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我生活在中国的第十个年头。
我走过这里的大江南北,山川河流。中国的山水果然和她说的一样美。我在这片土地上走了十年,只为完成我与她的约定,让我的内心得到救赎。
我叫大卫·库尔。一名A国的退役士兵。
很多年前,我来到战场。相信许多人知道,那是个近乎炼狱般的地方。没有充足的干净的水源,没有营养新鲜的食物,更没有完善的医疗设备。每天都能听到枪响,每天妇女或者儿童的苦声,每天都有人受伤或者死亡。。。我已经厌倦了这里的一切,并且对这里的生活产生恐惧。恐惧的不仅仅是枪林弹雨,更是眼看昨日和你一同在沙漠上看日落哼着小调的战友,今日便掩于黄土,一去不返。
在我小的时候,我看过一本书,叫《小王子》。其中,有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如果你制造了羁绊,就要承担流泪的风险。曾经,我并不能明白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当我的战友,也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在我面前死去时,我明白了,同时,也承担了这样的风险。那天,我一个人在沙漠上坐了很久。看着太阳落下,月亮慢慢爬到头顶上空。旁边那些石块上斑驳的痕迹都像是为每一个战士提前刻下的墓志铭。
此后我发誓,再也不会在这个鬼地方制造任何羁绊,因为这个风险太大,我承担不起第二次。在忙碌而紧张的白天过去后,在每一个夜深人静时,我都会在那里独坐一会儿。也只有如此,才可心安。就这样,时光风平浪静,像极了眼前这片荒芜的沙漠。
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我拿到了一本英译的中国名著《红楼梦》。在这个乌云都不愿意多停留的地方,别说一本《红楼梦》了就算是一本很薄的刊物都很难拿到。所以我兴奋极了,打算在今晚的独坐时刻,可以安静地阅读它。这是再美妙不过的事了。
月亮叫来了星星,一起安静地陪伴着黑夜。四下无人,能听到风走过沙粒的声音。
我提着一盏煤油灯向前走,煤油灯也随着我的走动一摇一晃的。橘黄色的光一摇一摇地照在沙上,又从沙上散射向四周,看起来有暖暖的光晕感。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不想,那个我常常去独坐的地方,竟也有一盏煤油灯正散发着橘黄色的光芒。
“这大晚上的,除了我以外,还会有谁去那?”我心里生疑,“难道是来侦察的敌方?”于是我一点点靠近光源,慢慢地让后跟先着地,放轻脚步,一只手摸着扣在腰部的手枪,弓着腰向前走。
可还未等我靠太近,坐在那里的人好像察觉到了动静,突然转过身来看向我,我迅速拔出手枪对准她。当我看清她时,紧绷的神经逐渐得到了解放。
她起初十分惊愕,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镇定地说:“我来自联合国维和九队。”
“我知道。”我回答。
“你知道?”她疑惑地看着我。
“嗯,在你们到达这里之前,我就已经看过了你们的资料。”我顿了一下,又说:“你来自中国。”
她点了点头:“没错,只是我比较好奇,全队有那么多人,而且同一天有三只维和队伍到达这里,你是怎么记住我的?”
我笑了笑,说:“因为就你一个中国人啊。”
她先是一愣,后又温柔地笑了起来:“好吧好吧,我叫林树,很高兴认识你。”
“我叫大卫·库尔,代号猎鹰,所以你可以叫我大卫,也可以叫我猎鹰。”
那天,她穿着一件暗红色的长外衣,眼睛如同那晚的夜空,深邃沉静。没有突兀的鼻梁,两弯柳叶眉,薄唇两瓣,肤如凝脂。是一个美丽的东方姑娘。
就算十年过去了,我仍然记得与她相遇的那一天。恍如昨日。
我把手上的煤油灯放在一旁,然后和她并肩坐在地上,她看到我手里拿着的书,惊奇地说:“没想到,你还看中国名著啊。”
“嗯,刚拿到的还没开始看。”借着灯光,我打量后发现,她身形瘦小,所以显得那件暗红的外衣又长又大。而且右手中指上有一个不小的茧子,应该是常年执笔写字造成的,也就是说,她曾经的工作可能与写作有关。再看她皮肤白泽,应该不经常在户外运动。而且这两年中国没有战乱。这样的她,为什么放着国内安稳的生活不要,而选择来到这个不毛之地。
我把头转了过去,看着前方光明以外的黑暗发呆。正思索着,便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林小姐?是你吗?已经熄灯了,请回到营帐中去。林小姐?”
“好的,这就回去,谢谢你。”她回答到。
说罢,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沙尘,又对我说:“晚安,猎鹰。”
“晚安,林树。”
她走后,直到煤油灯的光芒渐渐收敛,我抬起头才发现,星星很少,月亮却很亮,似乎黑夜都因此有了白昼的光明。风用手轻轻抚摸着石头、沙粒和远处的断墙,没有了想要把它侵蚀殆尽的意思。我哼起了许久未唱的小调。希望着这些音符能随风飘向某处。
直至夜深。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
她成为了我独坐时的同伴。有时,她会给我讲解《红楼梦》中我看不懂的桥段;有时会用尖利的石头在沙上教我写中国汉字;有时会给我讲她的家乡。认识她以后,仿佛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题。
平日里的她,总在忙里忙外,一会儿帮忙医疗站照顾伤员,一会儿帮助堆砌沙袋,一会儿又去帮忙装卸物资。。。。。整天忙的不亦乐乎。我对她说:“你一个女孩子,那些力气活让我们做就好。”
然而她却说:“我并不想成为一个酒囊饭袋,我的存在是有价值的,谢谢你的好意,也请理解我的心情。”
听她如此说,我也不好再做回答。
今天也是如此,我看她已经大汗淋漓,便顺手拿起一瓶矿泉水给她拿去。我问她:“累吗?”
她笑着回答:“没事,不累。”
那个笑容没有一眼惊鸿,没有倾国倾城,只是眼睛弯弯的,如同两弯灵动的月。嘴角向上露出两颗虎牙。就像早晨和煦的阳光,暖暖的。一阵微风吹过,她散落的几根碎发随风飘着,有几根轻轻地贴在脸上。我看的入了迷,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拂开那几根碎发,这一秒时间仿佛静止。也许是她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有几分炽热,连忙低下头,接过我手中的矿泉水,然后说:“谢谢。”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说:“啊...哈哈..不用谢。”瞬间气氛有些尴尬。很多年后我翻开她的日记才知道,那天低下头的她,害羞地红了脸。
空气中充满安静的分子,却瞬间被吹散。一阵枪响,我们俩相互对视,紧接着又一阵枪响,我们迅速向声源处跑去。
只见一个小女孩倒在一片血泊中,而开枪的人,早已不见踪影。林树急忙跑过去,蹲在女孩旁边,试图叫醒女孩:“醒醒,能听到我说话?”见呼唤无用后,她开始给女孩做心肺复苏。
我迅速拿出打开对讲机:“003号猎鹰呼叫医疗站!003号猎鹰呼叫医疗站!位于基地八点钟方向两百米处,有一名八岁左右的当地女孩腹部中枪,失血量大,请求支援!”
在林树的紧急抢救下,女孩有了直觉,但又很快昏了过去。我也蹲下,帮助她为女孩止血,我拿出装在口袋里的一卷纱布,为女孩包扎着,这时,不远处传来声响。我立即警戒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发现没人在,我有继续低下头包扎,但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我看到了地上隐隐约约有脚印,就像匆忙之下胡乱掩盖而成,我起了疑心便让林树守着女孩,等待着救援队的到来。而我寻着地上留下的不全的沙脚印走去,我猜测,这大概就是凶手逃跑的方向。等我走到一座废弃工厂前时,所有的脚印残迹都消失了。也许凶手藏在工厂里,我这么想着,便小心翼翼走进了进去。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以后,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不想,鞋带却被钩住了,于是我蹲下,把鞋带从钩住的地方取下。正系着鞋带,无意间看到地上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