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文,怎么了?”赵熙看到修文刚才那副模样,竟感到有些诧异,他了解修文,一个从来沉重冷静的文人能够急成这样,便心知绝对不是小事发生,所以便想问个究竟。“殿下,此事小人说不清楚,还是让陈将军见了您再说吧。”修文说道,说完,仍然拉着赵熙,急急地向左掖门走去。
“陈将军?可是那个征蛮夷的陈玄御将军?”赵熙脑子里又想到了那个口口相传的故事,那个不败将军,以及屹立在黄沙之中的那面大大的“宋”旗。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人们提到庆州,便一定会想到陈玄御将军。彼时,西夏的敌军直逼庆州城下,只是宋兵皆不敢与战。毕竟西夏之兵在这些宋军耳中,似乎早与三头六臂,刀枪不入的神魔联系在一起,当时宋军的首领李宪也想将庆州拱手而让,而当时的陈玄御也只是个小小的百夫长,看到这些兵将都这样畏战,却感到了一阵恼羞成怒。
犹记得那天,陈玄御手持一柄大刀,在大帐中指着李宪怒吼的样子。“我大宋养军士千百日余,岂可被这小小夷人所吓得弃城而逃?若是今日弃了庆州,那明日只恐李定你还要弃掉河西天险,后日只怕连京城都要拱手而让罢!”而当李宪拿出圣旨,说是圣上有旨时,陈玄御更是一把抓过圣旨,扔到了帐外的漫天黄沙中。
“圣上在京城,战争如何还不是你李宪说了算?尽是些欺君罔上之词罢了。”陈玄御说完,又环视了帐中其他将领:“若是不信,还请诸将军为末将作个见证,我,宋兵,百夫长,陈玄御,今日只需千百士卒便可守住此城,若是失守,诸位都可以拿我去邀功。”说完,陈玄御又看了看李宪身后的那面军旗,一字一顿道:“只要我陈玄御还有一丝血肉,这城,就不会落入敌手,这大宋的旗帜,就不会倒。”
后来,陈玄御只带了百人,驻守在庆州城池上,坚守着大宋的界线。
“还要守吗?”时不时的,那些人就会问陈玄御,因为李宪已经带着大军撤到了几十里外,重新安营扎寨,在这里,陈玄御是唯一的首领,而陈玄御的回答也总是千篇一律:“若你撑不下去,就也撤军吧,而我要守在这里,直到最后一刻。”就这样,陈玄御带着几十号人,伫立在黄沙漫漫的荒漠里。这一守,便是五个月。
这五个月,他们每一天怎么过来的,陈玄御记得清楚。
五个月来,西夏那边时不时的骚扰,已经让这百人的精神紧张到了极点。
陈玄御还记得,他们是三月中旬到的,而这日,正好是中秋节。
这日,陈玄御看敌军没有攻城的意思,将守城的任务安排好后,特意跑了几里,到最近的城中,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家潘家酒馆,打了几两店家自酿的酒,买了些牛肉。只因这是边塞,中央管不着,再说这里也不似京城,鸡鸭鱼羊都少之又少,就连那牛肉,也是从刚死不久的一头耕牛身上切下来的一小块。
陈玄御当然不在意这些,带着这些东西回到城楼上,准备晚上就着炊饼,权当过了这个节。军中大郎的炊饼那是一绝,撒上些自带的胡麻,把牛肉放到火上,烤出油来,夹着炊饼,也是一大享受,再喝两杯街上潘家自酿的酒,这日子,用军中马三所说的话,“怕是当了皇帝都没这舒坦。”
回到城楼,天已渐渐暗了下来。圆月从天边升起,慢慢地将银光露出来,随即毫不吝啬地撒满了整个战场。城楼上,陈玄御正带着众位军士把酒言欢。
“我说老陈啊,要是咱没当这兵,这会儿你是不是在京城,正陪着你们家那几个赏月呢?”酒喝到了兴头,马三突然问陈玄御。陈玄御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叹了口气:“不好说,要是咱没当这兵,说不准咱就坐在那群蛮人的地盘上呢。”
说到这儿,负责监视敌军的弓弩手袁池突然跑了过来。“哦,小袁啊,来吃个炊饼,尝尝你大郎的手艺。”火边的大郎看到袁池跑来,顺手递了个刚烤好的炊饼。袁池没有接,而是径直走向了陈玄御,低声说道:“陈将军,我刚才看到敌军有动静,似是收拾行李。再加上今晚血月出现,只怕敌军有可能要最后一搏,打个鱼死网破。”
陈玄御听到这话,刚才的醉意瞬间消失殆尽,转而是高度的警觉:“我跟你去看看,暂时不要告诉弟兄们。”说完,陈玄御悄悄拿起身旁一柄大刀,跟着袁池上了瞭望塔。
“糟了,这些举动…他们这是要临走前再试试啊,袁池你继续看着,如果有情况,速速通知我,我去叫弟兄们。”陈玄御看完这一切,脑海中连忙有了对策。
不过一会儿,刚才还在酩酊大醉、把酒言欢的军士们,瞬间进入了备战状态。陈玄御望了一眼月亮,月亮显得更加殷红。“血月啊…”陈玄御喃喃道,“只希望明年此时我也能看到月亮吧。”
这里,刚才还充满着欢声笑语的地方,顷刻间成为了寂静岭。两边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着那个时机的到来。袁池在瞭望塔上,手上的那把弩,静静地瞄准着对面。其余所有人都在城楼上,看着敌军的一举一动。
终于,“来了。”随着陈玄御的一声大吼,袁池的箭应声而出,正射在敌军第一个人的头颅上。后面的人却没有停止,个个拿着短刀盾牌,身着皮甲,大喊着前进。
袁池在城楼上,仍然镇定自若,装箭射击,便必然有一人倒地,只是敌军众多,袁池虽准,但也射不过来。而城楼上的人,因为不知详细,也不能贸然进攻,所以即使是陈玄御,也只能选择防守。
很快,城墙下便开始架了木梯,袁池看得清楚,但不知道如何,正在此时,却发现持着盾牌的陈玄御站在他的身后。“弩给我。”随着一声命令,弩被转移到了陈玄御手上。“你先把这些箭头上加些稻草之类,随后去拿出那些油和棉被往下扔,剩下的全交给我。”
袁池接了命令,逐一完成这些事,然后又去拿出了那些东西摆在上面。此时陈玄御看到敌军已发起进攻,便用火石点燃了箭头,袁池看到后,明白陈玄御的意思,便瞬间往下泼油,其他人看到,不知缘故,但也照做,随即又将棉被上撒了些油,扔了下去。
陈玄御也担忧着,虽然箭长,但是毕竟还是稻草,很快就燃尽了。猛地,陈玄御看到旁边的一把弓,便迅速熄灭了箭,拿起了弓,再次点燃箭。此时,正好听到袁池的声音:“完成了。”陈玄御便喊道:“攻!”话音未落,那支带火的箭便不偏不倚地射中了棉被,棉被瞬间爆燃,整个城墙瞬间成为了一片火海。
正在梯子上的敌军看到这样,知道梯子必然要被大火吞噬,便更加卖力地爬,但被城上的其他人用刀枪捅死了。其余敌军想要支援,但又不敢过那片火海,有的人尝试着过去,但因身着皮甲,一碰到火便燃了起来,丧失了性命。
这场大火烧了许久,不仅烧死了敌军,也烧毁了西夏对宋的野心。天明,李宪的军队才赶来,看到横尸遍野的情况,诧异到说不出话,许久,他看着陈玄御,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感慨道:“国之栋梁,国之栋梁啊,陈将军要什么赏赐,我必然在圣上面前一一道来。”
陈玄御看着李宪,不知说什么,许久,他说道:“给我一百兵,我能守一城;若给我一千兵,我能攻一城;若是给我一万兵,我必能使这宋之江山永固。”后来,李宪得胜归朝,特在皇帝面前叙述此功与此战,陈玄御得以入了禁城,守护着禁城的安危,守护着整个汴京城。
这个故事已经是十余年之前的事了,赵熙从幼时便常常听说陈玄御将军的那场战役,如今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这个故事逐渐被世人所遗忘,但陈玄御,还在。神宗也常常向赵熙提起他,直说他是能将,更把他比作当朝的周公瑾。毕竟,那场战役时,陈玄御也才三十岁。
修文带着赵熙,不多会便到了左掖门前,赵熙远远地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伫立在那里,如同那场战役时,他伫立在庆州的黄沙中的模样。赵熙向那个人走去,轻轻喊道:“陈将军。”陈玄御一回头,猛然看着赵熙。眼神中的坚毅瞬间变成了一种温和:“末将陈玄御,参见太子殿下。”
赵熙细细地注视着陈玄御:“陈将军免礼,不知陈将军找我有何要事相告?”陈玄御脸上略带有一丝疲惫,用疲惫的声音答道:“还请殿下,恕臣失职之罪。”赵熙不解道:“陈将军为了城中治安,整日操劳甚久,有何失职?”陈玄御行了个礼,答道:“末将巡视不严,致使…致使…”
赵熙更是不解:“陈将军但说无妨,究竟致使了什么?”陈玄御想了很久,缓缓说出了一句话。
“致使东宫被毁,人丁全部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