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后。
世界白茫茫一片,小树林的枝干上,叶上,都堆了一层薄薄的雪,从不远处看,白色与绿色相间,成了冬日里难得的一点新意。
西楼家原本有一棵枯木,但是经过这么长时间,它反而冒出了嫩芽,长出了新叶,可是秋天一过,它又变得光秃秃的了。西楼平日里趟的红石,也铺上了雪,昨日西楼还逗我把我的脸压在那片雪上,一个晚上,我印在雪里的脸印子的轮廓比昨日稍稍浅了一些。
即使是下了好几天的雪,但是这雪的厚度都没超过我的半个拇指厚,连雪仗都打不了,这么想来,我好像都没打过雪仗。
唯一让我欣慰的,就是前院里的梅树了。
这是离人种下去的,它很争气的长了花苞,虽然没有几个,但我还是很满足,可惜的是,我就要离开这儿了,或许这些花苞会开花,那时候,会是谁来探望你呢?我的手指放在花苞上轻点。
“我们这儿不是年年都下雪的,也就今年的雪还算大,以往的雪可能下个一炷香就停了。”冬花的手中抱着一小罐米酒,自从她与二狗子成婚后,我感觉她变了许多,特别是她生了孩子以后,看起来温柔了不少。
“是啊。”我浅笑。
前一段时间我就觉得离人与西楼怪怪的,原来他俩是在商量搬家的事,村里人还在村里为我们设宴,今日,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这是二狗子送给你的。”冬花将米酒递到我面前。
我看着那一小罐米酒,上面贴着一张红纸,红纸上写了一个“米”字。我并没有接过酒罐,而是看向冬花。
“你放心,这里面没毒,也没有任何害你的东西,不信我喝给你看。”冬花说着就要掀开封布。
我制止冬花,按住她的手,问:“你为什么要帮二狗子送我这个?”
“因为她他是我夫君啊。”冬花低下头抚摸着酒罐:“其实,二狗子和你的事,我都知道,与他成婚后,在夜里我会听见他说梦话,他会喊你的名字…说真的,我一开始也很生气,可是白天的时候,他对我很好,不…除了他说的梦话,其他时候他都对我很好。我就想,那句梦话算什么。我当时还想找你算账来着,可是我怕你啊,你会功夫。”冬花笑。
我跟着她笑:“也是。”
“后来我知道了你与二狗子的一点过节,或许他以前喜欢过你,到现在也忘不了你,可是,他也只是这样回忆着你,而他爱的,却始终是我,现在是我,未来也是我。我们有了孩子之后,我时常发脾气,他也总是很细心的安慰…还有我们的孩子,他只要一抱起来就舍不得放下,但奇怪的是,他更喜欢抱女儿,儿子就放在一边随他去,我也没办法,只能我抱儿子他抱女儿…”冬花与二狗子,生了一对龙凤胎。
我忽然觉得,冬花是很可爱的样子。
冬花再次将酒罐递给我:“拿着吧,这个,算是二狗子对你,对过去说再见的见证,你不想喝也没关系,但希望你能够收下。”
我接过酒罐,既然对方都放下了,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呢。
冬花叹了口气:“说实话,你离开这儿,我还挺高兴。”冬花将手靠近嘴巴哈气。
“小幽。”离人唤我。
“我也该回去了,孩子快醒了。”冬花道别。
“等等…”我将酒罐放在桌上,又从怀中掏出一对金镯子:“这个,算是给你两个孩子的见面礼。”
“这…”冬花犹豫。
“拿着吧。”我将镯子塞进冬花的怀里:“虽然你邀请我去喝你孩子的满月酒,可是我不想见到孙大娘,所以就没去,但礼,我一直备着呢。”
“那我替他们多谢你了。”冬花将镯子用帕子包好放进衣兜内。
“快些回去吧,你鼻子都冻红了。”
离人站在门口。
我看着冬花的背影。
“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离人问。
“昨日就收好放车上了。”我小跑进屋,
离人伸手摸摸我发红的耳垂:“那么冷的天,你就不能在屋里谈话?”虽然离人待在屋里,可是我感觉他的手一样冰凉。
“我这不是想再看一眼梅花嘛。”我用手捂住耳朵。
“小姐。”梧桐递给我一个暖炉。
“那也叫梅花?”西楼喝了口热酒。
“噜…”我朝西楼吐舌。
“过来。”离人拿起鹤裳给我披上。
“真暖和。”我冲离人笑。
“这可是好东西。”西楼看了一眼鹤裳。
“能入你眼的东西,说明它还真是好东西。”我摸摸鹤裳上的毛。
“我阅尽宝物无数,都练就了一双慧眼了。”西楼披上自己的黑色披风,披风的周围还用了金线封边。
“少爷,公玉公子,该出发了。”岛从外面回来。
“走吧。”离人拍拍我的手臂。
路过梅树时,我对梧桐打趣说:“要不我们把这棵梅树挖了一起带走?”
“小姐?”梧桐生怕小姐说的是正经话。
“我开玩笑。”
“屏幽。”有人从不远处唤我。
我朝那边看去,原来是大耳。
“屏幽。”大耳喘着气:“幸好赶上了。”
“我昨天不是跟你说好了让你别来接我吗?”我看着大耳的额上有汗,他应该是跑过来的。
“毕竟朋友一场,我们这么一别,都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再见面了。”大耳把一个盒子塞进我的怀里:“知道你喜欢吃,里面都是你平日喜欢吃的零嘴,出了樟叶村就很难吃到这些了,以后你多保重!”
“大耳,你眼眶这么红了?”我看着大耳,他一个大男人,这么还不懂别离?人嘛,这一辈子总会有许多朋友,能再见那是再好不过,不能再见,那就带着最诚挚的祝福,愿对方一切安好,有缘,自会相见!
空气中的冷气犹存,但是我的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虽是别离,可我却觉得,能认识大耳,能认识樟叶村的人,真好!
马车内还是很暖和的,不知不觉间,我就睡着了。
在我快醒来时,听见了梧桐的笑声…接着是西楼唤我。
“屏儿,屏儿…”西楼轻推我。
“嗯?”
“今晚我们现在这儿住下,明日再动身。”
我揉眼睛:“好。”
“听离人说这家酒楼既提供吃也提供住,我进去看了看,还行。”
“嗯。”我看了一眼酒楼的牌匾,上面写着“三元楼”三个大字,三元楼?感觉在哪儿听过?
刚进酒楼,就看见他们坐在五格暖锅前面。
梧桐刚想起身,我摇了一下头示意她坐下。
“你想吃什么菜?我帮你点?”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眼前看到的从暖锅上飘起的热气。
西楼见屏儿呆呆的,她是还没睡醒的模样。
“你为什么是问我吃什么菜?而不问我吃什么肉?”我抬头看西楼,他最近是不是又长高了?我得将头仰的更高去看他。
西楼将手压在我的头顶:“我错了。”
我踮起脚尖。
西楼低头俯视我的动作,然后低头弯腰。
我抬手将手压在他的头顶:“我原谅你。”
“那我们开始涮锅?”西楼征求我的意见。
我点头。
“公玉公子可吃辣?”岛问。
“离人不吃辣,我吃一点点辣。”我替离人回答。
“梧桐呢?”岛又问梧桐。
“我吃很辣很辣。”梧桐的双手在面前比划着“很辣很辣”的动作。
岛一时蒙圈,他以为这种夸张的动作只有公玉小姐才回做。
“梧桐平日里跟着我和离人吃清淡的,可真是委屈她了,岛你就给她放很辣很辣的。”我学着梧桐的语气。
岛的脸微红,不知是太暖和还是其他原因…
“留几格出来。”西楼提醒。
“这边辣,这边清汤。”岛先指着三格,又指着剩下的两格说。
“客官,可要什么调料?”店小二过来问我。
“都要都要,还要喝的,还要水果。”
“我都点过了。”岛把筷子递给我。
“那就下肉啊!”
“岛,下肉。”
“是。”
“话说,你家的那么多厨子怎么办?你一搬家,他们岂不是没钱挣了?”我拿起果汁喝了一口。
“我帮你。”梧桐往清汤的锅中先放牛羊肉。
西楼看见小幽的鹤裳还披在身上,先回答说:“我穷了,雇不起他们了。”然后把我的脸掰过来解去我鹤裳上的带子。
“原来是这样,谁叫你以前大手大脚的花钱。”我一脸可怜的看着西楼。
西楼将我的鹤裳脱下后有懂事的店小二过来接住鹤裳。
“是啊,早知道就省着点儿了。”西楼假装感慨。
“那你以后怎么办?”我看到有豆皮浮起,于是去夹。
“我只好变卖家当换钱了。”西楼见小幽连着夹了几次也没夹上来,直接下勺捞。
我看着西楼将豆皮往他的碗的方向移动,一把抓住他的手一拉一翻,豆皮稳稳的落在我的碗中。“那你就没关系了,你的那些家当卖了,也值不少钱,只要你省点儿。”
离人心想:这丫头,真是吃不得一点儿亏。
西楼本来是想和小幽开个小玩笑,没想到小幽吃不得一点儿亏。
“好吃吗?”西楼夹肉。
“肉更好吃。”我盯着西楼的肉。
“我知道。”
“你最近胃口怎么样?”我看到西楼将肉朝我碗边夹来,我说:“你吃。”
“比以前好一些。”西楼把肉放进我的碗里。
“好感动。”我两眼汪汪。
“那就多吃些。”
“那我不客气了。”我的余光瞥到离人,他正在吃白豆腐。
离人有一个很奇怪的癖好,那就是喜欢吃白色的食物,难道,他对白色是有什么误解吗?
“岛,麻烦你帮我多盯着些离人,让他多吃些肉。”我叹气:“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是让我不放心。”
西楼与离人对视。
离人无奈。
“我以前都不知道豆腐是可以直接吃的。”梧桐看着离人吃豆腐。
“你尝尝啊。”我怂恿梧桐。
梧桐夹起一小块放进嘴里:“没味儿啊。”
“你得蘸料。”岛指着梧桐面前的料碗。
“公子不也是直接吃的?”
“你能和离人比?他是可以连吃一个月素的能人。”我觉得梧桐是忘记了什么。
“也是。”梧桐接受小姐的话。
“来。”西楼给我捞了一大勺的肉。
“西楼,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好?我会惭愧的。”我抓起勺子也给西楼捞肉。
离人的动作顿了一下。
“来,你也吃。”我把肉往西楼碗里倒。
岛看着清汤菇类一边的肉被公子捞完,红汤辣椒一边的肉被公玉小姐捞完,心里想着,你们能不能善待一下我们?
梧桐笑,将刚才从红汤中捞上来的两片肉夹了一片给岛。
岛看着梧桐,梧桐今日梳着小髻,还戴了钗子,脸上红扑扑小的,嘴巴红嘟嘟的,像个红李子。岛这么想,不知如何用言语来表达此时的激动之情,他觉得,梧桐…真聪明!岛嚼肉。
三元楼有专供客人休闲的地方,我吃完饭后就在楼里溜达,看到一群人正在打赌。
“我赌小香香赢。”
“我赌小灰灰赢。”
我挤到他们中间。此时正有一男一女站在桌前互相用眼神砍对方。
“他们这是要比什么?”我问旁边的人。
“猜谜。”那人说。
猜谜?这个我喜欢。
小香香清了清嗓子:“张家有八百八十八只大公骆驼,李家有八百八十八只大母骆驼。李家要用他家里的四百四十四只大母骆驼,来换张家里的四百四十四只大公骆驼。两家换完了,李家成了八百八十八只大公母骆驼,张家也成了八百十八只大母公骆驼。两家骆驼合一起,还是八百八十八只大公骆驼和八十八只大母百骆驼,共合是一千七百七十六只大公母骆驼。”
越往后听,我的耳朵里只剩下骆驼骆驼,这确定是猜谜不是绕口令?
小灰灰露出自信的笑容,他已经算出来,小香香说了十次“骆驼”。
小香香出题:“我一共说了几次‘八’?”
小灰灰挠头,他哪知道她说了几次?
“好了,轮到小灰灰了。”
小灰灰预备:“陈州有个陈白脖子,毫州有个亳白脖子,陈州的陈白脖子和毫州的亳白脖子比白脖子。陈州的陈白脖子比不过毫州的亳白脖子的白脖子,毫州的亳白脖子比不起陈州的陈白脖子的长脖了。”
“好,请小灰灰出题。”裁判说。
小灰灰本来想问的问题是哪个白脖子长哪个白脖子短,既然小香香刁难他,就别怪他了,小灰灰问;“我说了多少个‘白’字?”
小香香放话:“比赛之前你不是说问题是哪个白脖子长哪个白脖子短吗?你怎么变卦?”
小灰灰委屈:“那还不是你要为难我。”
“你还不能让让我?”小香香跺脚。
“又是对吵架的小夫妻。”裁判见多了这样的。
“十六个八与十个白。”有人站在人群外说。
小灰灰与小香香停止争吵。
人们纷纷朝说话人看去…
我晃晃手中得来的手链,上面还镶了两个小铃,不会响,看来是哑铃。“没想到赢了还有奖品,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答案的?该不会是早就猜到他们会问什么问题了吧?”
“哪里,我只是把他们说的绕口令背下来了而已。”
“你听一遍,就背下来了?”
“好像是。”
我身边都是什么人啊?离人看过一遍的东西就可以全记脑子里,西楼听过一遍也可哟全记脑子里?难道只有我的脑子是不健全的吗?“这个,给你。”我把手链还给西楼。
“送给你,这是女孩子戴的,而且这还是我第一次赢东西呢。”西楼将手链戴在我的左手上。
“你以前没赌过?”
“我不知道有这么文艺的赌局。”
“你身为一个碧洲人,连这个都不知道。除了堵猜谜,人们还会赌诗,赌画……你听说过李清照没,她以前可是响当当的‘赌博界第一才女’。”
“那可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