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盖梅花纹铜炉中溢出的袅袅薄烟,带着清爽的栀子花香弥散在整个车厢里。
云瑶闭着眼,靠在车窗边,立着耳朵听着。近处是马蹄哒哒伴着车辙的吱吱呀呀,远处是隐约而来的人声鼎沸。云瑶挑开车窗上的影月纱,露出一丝窄小的缝隙,向外瞥眼偷望。
“这便是京城了呀”云瑶禁不住心下好奇,眼睛不停地转。
叫卖声此起彼伏,周遭的人多了起来,云瑶坐直了身子,把头往外探了探。
“梅花饼,梨花酥”一个挎着竹篮的老妇人高声叫卖着。
“玉谙,玉谙,你把梅花饼买来给我吃。”
折扇快而准地敲在马车的窗棱上,云瑶迅速地缩回手,窗纱坠下,隔绝了车外的一片繁华。
云瑶斜眼看着策马行在车外的笔直身影,“我都要闷死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呀。”
苏玉谙轻摇着手中的折扇,不疾不徐地说:“谁让你自己贪睡。”云瑶努努嘴,无话可说。
今早启程的时候,玉谙让她换上男装一同骑马,云瑶看了看仍然黑压压的天,断然拒绝了,她打着哈欠钻进马车里绵软的锦被中,懒懒地说:“反正以后要在荣城长住的,不急在这一时,有的是时间领略风光。”言毕便继续会周公去了。谁知这一觉醒来,还没到住处,一个人待在马车里实在气闷得紧。
“好了,你别急,再有两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云瑶轻轻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车外的玉谙能不能看得真切。
她拿起小几上的一枚碧绿如水的翡翠簪,簪脚上是蜿蜒而上的卷草纹。云瑶用翡翠簪顺手挽了一个发髻,挽得松松散散,她把鬓边的碎发向发髻顺去,是啦,以前都是娘亲给自己挽发,娘亲的手总是香香的软软的,挽出来的发髻又工整又漂亮,云瑶拆掉发簪,如瀑的长发滑落到肩头,发尾扫到了眼角,眼睛有些酸痛。
二人收拾停当,日已西斜,如烟的云霞漫天铺散,清泉汩汩,绕过一小丛竹林蜿蜒而去。云瑶斜靠在美人榻上吃着梅花饼,刚洗的头发还冒着水汽。
“竟让你找到这样一个雅致的园子,真是好本事,你一定花了大价钱吧。”
“是花了不少钱”苏玉谙从云瑶手上捻了块梅花饼放在嘴里,“够你吃上十年这种饼了”
“一丝梅花的香气都没有,名不副实,白白叫了个好听的名字。”
“我倒觉得名副其实,这形状确实有些肖似梅花。”
云瑶站起身,把玉谙拉坐在美人榻上,“若是每一个买家都像你这样易满足就好了”说着云瑶将玉谙的头发挽起来一个髻,用一枚白玉冠扣好,又将那枚雕有卷草纹的白玉发簪插入玉冠的孔洞里。云瑶对着苏玉谙微微福了福身,捏着嗓子道:“大爷,您可还满意?”
苏玉谙背着手,走到泉水边,装模作样地对着水面照了照,微微点头,认真地说:“不错,确是好手艺。”
云瑶哈哈笑着,冲玉谙伸出手去,“那这就算我做的第一桩生意吧,快些拿钱。”
苏玉谙在云瑶摊开的手掌上轻轻一弹,“钱是没有的,我请你吃顿好的,算做交换。”
大陈的都城荣城是如今天底下,最富庶繁华的地方,因有一条止澜江穿城而过,这做荣城也被世人称作江中城。
云瑶和玉谙坐在临江的酒肆松鹤楼二层的包间里,凭栏四望,虽是星野四垂的时辰,但周遭依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这江中城当真繁华”云瑶此时已做了男儿装扮,摇着手中一柄玉骨折扇摇头晃脑地评判着。
玉谙夹了一筷子清蒸鳜鱼入口,满意地点点头,笑眯眯地说:“在繁华之地,更能体会到银子的好处和花钱的乐趣。”
云瑶并未接话,只盯着楼下看,神情微动。“玉谙你来看。”
苏玉谙站起身,来到窗边,只见江面上一只两层高的乌木船缓缓驶来,船舱的二层窗户上覆着烟霞色的薄纱,船舱里面灯火辉煌,在薄纱上隐约映出一个妙曼的人影,一串清脆的琵琶声,如泣如诉,从如烟的薄纱里蜿蜒飘出,在闹市的上空打个旋儿慢慢消散,周遭的喧哗仿也佛随着琵琶音渐渐暗淡了下去。
云瑶只觉得惊奇,轻轻扯了扯玉谙的衣袖,投来询问的目光,苏玉谙嘴角含笑,一副了然的模样,用下巴继续点了点乌木船的方向,示意云瑶接着看下去,云瑶更觉好奇。这时,只见乌木船门窗洞开,薄纱轻起,一个红衣宫装女子怀抱玉颈琵琶盈盈走出船舱,立于船板之上,微凉的江风袭来,女子轻薄的衣衫随风而动,勾勒出妙曼的身姿。女子只抱着琵琶,停止了弹奏,静默了须臾,她轻起朱唇,婉转的歌声轻飘飘地传过来。
云瑶看得有些痴,喃喃道:“这姑娘一定很好看。”
乌篷船离得太远,在岸上并不能看真切船上人儿的模样。
小二正捧了酒进来,听见云瑶感叹,便笑着道:“阿蛮姑娘色艺双绝,是露华楼的花魁,在荣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这阿蛮姑娘着实难得一见,只有初一和十五这两天,才在这乌木船上露面,让人远远地看上一眼。”
云瑶闻言,越加好奇,她尽力地踮起脚,把身子往窗外探“这里太远了,实在看不清啊,小二,你们这酒楼有没有再好一点的位置了?”
“公子不知,这江畔的所有酒楼都可看到江中的乌木船,却都看不清阿蛮姑娘的脸的。若想一睹佳人的芳容,便得乘小船。”小二抬手指了指江边。
云瑶顺着小二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江边一只只乌蓬小船慢慢划离岸边,向江心方向驶去。乌蓬小船上只见船尾有一个摇橹的船夫,再不见他人。
“为何这小船上只有船夫一人?”云瑶问
“船上的贵客们都坐在船舱中,轻易不会露面。”
云瑶又问:”那为何这些小船的船头都满载鲜花?”
小二道:“那些鲜花的茎部都绑有一支细细的竹管,里面中空,两侧用棉布塞实了,里面放入绢纸,上面写上恩客的名字,待到小船划近江心,靠近乌木大船之后,船夫就会听从船舱中客人的命令,向大船上抛去鲜花,每只鲜花代表五十两银子,最后出价最高的客人,会被请到大船上,成为阿蛮姑娘的入幕之宾,便可一睹真容,和这花魁娘娘把酒言欢。”
云瑶眼睛睁得大大的,颇为讶异:“……竟如此风雅。”
“那老鸨儿才是鸡贼得很,每次都会站在船头,高声请出出价最高的贵客登船,所有人都会眼睁睁地看得到,第二天,荣城的大街小巷便都会知晓谁是最有钱的主儿了。”
“那这可是出名的好机会啊。”云瑶感叹。
“确是如此,有些豪客便是拼一个名声,倒也不是非要喝阿蛮姑娘的那一壶酒。”
云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地便有些可怜那阿蛮姑娘,她也不过是一个被男人用来彰显财力的物件罢了。
玉谙把云瑶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轻笑出声。
云瑶怒目而视:“你笑什么?”
“我笑你呀,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就是没见过世面嘛”她贴近了玉谙耳边,悄悄地说:“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从来没到过这么热闹的地方。“
苏玉谙有一丝心疼,云瑶从出生开始,便随着家人颠沛流离,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中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新鲜的人和事。
他略一思索,便对云瑶说:“那走吧,我带你去看看这位阿蛮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