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你遇见了遥川,请帮我捎句话给他,就说,就说:终南有梦,寄以遥川。
01
清晨的薄雾开始浸润着宋终南的脸,肆意的风吹得她的脸庞发红。她踩着脱了漆的自行车在逼仄的弄堂里极速行驶,即使脚踏板的边缘已经破损了,但是依旧不影响她的速度,脚还是能在薄雾里形成连贯的重影。
仲春的清晨,吱呀声在长长的弄堂里形成了清灵的回音,总是和薄雾一起笼罩着还在酣睡的巷子。
约摸着三四分钟左右,忽的一个急刹车,她终于从灌满霉味的巷子里挣脱出来,呼了一口气,转了一个弯,又继续向前行驶。
清晨的风一直都是这样吹响宋终南的,吹得她的旧校服像一个气球一样,将她原本瘦弱的背虚拟成了一个魁梧的壮汉,就像她的生活一样,承担着不属于这个年纪该发愁的生计。
自行车最终在一家店面不大却看上去干净整洁的小餐馆面前停了下来。
林姨已经在包饺子了,见宋终南吹满脸通红,干枯的马尾辫也被风吹得四散而显得毛躁,笑道:“昨天睡得晚了吧。”
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略微尴尬的笑道:“嗯。”
“快把桌子上的豆浆喝了,先垫垫肚子暖暖胃,今天周末,又要忙到好一会儿才能吃早餐。”
宋终南拿起桌上温热的豆浆,一饮而尽,豆浆的香味瞬间溢满了整个口腔,就连骑车时吸进胃里的冷空气也暖了起来。
“谢谢林姨。”这一年里,恐怕也只有林姨是真心的对她好了。
“哎呀,傻孩子,又说什么谢,你帮我的忙,我感谢还来不及呢。”每次林姨都笑着对她这么说,目光柔和得如同慈母一样。
其实她知道,林姨是看她可怜,所以处处帮扶着她,一个小餐馆她也帮不了多少忙,却也每次都给她丰厚的报酬。除了说声“谢谢”,她确实再无以回报了,甚至她觉得有一天她还不起这些人情。
其实林姨一个人也挺辛苦的,家里一个人开着小餐馆,每天起早贪黑的维持着生计,有时候遇到吃霸王餐的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她记得认识林姨的那天晚上,林姨正抓着一个吃霸王餐的混混不肯松手,那混混不耐烦地将林姨推倒在地,吃饭的人少,也没有人愿意出头。站在暮色里宋终南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帮忙拦下了一名巡警,后来林姨找到了她,得知了她的境遇,让她在自己小小的餐馆里做兼职,以赚取生活费。
宋终南洗好了手,开始帮忙包饺子,蒸馒头,煮好粥和豆浆。每天都一样,只有等忙到差不多的时候,阳光才缓慢地移到餐馆的门口。
人潮拥挤的老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声像炸裂在了宋终南的头顶上,暖色调的阳光洒在脸上,照得宋终南一阵恍惚。
昨晚半夜,隔壁的唐梦瑶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开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摇滚,隔音效果不好,吵得她难以入睡,今天早晨起得早,就有些头晕脑胀。
馒头出笼,热气腾腾,熏得宋终南脸上开始冒起了冷汗,林姨看着她的神态有些不对,担忧道:“是低血糖吗?你先休息一会儿吧,这儿有我呢。”
林姨忙前忙后,挡不住的客源显然让她有些吃力,尽管她手脚麻利。宋终南咬了咬唇,咕咚了一杯豆浆,用衣袖揩了揩汗,倔强地摇了摇头,依旧是丝毫不怠慢地给客人打包,收拾着桌子上的残羹。
林姨望着她忙碌的背影不禁有些心疼,一年下来,她是见证了她的成长,也见证了她白皙的皮肤日渐变得暗黄。
那背影里是满是倔强和带着孩子般的逞强,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性格,可不属于这个年纪做事的模样。
直到上午九点左右客人才渐渐的稀少了下来,宋终南咬着发白的嘴唇,直到感觉到嘴唇充满了血色才松开。
坐了下来才感觉到了眼前发黑以及头部的厚重感,她低着头慢慢地撕咬着包子,表情如同正在嚼着没有味道的木屑一样。
02
晚上又是一个客源高峰期,烟火的气味搅在街道上星星点点的灯光里,氤氲在菜香味里的桐镇,给宋终南就像是家一样温暖的假象。
不知不觉中她来到桐镇已经有一年多了,这样日复一日的工作她也做了一年了,对于宋终南早已没有什么难度了,甚至还有一丝倦怠。虽然林姨只说让她周六周日过来,但是她依旧每天上学前放学后都会过来,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苟且偷生。
终于只剩下最后几位客人了,林姨又催促了一遍,“你赶紧回家吧,天太黑了,危险。”
她洗完了盘子,才朝林姨笑了笑,“好。”
十点以后的桐镇没有了烟火的味道,街道上的灯在微弱的星光里异常显得明亮,人群的嘈杂声渐渐消散在街上,只有汽车的汽笛声格外刺耳。一天下来都是在一小块地方来回跑,脚已经累得蹬不了自行车了,宋终南推着车穿过了一个个灌风的弄堂口,然后从一个坏了路灯的弄堂口里走了进去,弄堂里的光从两边的窗户里交错着发散出来,映照着并不平整的石板路以及石板上慢吞吞地推着车子的影子。
最终宋终南停在了弄堂中后的一间老房子门前,黑暗笼罩在她的头顶上,她用手推了推门,门反锁了。
远处的光照着她的眼神忽明忽暗,她奋力的用手敲着门,可惜里面没有声响。
“舅妈,舅妈。”她喊了几声,可惜没有人回答,只剩下巷子里渐渐淡下去的回音,以及远处汽车过路时的轰隆声。
舅妈又去打麻将了吧,她只好将目光移向了二楼的窗户。
楼上的窗户拉上了窗帘,但仍旧能看到丝丝的光亮像朵幽冥花一样在黑暗里盛放,合着夜晚微凉的风吞噬着宋终南的心。
“唐梦瑶,开一下门。”她朝着楼上喊了几下,又拍了几下门,但只有可笑的回音在回答着她,她似乎都听到了唐梦瑶不耐烦的将台灯“啪”地一声摁灭了,窗子里的幽冥花寂灭了。
“喊什么喊,孩子在睡觉呢!”对门的少妇突然拉开了窗户,一脸的厌恶。
“不好意思,打……扰了。”还没说完,那少妇就将窗帘狠狠地一扯,又隔绝了一丝光亮。
宋终南顺着湿滑的墙壁坐了下来,冰凉的触感一下子从脊背上传到了胸腔,仲春的夜晚未免有些凉,她只套了一件薄外套,她看着两边向漆黑延伸的弄堂,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03
天上还颤抖着几颗寒星的时候,才听到舅妈的一声尖叫,声音尖得像是将指甲在黑板上摩擦一样刺耳,但是在一片漆黑里,这种尖刺的声音像是无端的被削弱了许多。舅妈看清了脸才冷言道:“死丫头,想吓死我啊!”
“舅妈。”她站起身来,转动着冰冷麻木的手臂,小声的喊了一声,仿佛血液停止了循环,声音微弱得有些可怜。
“瑶瑶在家,你喊她,她难道还不给你开门啊!”舅妈白了她一眼。
“不是……我不知道她在家……”声音和气势渐渐的微弱下去,让她不敢有怨言。
“之前给了你一把钥匙,自己弄丢了,怨谁呢,明天自己去配一把!”
她咬了咬嘴唇,差点就忍不住想要说出来了,“明明就是唐梦瑶抢去的”,可是她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口。如同横在喉咙里的刺,吐不出来,也难以下去,尽管不愿屈服但不得不屈服的感觉令宋终南委屈,却也不得不打碎牙齿往里吞。
就像她刚到唐家的时候,唐梦瑶剪了她的裙子一样,她找到舅妈,舅妈只是象征性的骂了几句唐梦瑶,下一次唐梦瑶就剪了她的头发,她回击过去,也剪了唐梦瑶的头发,唐梦瑶哭着跑到舅妈怀里说着宋终南的坏话,舅妈阴郁的脸让宋终南不敢再说什么。
每次都是这样,舅妈在她面前表演着骂人的把戏,一边又温柔地将唐梦瑶搂进怀里,安慰着唐梦瑶说,“你和她较什么劲啊,她家也就靠着我们家给一口吃的。”
这些话穿透了窗户,震碎了玻璃,将碎片全都扎进了宋终南的心里。
终于那种不肯示弱的性格在唐家一寸一寸的夷为平地,脸上的孤傲日渐换成了孤僻。
有些事说出来或许能让自己的嘴不委屈,可是如果不能公平的对待,即使说出来,委屈会延伸到心里还会伴随着心寒一起,让自己显得更加委屈。
是从什么时候她开始习惯性的说着委屈自己的谎言,是什么时候就连她自己也忘了。
月亮散发出的清冷让她不禁咬了咬牙,晓风吹着她额前的碎发,眼底露出来的已是平静无波的神情,是历经波澜的冲击之后,显现出来的一种不惊和无奈。
04
安稳地睡了两个小时,闹钟像往常一样,聒噪的在耳边不耐烦地叮了起来。已经六点多了,眼睛却还不愿意睁开,反复地眯了几次眼,最终还是睁开了。
昨夜吹了一宿的风,一只鼻子一丝空气都不能贯通进来,脑袋也沉重像是被压在石头下。
宋终南摸了摸额头,感受不到热度,庆幸地想着应该是没有发烧。
今天的弄堂里莫名的有些冷,风吹在身上让人发痒,再传到皮肤上是突然战栗的寒冷。宋终南皱了皱眉头,减缓了车速,清晨的光让她的瞳孔有些发散性的向四周看去。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她的体力有点难以把控龙头的转弯,额头上也开始渐渐地渗出了薄密的细汗,汗液一下子就被清晨的风吹凉,像淋着清凉的细雨一样。
最终宋终南还是慢悠悠地七拐八拐的出了逼仄的弄堂。
转弯的时候,自行车的后座下方突然传来了外来的冲击力,伴随着塑胶在石板路上的摩擦声,自行车带着她一起摔在了地上。
身后的人愣了一下,才下车扶起了她。脚上的疼痛感并不真切,面前说话的少年声音像蜜蜂一样嗡嗡的也并不真切,脑子有些混沌,宋终南望着他不停翕动的嘴,不知道他在说些啥,目光游移在他清秀的脸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深河脸上的表情渐渐地由惊喜变成了担忧,他望着面前有些发愣的少女,不知如何是好,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手掌传来宋终南身上的热度,看着她脸上的微红,赵深河试探性的摸了摸宋终南的额头,“你发烧了?要不要去医院?”
冰凉的手掌让宋终南混沌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赶紧后退了几步,扶起了还躺在地上的自行车,手掌因为倒下时想要撑住身体而擦破了皮,触碰到了车把手才感到了火辣辣的疼痛,她倒吸了口凉气。摊开掌心一看,手心上的表皮都已经被翻卷了起来,血肉裸露在空气里,还有地上的沙粒嵌在上面,看着都有一种刺痛感。赵深河皱了皱剑眉,“我带你去消毒,擦点药水。”
“不用了,谢谢。”宋终南拍了拍手心上的沙粒,即便刺痛感传遍了宋终南的每一个神经,但她眼神里的平静以及语气的淡漠,都让赵深河皱紧了眉头,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道:“你好像发烧了。”
“嗯。”又是平淡得听不清任何情绪的回答。
感受到赵深河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她有些不适,没有再与赵深河对视,她推着车子继续往前走,赵深河仿佛想到了什么,摁住了宋终南的车后座,“你叫什么名字?”
回过头来,他的星目里流露出来的急切太过真实,令宋终南皱了皱眉头,她似乎并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你为什么想要知道?”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没有。”
云一样淡风一样轻,赵深河有些失望的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