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什么进来的？”壮汉问我。
“在学校和人打架，把人给砍了。”我老老实实的回答说。
“我草，”壮汉大叫一声，“可以啊小伙子，屁大点就敢砍人？为什么要砍他？”
我就把我和张铁的事说了一遍，不过我没说黄三脚的事，我也怕被人听了去，暂时还不想把黄三脚的事告诉别人。我就说张铁打我兄弟，还把我在地上拖，侮辱我，所以我就砍了他。
“好！砍得好！”壮汉哈哈大笑着，“是个汉子！那种人，就该砍他！”
然后壮汉一拉我的胳膊：“来，坐！”
我本能的往后一缩，我现在对这些大老爷们之间的动作特别反感，他一碰我我就想到赵瘦子，壮汉诧异的看了我一眼，我也怕惹得他不高兴，就在他边上坐了下来，不断的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不是每个人都像赵瘦子那么变态的。
“哥，你因为啥进来的？”我就找个话题，想和壮汉聊聊。
“我啊，哎。”壮汉摇了摇头，脸上布满了沧桑之色：“我的事说起来可就话长喽。”然后壮汉一伸手，从兜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我。
“来，抽烟。”
我就是一惊，这是拘留所啊，进来之前什么东西都要被搜走，身上什么也不能带啊。他怎么会有烟呢？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支中华，我就更惊讶了，这家伙竟然还抽中华！
别说是在号子里，就是在外面也很少有抽中华的。那个年代其实就已经有中华烟了，中华烟厂自从1951年成立以来，就一直是香烟中的贵族。普通人根本不能抽。并不是说买不起，其实一包中华也不算多贵，一般的老百姓省省也能买上一包尝尝。可是出门在外的，你要是老百姓拿出一包中华来给别人散烟，估计都能把人笑死。因为这东西和你的身份根本就不匹配啊。就好像古代，你一个平民百姓非要穿龙袍，那逮着是要杀头的。身份不配啊。现在虽然不至于杀头，可这也是人们的一种共识，中华烟就是给那些领导或者有钱人家的抽的。
所以，这个壮汉拿出中华来给我抽，我才会这么惊讶。但是在号子里哪还讲究这些，我和吴峰他们学的也会抽烟了，也不客气，接过就抽了起来。
边抽我就边问他：“老哥，你怎么有这么好的烟啊？”
壮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哎，烟再好有什么用呢？没人陪我抽啊。”
我疑惑地说：“这号子里这么多人，怎么说没人陪你呢？”
壮汉看了一眼墙边站着的一排人，不屑的笑了一声：“他们？他们配么？给他们烟抽都脏了我的烟啊。”
我不解的望着壮汉，壮汉继续说：“这里面的人，有偷的，有抢的，有强奸妇女的，干的都是偷鸡摸狗的下流勾当，所以每个人我都打了一顿，然后让他们天天在这站着，因为他们不配和我坐在一起。说实话，小兄弟，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很投缘，但我还是想先问问你，要是你也是小偷小摸进来的，那我肯定也会揍你一顿，你也不会有坐在我边上的资格。”
我点了点头，又问他说老哥，你在这呆多长时间了？
壮汉数了数手指头，说有四五年了啊。
我更疑惑了，就问他：“这是拘留所，又不是监狱，你怎么会在这关上四五年呢？”
壮汉说：“既然你这么想听，我就给你说说我的故事吧。”
然后壮汉就开始说起了他自己年轻的事。他说他进这里来是因为帮兄弟顶罪。本来他有家有业的，因为帮兄弟，讲义气，最后搞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妻子和女儿一去不复返，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孤独终老。说这些的时候，壮汉的眉头紧紧的皱着，看得我也是一阵悲凉。
“哎，老哥，那你兄弟呢？就不管你了？”我很为壮汉不平。
“哪有。我那兄弟其实对我很好的。你以为我帮他顶的罪是普通的偷窃，什么的吗？要是那样他就不用我顶罪了。是我那兄弟杀了人，没有办法了，我才帮他顶罪。这么多年了，我兄弟一直在外面上下打点，本来给我判的是无期，最后改成了二十年，又从二十年变成了十年。”
我听了就感觉忽悠一下，无期能变成二十年，二十年又能变成十年，这是什么道理？
壮汉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拍拍我的肩膀：“小子，你还不知道吧？这个社会，只要你有了钱什么都能办到。就算是监狱，给你判了死刑，只要你钱到位，一样可以减刑甚至免罪。”
我听的目瞪口呆，以前我一直以为学校的老师是公正的，是正直的，是教书育人的。可一样有像我小学班主任那样的老师，只为有钱人服务。以前我以为警察是严肃的，认真的，为人民服务的，可我在警车上就被刘弘给揍了一顿。那么监狱呢，号称司法机关的监狱，难道也是这么的黑暗？
不，不是这些机构黑暗，也不是职位黑暗，黑暗的是人心。
我感觉长久以来心中所形成的世界观正在走向崩塌。书本上教我们的原来都不是真的，如果你没有亲眼出来看一看这个社会，这个世界，你永远也不知道它真实的样子。
壮汉继续说：“后来，我也就看开了。在这里面呆着，什么黑暗的事我都遇见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人我都接触过。开始我也很难受，我想我媳妇，想我女儿，想他们在哪里，想他们会不会受苦。后来啊，我兄弟托人告诉我，他已经找到了她们，也把她们照顾得很好。现在我女儿已经上学了，过得非常开心，她甚至不知道还有我这么一个爸爸。不过也无所谓了，只要她过得开心就好。”说到这，壮汉的眼睛湿润了，却把头别过去，不愿意让我看见他掉眼泪的样子。
“哎，”我叹了口气，心里对这个壮汉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你为你这个兄弟付出的太多了。”
看这意思，壮汉的女儿甚至都不知道她还有这么一个爸爸，也更不用说来看看他了。
“哥，那你这个兄弟现在在做什么啊？”我继续问。
“他啊，是一个挺厉害的社会头子，手下有不少弟兄。以前我就是和他一起混的，现在我为他顶了罪，他肯定会好好照顾我媳妇孩子的。”
我点了点头，忽然想到这壮汉的兄弟是社会头子，那肯定不差钱啊，我就说那你快叫你兄弟想办法把你弄出去啊。
壮汉叹了口气：“哎，弄出去又有什么用呢？现在我都和社会脱节了。出去了也未必能干什么，还不如就在这待着算了。”
看着他那胡子拉碴的样子，我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一股悲凉蔓延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