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一下。二勇,如果我还用得着司机,我还会找你。”
“真的?”二勇摸摸耳朵“真的吗?”
“嗯,多少钱?”
“先生,您这不是打我脸吗?”
“那。。好吧。”东来走下车向大楼下的车站走去。站上人很少,杨科和雅楠在那正说着话。雅楠穿着棕色很是宽松的长裤,白色带着蕾丝花边的长袖,乌黑的长发下,白皙的脸蛋和淡红的嘴唇相得益彰,那双如泉般的眼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今天差点赢了老江。。”湖字还没说出口,雅楠的手掌已到杨科嘴边。“老丈人。”
“告诉你,我们的事没成之前不许赢我爸。”雅楠仍用掌心轻轻排在杨科脸上“给你买的洗面奶你没用吗?”
“我觉得,我要是赢了老。。”杨科看了看雅楠“老丈人会好些。”
“为什么?”雅楠坐在电动车上梳理两边的刘海。
“你想,我要是赢了他,我去提亲,他不得乖乖的?”
“那要是不乖呢?”雅楠的左手搭在杨科肩上,
“不乖,不乖来一局。打到他心服口服为止。都是手下败将了还不乖乖的。”
雅楠的左手随即捏住杨科的脸蛋“他是谁?还打到心服口服为止。欠揍了,嗯?”雅楠的另一只手也捏住杨科的脸。“说,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就事论事,今天你老爸都让我参观你的房间了。咦。”
“你再咦下试试?”雅楠哈哈大笑起来片刻后突然拉平了脸“去我房间干嘛?”
“我怎么知道?你老爸问我一直送外卖吗?我说把弟弟的债还清会正常上班。他又问我会找什么工作。我说还没想好,他又问我什么学历。我说二本。然后他就让我参观你房间。”
“那你没拒绝吗?”
“差点说漏嘴了,我都说又不是没。然后哈哈。”杨科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及时忍住了。”
“那我妈什么表情?”
“她还在那织毛衣,也没说什么。不过仇恨都写在眼里。”
“哈哈。”雅楠看看手表从电动车上起来“我现在是成熟女性了。下个月我的生日你要是再送我毛茸茸的玩具你就等着挨揍吧。”
“啊?”杨科拽了拽额上的短发“昨天你不是说你还是青春少女么?”
雅楠用手掌用力揉杨科的脸,杨科的嘴唇上下弯起“总之,不能是玩具了。下班后,我们去看电影。”
“又看?那你掏钱?”
“哼哼。就知道你就这点出息。像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娶到我?”
“你想嫁的时候不就娶了。”杨科说的很认真。
“彩礼呢?”
“娶你还要彩礼?前几天不是不要吗?”
雅楠像是在揉面团力气越来越大“白占我便宜是吧?”
“等我攒够彩礼你都老了。”
雅楠不说话只一个劲揉着,深深沉迷其中。
杨科拉起雅楠的手“彩礼得多钱?我计划计划。”
“就你?”雅楠一脸鄙视嘟哝着嘴“那恐怕得下辈子了。”
“谁说的?”杨科露出诡异的笑容“你老爸还对我说,生活有什么苦难可以告诉他。”
“不要打我老爸的主意。”
“又不会少给,分期付款嘛。”
雅楠的掌心轻轻拍打着杨科的脸“想得美。好了,我要上班了。”她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再去找你的狐朋狗友我就打断你的腿。”
杨科笑了笑没有说话,待雅楠走进大楼,他便掏出屏幕已经破碎的手机打起电话“广场?那一会见。”
就在杨科跨上车准备离开时,东来走到杨科身边。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是你呀。”杨科笑了笑。
“你知道我?”
“刚才不是在棋摊那看下棋吗?”
“奥。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是说,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快乐?”
“啊?快乐?好吧。”杨科看了看东来“何必自寻烦恼呢?”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因为没有彩礼而失去她呢?”东来有些激动,手抖了起来。
“居然偷听我们说话?”杨科笑了笑“要真是那样,那我也没办法。”
“那你就那样失去她?”
“我觉得你们的想法都怪怪的。我要是个女孩,碰见自己喜欢的人还要什么彩礼?能被彩礼耽搁的爱情恐怕不是真的爱情吧。爱情不是能够跨越一切吗?”
“假如你的丈人非要彩礼不可呢?”
“那看雅楠的意思了,要是我,那就私奔么。”
“可你想过没有,没有经济基础的爱情是很脆弱的。”
“看吧,都这样说,爱情不是可以跨越一切吗?要是连爱情都被打败了,那什么能有永垂不朽呢?再说了,谁知道明天发生什么,说不定就翘辫子了,虽然不好但还是有可能的对吧。活在当下才是对未来唯一的珍爱。”杨科笑了笑“最后这句不是我说的。”
“那是谁说的?”东来觉得他的背后还有高人。
“刚刚打电话的狐朋狗友。对了,你要是有什么疑问,可以问他,他研究哲学。去么?”
东来笑笑,“她不是不让你找狐朋狗友吗?”
“哈哈。我接受她的治理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要让我的狐朋狗友们被她整治。那我不是太没面子了?”
“远吗?”东来看看周围,没有人注意他,他松了口气。
“六站路。”
刚坐上电动车,东来有些害怕。因为电动车忽左忽右忽快忽慢,他双手仅仅抓着后面的铁架。
杨科回头看了看,“平时雅楠会抱着我的腰,你就算了。”
东来笑了笑,渐渐不那么害怕。一只手也能送开,在一个十字路口,车子拐进一条小巷。这条小巷东来觉得熟悉,是李娜曾经居住的地方。他曾经到此找过李娜,并在李娜的出租屋翻云覆雨。现在想起那间屋子,东来不由叹气。已经很久了,是那次赶集相遇后的几个月。李娜便邀请他参加同学聚会。去是去了,但说的话不多。最后他告诉李娜有事先走。几天后,李娜再次约他,当时算是自知与安无缘便打算和李娜交往。他便去了,吃饭看电影逛街。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他最爱的仍是安。为此他也饱受折磨,那晚他送李娜来到此处,李娜邀请她上去坐会。他便去了,房间是合租的,另外那个女孩周末回家。狭小的房间里一个折叠衣柜将两张床着隔开,窗下的大桌子上放着电磁炉,碗筷,桌子下面的篮子里放了些蔬菜。过来一些的梳妆台堆满了各种小瓶子。墙边的衣架上的衣服还滴着水。李娜关上门的瞬间,东来便知道要发生什么。那晚他在此过夜,后来便提着礼物随李娜回家算是登门拜访。当他来到李娜家看到李娜家中的情况时,忽然爱上了李娜。两家算是相差无几,他这才知道女孩能够给他买衣服送他护肤品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原来是这么不容易。那一刻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疼爱这个女孩。然而他掏不出那么多彩礼,尤其在女孩母亲知道东来的家庭情况时,便一脸冷漠。为了女孩他觉得应当忍受。但当他选择参加超新星计划时,情况陡变。当他向女孩保证一定会成功,女孩只是一直亲吻他。那次逛街,女孩为他买了一身衣服。临别时,紧紧抱住他许久才松开手臂。他并未察觉其中异常。周末时,他打电话给李娜,始终无人接听。最后他来到房间敲门。同伴告诉东来李娜已经搬走了。他意识到大事不妙,因为电话打不通他便发信息其中内容大致便是我爱你我会让你幸福的。无论发生什么请让我们一起承担之类。但始终没有回音。随后当他来到李娜家时,李娜的母亲对他说,李娜已经嫁人了。对方给了两倍的彩礼,让他好自为之。当他转身离开时,豆大的眼泪直流。然而他并不知道看躲在窗后看着他离去的李娜早已苦干了眼泪。如果说,安的离去是命运的安排,那么和李娜的分手他觉得是咎由自取。一段时间他经常梦见李娜,有时梦中惊醒会跑向村口的分别处,就像小时候寻找母亲那样。冷清的大街只有风在吹。最后他便不再起身,他知道是梦便渴望梦的久些。现在当他重又出现在这里,熟悉的街道,那棵他们躲在下面避雨而又亲吻的大树仍旧枝繁叶茂。但一切都变了,他变了,变得不懂温情,只懂作乐。不在乎女人的感受,只是花钱让她们屈服。
“这里以前也有个棋摊,后来水果摊老板过世也变散了。”
东来想起李娜经常在此等他,有次他悄悄溜达娜娜身后从后面抱着她,吓的娜娜大叫。棋摊的壮士们已经准备动手了,李娜解释道那是她的男朋友。一位老大爷说道,年轻人真疯狂呀。
想起这些,东来更难受。所幸街道不长很快过去。
“看到没?网吧门口那两个,个子高点的。”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东来看着抽烟的少年正在一本子上写着什么,少年的形象让他想起加缪。
杨科把车子靠在墙角和东来走了过去。少年抬头看了看他们继续在本子上画着。
“对,能量的变化量乘以时间的变化量乘以空间的变化量是个常熟。这就是我的想法。”
东来看到本子的中央写着:△E×△T×△S=C.旁边还有许多公式。
“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平方才是波幅,因为空间的概率等于粒子在此空间的概率。假如我们用薛定谔方程代替△S,再用什么代替△E。比如质能方程式。”
“那△T呢。”旁边的男孩是量子力学专业的研究生。
“观测行为本身就是为时间赋值。时间是没有长度仅有方向的。正因为我们观测它才有长度。尽管超距作用比如量子纠缠是同时发生的,但我们的观测并不是同时的。这样理解宇宙大爆炸便是当最后的能量态与能量死海之间的变化不足以产生这样的△E来与空间时间的变化维持一个常数,那么时间就会反衍即宇宙大爆炸。并且平行宇宙这种理论太幼稚了,完全是门外汉的水准。”
东来瞬间觉得自己的世界是如此狭小。
少年点根烟又抽起来“空间就是概率场,我觉得这不会错。”
“万一错了呢?”
“错了再说吧。还有你们怎么会觉得海德格尔能算的上哲学家。我觉得哲学家只有三个或四个,三个便是老子孔子庄子,至于尼采,他否定了前三者之外的所有道路,甚至不仅仅是指西方。假如他读过《庄子》,那么很可能哲学就在他那完成了,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你就是自我感觉良好。徒弟。”
“时间会证明一切的。嘱咐的事有消息请告之。”
“等我和导师交流后,看他这么说?”
“杨科,走,上网。”
“先等一会,他想问你几个问题。”
少年看了看东来,一脸疑惑。
“你说好人有好报是真的吗?”
少年笑了笑,
“首先,你得对好人有个定义吧。但这个定义超出了伦理学的范畴。”
少年的思想让东来害怕,他一直觉得自己算是很深刻的。但少年刚才短短的几句话便让他瞠目结舌。甚至当他读起海德格尔的著作是完全看不懂的。而少年竟说海德格尔算不上哲学家。
“我想你是遭遇了什么吧。”
“嗯。”东来觉得这个少年便是卖无心菜的人。“请你们为我保密。我就快死了。”
“啊?”杨科不由喊出声。
“那走走吧。”说着少年向广场走着,东来紧随其后。
“我觉得即便我做错了什么,也不至于这般惩罚。”
少年看了看东来,摸摸下巴。
“你觉得这算是惩罚?”
“不然呢?我才37岁。并且。。。”
“那你觉得夭折的孩子有什么过错,甚至是还在母亲肚中就被引流的还未见过人间的那些精灵。或者说战争中不幸丧命的,他们有什么过错?”
东来忽然盯着少年,说不出话来。
“您觉得怎样才算好人呢?做好事,但凡一个人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难么他便有做坏事的可能。我所谓的好人,其实是说人,做人所做的,当人就可以了。你肯定寻找过什么,对吧?”
“是的。”
“您要是没有孩子,那么一定是在找继承人。要是孩子很小,那一定是在找能够照顾他的人。对吧。”
“是的。”东来觉得自己和少年相比犹如井底之蛙。
“可是即便你有继承者,你怎么能够确定他愿意继承或者能够继承,甚至是你怎么能够确定他不出意外,活到成年?”
“我。。。”东来这才发现自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想要个孩子,然后让孩子成为别墅的主人。可是他从未考虑过孩子的成长。
“也许你找到了,你怎么知道它不会很快随你而去。”
“我无法确定。”东来觉得自己的世界正在被少年摧毁。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只是整个宇宙微乎其微的一部分。但美妙之处或者说残忍之处在于除了永恒,我们一无所有。”
“永恒?”东来如触电般身子抖了一下。
“大统一理论,宇宙的唯一法则。是存在但我们永远不能找到的。就像命运,你认命了,然后发现命运并非如此。你反抗了发现命运始终是命运。直到最后你忘了它便知道它是什么。当然这只是理论,但至少得向此靠拢吧。始皇威名天下闻,人间却读夫子书。”
“but。。。”东来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假如不得不死,就死的像个样子。”
“像个样子?”东来咳了几声。
“是的,就像你赴爱人之约。”
“那么你能做到吗?”
“总不是因为没有人能做到就不应当那样做吧,更不是因为人人都这么做所以才应当这样做吧。看样子,你是从事文学的吧。”
“是的。”东来觉得自己什么也藏不住了。
“听《安魂曲》吗?《赋格的艺术》?《贝九》?还有贝多芬的弦乐四重奏。”
“听过一部分。”
“那就好好听,那里面已经写出了文人需要的终极答案。”
“你。。。”东来觉得少年可怕至极如终生行医的妙手大夫不待病人说完已开出良方。
“你说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死期好还是莫名死去的好呢?”
东来觉得头晕目眩,他不知道是所谓良药的药效还是发病的症状。
“你得找回初心。”
“初心?”
“是的。能说的我都说了。要是还有什么疑惑,可以来找我。我每天傍晚会在这里看一个女孩跳广场舞。”
这样一讲,东来觉得少年也并非那么可怕,甚至都喜欢跳广场舞的女孩。
他看着少年的身影被越拉越长最后消失在墙角,阳光不那么炎热,甚至风也凉爽起来。
他站在广场上看着自己的身影思考着少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