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茫云海中,在封闭一切的炼炉里,
愿我永远成为大地的子民!
万能的腾格里屠尽世间大恶,
我也在神的庇佑下
找到生的本意——
焚尽三千世界的炼狱烈焰纵横的一刹
我将忆起我的本名!
……”
十丈高台上只有一个人,低低的吟唱声与梦呓无异。不同于草原上常见的皮袍貂裘,一身紫色的斗篷覆盖了吟唱者的全身,宽大的风帽遮去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两瓣不停翕动的嘴唇——两片唇瓣呈现诡异的绿色,随着吟唱的进行,缕缕青气从脸颊汇聚而来,犹如毒蛇吐信,丝丝声过后,绿气消失不见,而唇瓣的颜色愈发鲜艳,几乎可以媲美新生的草叶。
冗长的吟唱终结,高台上的紫衣人双臂高举,像是想将广袤的天穹拥入怀内。时光定格在这一瞬间,夤夜时分的草原万籁俱寂。但平静的只是地面,高空中一股躁动的气流横冲直撞,在满天繁星中逡巡良久,最后灌入西北方一颗周围暗红、光芒微淡的星子。不多时,以那颗星为轴心,墨色苍穹被染出血红色的一片,吞噬着附近的星辉,天中明亮的繁星都因此失色。血色光晕占据了西北方向,爆发着无可匹敌的煊赫气势,红色气浪翻滚着,直逼中天明月。月华皎洁,此时却也只能退避三舍,几乎就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向东方。
“天狼杀气生,我辈自纵横!”
高台上的话语听上去虚无缥缈,但高台下的人都暗暗激动,谁都看见了西北方的明亮光芒,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没有丁点声音,十丈高台上的人就这么轻盈飘下,衣角都不曾拂动半分,只是那诡异的绿色已经退去,嘴唇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看着紫衣人落地,高台下的众人齐齐跪倒,仿佛是拜见最尊贵的神明,全都是脸面朝下,丝毫不敢仰视,恭声齐呼:“天狼扬威,横行天下!”
紫衣人受此大礼,斗篷后的表情依旧是淡漠的。双手平举,也未见多余动作,拜倒的人都感觉到一股柔和的力量,不自觉地被牵引着起身站好,每一分力量都恰到好处,不多不少,每个人心里都在暗暗称奇。
“天狼苏醒,但仍需诸位浴血,才能唤醒天狼的本源之力。今日到此,诸位请回。”紫衣人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众人才躬身行礼,逐次散去。
就在所有人都将要离开的时候,紫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赫拉,你留一下。”
走在最后的魁梧大汉怔了一下,还是大步走来,距离紫衣人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住,躬身一礼:“圣使。”
被称为“圣使”的紫衣人背过身去,负手而立,不紧不慢地问道:“射狼关那里,看出什么了么?”
“回圣使,射狼关关城虽然地形险恶,但是兵力单薄。用种下蛊虫的中原蛮子操作弩机试探了一下,守军都应付地捉襟见肘,更何况我部族的雷霆一击。”赫拉越说越激动,坚实的肌肉都开始颤动,“另外,右贤王已经出发,这一路将是我们的阴管。”
“嗯。”圣使平淡地回复了一句,旋即转移了话题:“那小子,你怎么看?”
“额,”仿佛是一下子击中了痛处,赫拉脸涨得通红,恨恨道:“下次再让我看见,我肯定不会让他用出黑龙吐息!”
“赫拉!”圣使的声音一下子凝重起来,冰冷的杀气迸发出来,逼得魁梧的赫拉连连倒退,“我教导过你,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允许你以这样的态度面对一个对手!不要忘记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赫拉被强悍的杀气吓得坐倒在地,全身的肌肉都开始痉挛,自小练就的内力全部运转拼命抵抗着可怕的杀气,脑子里的狂热却是在逐渐退去,逐渐变得冷静起来。父亲的死的确是他的心结,虽然他承认父亲的实力其实是超过那个远道而来挑衅的臭小子的,但也是正是实力上的优越,父亲才惨死在那个初出茅庐、比当时的自己只大了两岁的年轻人手下。想到这,赫拉的心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汩汩留个不停。
“好好想想如何战胜他,还有,此次明暗双线必须兼顾,每一路都不容许失败。”圣使话音刚落,整个人就飘然而去,所过处草叶都没有晃动。
赫拉呆呆地望着圣使离去的身影,阖上双眼,感受着这个强者在这里残存的杀气,再次睁眼,双眼已是血红。他站起身来,对着西北方向,仰天长啸。
天狼星星芒闪耀,天地之间充斥了澎湃的杀气。
射狼关内刁斗声声,夜巡的队伍警惕地戒备着城楼内外。除了明暗闪烁的火把,就只有城楼里那盏昏黄的灯烛了。
冷长风其实已经趴在书案上进入了梦乡,手边还摊开着那本《公冶子雄地》。白日御敌消耗了他太多精力,接近自己实力巅峰的黑龙吐息的施展,更是让自己的身体到了灯尽油枯的地步。尽管如此,他还是硬撑着守了两个时辰的夜,也不见有敌袭,这才回到城楼内室,昏昏睡去。
四更过半,破晓前的天际现出一缕难以觉察的亮光,而广阔天空还是漆黑如墨,和刚入夜相比是有过之而不及。黑暗溶蚀所有元素,冥冥之中仿佛有许多无形的手,牵引着人的情欲,最终走向终极的恐惧。
轻快的马蹄声踏碎黎明前的静谧,稍有警觉的守城士卒鱼跃而起,冲着马蹄踏来的方向张弓搭箭,大喝一声:“谁?”大喝声也惊醒了城楼上半清醒半迷糊的士兵,伴随一大片箭镞上弦声、兵器碰撞声,城下的骑马者已经无处遁形。
没有回答。片刻之后,有破空声传来,慑于白天重型弩机的威力,城头上的士兵大部分下意识地蹲身躲避,但黑暗中的那人似乎早就控制好了力度和方向,一物从黑暗中飞来,不偏不倚地钉在城楼的石柱上,竟是完美避开了所有士卒。
火把很快围拢过来,一名校尉看着士兵从石柱拔出来的物事——一面古朴的黑玉令牌,一张搭上箭的硬弓,对准了左上角肋生双翼的腾飞巨狼,这是射狼关的独有通行令,第一时间便交给了匆匆赶来的冷长风。
冷长风在手下大喝之时就被惊醒,待他冲出内室,就接到了那面古朴的通行令牌。顿时,他的心上一冷,即使是几个时辰前被箭雨包围,自己的心也从来没有如此战栗过。夺过手下的火把,冷长风不假思索地就越下了城墙。
没有了平静的心态,双脚着地之时,阵阵疼痛感从脚底涌上来,冷长风踉踉跄跄地走到来人面前——火光摇曳,已经下马的那个人像是从血海中爬出来的一般,血水、汗水、尘泥混杂在一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他的左手,准确的说,是一段残肢,自手肘以下全被砍去,截口处露出森森白骨,还有丝丝缕缕的血丝附着其上。血人看见冷长风飞下城楼,嘴角处艰难地露出一抹笑,刚想伸出手去,却已被冷长风一把抱住。
“将军,营救、营救失败,太子已死,我、我回来领罪……”话音刚落,冷长风便觉手上一沉,血人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有完好的右手固执地指着同样沾满鲜血和泥土的战马。
冷长风顺着手势看去,战马居然还拖着一副软架,上面也是一个血人,只有一双眼睛标志着生命的气息,不知是被战马拖了多少路程,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射狼关,死灰色迅速漫上那双眼睛。冷长风几乎是歇斯底里:“开关,救人!”
天已大亮,黑暗逐渐退去的同时,来自极北的罡风在无遮无拦的草原上恣意咆哮。关外的草原,眼看着又要迎来一轮枯荣的转换。
关内的罡风,显然不及关外那么凛冽,但也有几缕风钻进了城楼上属于冷长风的内室,吹动了书案上摊开着的《公冶子雄地》。哗哗哗的书页翻动,命运之轮也在悄然转动着。
风最后停滞了,小小的内室重新恢复了平静。空无一人的内室里,只有一本翻开的古书静静地躺在书案上,静静地诉说这冥冥之中无法挣脱的宿命。
“万千雄关,外者难破,唯着眼于内,可一鼓而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