市大街小巷里回荡着细细亢奋的歌声——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啊西边黄河流~来呀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哈哈,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中国人的传统佳节春节很快到来,细细一家照例回H市过年。人说最美好的时光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时光,细细冷静地分析,自己的职业和他的职业基本没什么交集,除非他们医院再被人打砸一次,她才能风风火火顺理成章出现在他面前,所以平日里见着的机会实在太少。在这样的劣势下,她只有增加自己在他面前出现的机会,才能引起他的重点注意。要不……再暴饮暴食住院一次?

看春晚的时候,细细走出倒追江醉墨的第一步,那就是——发祝福短信。

并且还要装作很不经意的样子。

思来想去,打了一堆腹稿,最后细细认真而谨慎地编辑一条充满爱意、热情并具有历史性和时代感的信息并发送出去——

“新年快乐!”

一个歌唱节目过去,一个小品过去,一个杂技过去,江醉墨还没有回复。细细愤然地想,收信息不回复真可耻!

新年钟声敲响,细细早就忘了自己给江醉墨发短信的事,躺下后,才发现手机有条来自江醉墨的未读短信,发送时间恰好是0点01秒。

“此时才是新年。新年快乐。”

一二三四五六……十个字!细细觉得只要对方回复的字数比她发的多,自己就赚到。这种奇怪的逻辑陪了她十几年,以前简崎就打一大堆“哈哈哈哈哈”来凑字数,以满足细细这种“赚到了”的奇特心理,因此那时细细手机里堆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马上来。”之类的短信。

细细非常激动,明知这个点儿应该说晚安,按捺了很久,又忍不住拿起手机眼放绿光,问了一个在她看来十分重要的问题:

“江医生,你喜欢女人么?”

严肃点!如果他压根儿不喜欢女人,她还追个毛线。

一会儿,江醉墨回了三个字——“看心情。”

这个回答令细细觉得模棱两可,她独自揣摩了很久,却发现手机震了一下,江醉墨发来一句话,“你的新年梦想是什么?”

这个问题要谨慎,要显得我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姑娘~细细认真梳理了一下,自己明年的梦想一是追到江醉墨带回来给外公看,二是瘦20斤。

这两个愿望似乎都比较普通,第一个不可告人,第二个明显就是个梦想。

于是,远在N市的江醉墨收到这样一条回复:

“我的梦想是世界和平!”

细细悲剧地发现,在表达了自己宏愿后,手机再也没有震动过。

歌德不是说“不要怀有渺小的梦想,它们无法打动人心”吗?居里夫人不是说“人类也需要梦想者,这种人醉心于一种事业的大公无私的发展,因而不能注意自身的物质利益。”吗?细细十分委屈地睡了。

细细呀,你的宏愿固然好,但也有伟人说了:做梦的人是幸福的,但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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