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岚讲的时候,是从他母亲开始的。妖后当年是倾倒三界的美人,这一点从秦岚身上就能看出来,但她年轻的时候并不是秦岚这样受万人唾弃、四处奔波流亡的存在,相反,她与族人守候在天山秘境的妖塔,世代恪守本职监管着每一只妖,将违背种群之间和平共存的妖物统统锁入妖塔,将修炼邪魔外道的妖就地正法,在妖后还是个小公主的几百年内,妖界安生稳定,可谓是安居乐业。
后来天山族人开发秘境,人类的活动扰乱了原有的秩序。天山秘境是一片至今未知的区域,凡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开拓未知的野心,于是组团攻入妖气弥漫的秘境地带,发现了一种会发光的蓝色蝴蝶,秦岚说那是唱诗鸟,天山秘境的守护者,极具灵性,只要你真诚地呼唤它,它就会来到你身边助你脱离秘境的危险。可是人类不知道这个秘密,只觉得它好看,就大肆捕捉,捉回去,关起来,夜里就节省了油灯。
那个时候,无忧无虑的妖后和人互相不认识,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她为了找寻失踪的天山唱诗鸟,不得不进入凡间,这一步跨出去,就是离了妖界的经、叛了妖界的道,山下的凡人发现这位美丽的异类,那种好奇和侵略占据了凡人的心,一位天真烂漫的漂亮少女在污浊的人世间能受到怎样友好的待遇呢,她去找那些抓了唱诗鸟的凡人,耐心地对他们讲道理要求他们放生,可她迎来的却只有谩骂和欺辱,这都算轻的,更过分的是那些渣滓一样的男人,不得已,妖后动手杀了人。
这对于妖后来说,无异于踩死一只蚂蚁,也无异于开了荤,她惊奇地发现吸取人类的灵识可以助长妖力,人类的血肉可以生津止渴,人类的精髓可以补气生血,总之,人类就是一种可以吃的东西,并且很好吃,她很快地带领自己的同伴屠了整个村子,少女经不住诱惑,血染长河三千里,地府的亡魂惊扰了冥界,而妖后还在觅食,在此期间,她成长了不少。
某一天她遇见一个鬼族女子,悄然站在她面前,那是一个生于混沌长于幽冥的年轻女子,妖后一见她,觉得自己已经从气质上黯淡了下去,低头看看自己满嘴是血的邋遢模样,就感到这未曾谋面的女子一身的高贵与出尘,妖后心悦这个女人便想要靠近,谁知这女人是从冥界来到人间专程要将她收进妖塔的小鬼王殿下,可怜的妖后,自此就在秘境妖塔里度过了三百年。
三百年过去了,妖后一千年渡劫,鬼王亲自将妖塔解封放出妖后,可惜一个不留意,就不止放出了妖后。
逃出来的妖保护着妖后,答应鬼王不再杀人,鬼王便没有将那些妖物抓回去,让他们留在了妖后身边,妖后临走前对鬼王表白了心意,她说她不在意爱情之中双方的性别或者种族,她欣赏的是一个人的灵魂而并非要像人类一样繁衍后代,但鬼王自始至终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她说错并不全在你,但你要接受你的那部分惩罚,这就是人间。
于是妖后游玩鬼王口中的人间几千年,一直将这句话铭记心间并且万事做决定之前就用这句话来衡量后果,直到她遇见正在进行人魔大战的魔王,千百年的芳心再次萌动,妖后从试探性地喜欢鬼王殿下,变为了死心塌地去追随魔王殿下,魔王对她说,谁都没有错,谁都有苦衷,只是被发现的那个就得担下所有的罪名。
妖后逐渐被魔王的野性所征服,她慢慢觉得,鬼王就是太懦弱,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于是她就辅助魔王征战天下,魔王也一复一日地被妖后的天姿和天资所吸引,终于,妖后为魔王生下了一双儿女。
“这是我母亲亲口告诉我的她的往事,她说好景不长,伏魔之征就是噩梦的开始。”
我心说那叫光明总会来临,伏魔之征就是打响民主革命的第一枪。
秦岚说,妖后带着他和姐姐,一路躲避众仙家的追杀,那时,他只有不到一岁,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魔王被封印之后,就自然而然地轮到了他的家眷,于是在昆仑山脚下,她带这两个孩子被鬼王和一名天庭将军拦截,天庭将军恐吓她,要么交出魔王的孽种,要么就死于鬼王的刃下。妖后看到鬼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就跪下来乞求这二位,特别是曾经的旧识鬼王殿下,看在往日情面上,幼孩无辜,我愿任从天庭处置,但请留住我的两个孩子,仙家好好管教必不会霍乱苍生。
可是鬼王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反正将军要定了她母子三人的首级,鬼王听令前来捉拿。
许是妖后这些年食人精魄饮人鲜血,灵力增长了不少,鬼王又在伏魔之征中分身乏术,所以只截下了那名女婴,妖后拼了命,将鬼王打伤后携带男婴逃走,从此永失一女,母子二人流亡天涯,虽然她恨透了天庭与鬼王,却又不得不过隐姓埋名的生活,因为在翻盘之前,一定要将魔王之子抚养长大。
“我一直在找我的姐姐,可是打听来的消息全说她被天庭处死了,一个刚生下来的婴儿,还未睁眼看清这世界,就被那些自命清高的屠夫夺走了性命。”
“可想而知,你妈妈应该恨透了鬼王吧,怎么说也算是几千年的老情人吧,一点情面都不留。”
秦岚苦笑一声,握紧了拳头,说:“比恨天庭更恨她。”
我懂,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绝望中捡到希望,又被希望狠狠地甩开了手,永远地坠入了绝望,与其经历这种起伏,倒不如彼此不曾相识。
“后来呢?”我听说,妖后终究还是被抓回了妖塔。
秦岚继续讲道,妖后一人带着她,就像个被夫君遗弃了的寡妇,这才感受到了人世的凉薄,并且他们如果要在人间长时间地存活下去,就必须敛起锋芒,像个平凡普通的人类母亲一样,起初处处碰壁,受尽了冷眼,这种画面不用想也可以知道,一个女人拉扯一个孩子,特别是在这冷漠、势利、自私自利的凡人之间讨一口饭吃,究竟有多么困难。
这么一想,秦岚也算是个可怜孩子,原本应当在荣华富贵中享乐一生,可现实却要在污浊的人间含着深仇大恨挣扎下去。
妖后从他记事起,就一直一直地在讲述他的身世和立场,每一夜,都将千年前的故事讲给他听,若不是当初魔王被封印,他们就不会受这般苦。
“噢,我懂了,所以造就这一切的源头,是伏魔之征封印魔王对吧?”
秦岚歪了歪脑袋,唇角上扬,说:“给你讲故事倒是很轻松。”
我谦虚地笑了笑,说:“逻辑推理而已,低调、低调。”
他带着漠然的笑意,冷哼了一声,说:“可还想继续听下去?”
“想啊,你妈是怎么给你描述当年的场面的?据说很壮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