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国的凤君林江氏嗣昭自一年前的五月初六安阳节从阶上坠下后便不再敢顶撞扶摇国的女皇陛下。
故而扶摇国皇都扶苏城百姓皆传言道:女皇陛下遭凤君羞辱许久,气急之下将凤君推至阶下,凤君醒后惶恐万分。
扶摇国女帝姓林,芳名晚舟,字长宁,为先帝嫡长女,于登基次年封丞相江谅安之子江嗣昭为凤君。
听说……是强娶过来的。
说来奇怪,世人本以为女皇陛下强娶丞相之子是因心悦于后者,毕竟江嗣昭也是扶苏城中有名的翩翩公子,名列“扶苏四美”之首。
但女皇陛下却不甚喜爱这位凤君殿下。听宫中人所言,女皇陛下从前一月也不见得去凤君宫中一回。
倒是凤君坠阶苏醒后女皇陛下但逢闲时都会移步凤君宫中,赏花出游都与凤君为伴。
宫中人又言,是女皇陛下忽感愧于凤君殿下,欲弥补后者。
更有言者传道:女皇陛下喜好柔弱公子,不喜刚烈男子。
此言一出,扶摇国上下男子均故作娇弱,意图入女皇陛下慧眼,从而飞上枝头变凤凰。
林晚舟听闻对此嗤之以鼻。她何尝喜爱柔弱公子了?她喜爱的素来是将军一类的威武之君,只是这江嗣昭出乎她的意料。
她本以为,他醒后便会同几百年前一样,用一只大手揽住她的肩膀,笑得爽朗:
“我看看我夫人有何不可?”
即使他的手如今细腻白皙,足以叫众多女娇娥自惭形秽,也无妨。
可事与愿违。
江嗣昭哪里是“柔弱”了?他那分明是胆怯。
这与她的嗣昭不同。
江嗣昭说,他姓江,名嗣昭,字谖宁,是上元国的皇帝,那儿与扶摇国截然相反,男尊女卑,皇帝从来都是男儿郎,不曾有过女子为帝之事。
林晚舟听后并不惊讶,只是笑笑:朕自是知晓的。
她早已知晓一切,却唯独不知晓他姓江,她等了几百年方才等来的嗣昭姓江,不姓余,更不知她。
怎会如此?
她的嗣昭怎会姓江?怎会不知她是何人?怎会摇头答道“朕不曾见过长宁姑娘”?
他不知林晚舟也罢,怎会不知李长宁?又怎能不知李长宁?
林晚舟闻后故作镇定,抛下坐于床榻上的江嗣昭一人,走出江嗣昭的寝宫德明宫后,怒道:“速速叫陈王进宫见朕!”
陈王原叫林早舟,为避林晚舟名讳,更名林轻裳,是林晚舟仅存的同胞姐妹,于林晚舟登基次年被封为陈王,入住扶苏城内的陈王府。
虽说勤政殿的大门掩着,但勤政殿的宫人们都听见女皇陛下在训斥陈王殿下。
那是女皇陛下第一次训斥陈王殿下。
末了,勤政殿内一片缄默。
宫人们想,许是女皇陛下吼累了。
殊不知,殿内林晚舟抱着林轻裳,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早儿,对不起,我不该把气撒在你的身上,对不起……
林轻裳以为,可能是仪式的某处出了错误,才会这样。
“阿姐,那江嗣昭,是余嗣昭的后世。”林轻裳补充道,“至于是第几世我尚且不知,不过既是后世,便还是有机会的。”
林晚舟颔首。
只是她未曾想过,林轻裳怎会这么快就知晓江嗣昭是余嗣昭的后世?
林轻裳是编的,也可以说是猜的。
只是很幸运,她猜对了。
她的阿姐啊,自从几百年前醒来,起初便疯了一般寻死,后来不知为何又冷静下来,闲时便赶赴藏书阁,不知要找些什么。
朝臣宫人或言皇太女得了失心疯,或传皇太女意欲在宫中行巫蛊之术。
只是母皇并未采纳朝臣们的建议,把阿姐废掉。
再后来,母皇驾崩,她的阿姐登基为帝,下的第一道圣旨,是叫人去寻传说中的“魂穿之术”。
此事真相,林晚舟只告知了林轻裳一人。
故而,扶摇国全国上下唯有她们二人与江嗣昭本人知晓:
此凤君非彼凤君是也。
江嗣昭对于扶摇国皇宫、民间里与他有关的所有传言都毫不知情。
他若是知道之前的那位凤君殿下日日顶撞林晚舟仍旧完好无损地活了好久好久,又怎么会一见林晚舟便忐忑不安?
他还不得上房揭瓦?
只是他初来扶摇国之时不信邪,私以为是哪个觊觎皇位之人玩的把戏,因此完美地彻底得罪了林晚舟,这位扶摇国的“老大”,也成功地见识到了林晚舟的可怕之处。
又因他后来得知扶摇国人若无意外,年一千方终,那林晚舟已九百余岁了。
故而江嗣昭见人就怂。
毕竟上元国里几百岁还活着的人儿唯有书中才会出现,那还不能说是人,要么是鬼,要么是妖。
且扶摇国人三百岁成年,容貌自此一直保持成年时的模样。
所以江嗣昭根本推测不出他身边的扶摇国人到底多少岁。或许扶摇国一个尚未成年的总角,论其“高龄”都可以当他江嗣昭的祖宗了。
不过话虽如此,江嗣昭依旧暗暗在心里感谢林晚舟没要了他的小命,也没给他穿小鞋。
渐渐地,他习惯了扶摇国的一切,不再见人就怂,甚至还发觉扶摇国的日子倒是比上元国的要舒坦许多。
这里没有把他当做傀儡的摄政王皇叔,亦无他从来不喜,甚至是厌恶,却受摄政王所迫不得不娶的皇后堂妹,也没有那些处处阻碍他的摄政王党羽。
除了林晚舟偶尔会训斥他,他这一年来倒是也没什么不顺心之事。
此时是扶摇国明德四百二十八年,扶摇国女帝林晚舟九百八十三岁,凤君江嗣昭四百五十三岁,至于那位上元国皇帝江嗣昭,此时应当是二十有一了。
今日是五月初六安阳节,距离凤君江嗣昭滚落阶下已整整一年。
安阳节是为拜日而生。
扶摇国人相信,若是在每年五月初六向金乌诚心膜拜,便可保佑扶摇国冬暖夏凉,庄稼丰收,国泰民安。
安阳节女皇、凤君二人皆需子时便起身,宫人们备好牺牲玉帛与辇车,服侍其二人更衣。文武百官着远游冠服,持玉笏紧随辇车之后。
辇车至扶苏城郊的安阳山下,女皇、凤君陆续下车,领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与非全数宫人,女皇与凤君为首,皇亲随后,朝臣紧随,宫人为尾,登至祭祀台。
这安阳山极大,却不算是高耸,是为作祭祀场所的最佳之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