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是被一阵噼噼叭叭的鞭炮声惊醒的,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天还没有大亮,从窗帘闭合处一线曦光如刀剑,劈开屋内混沌的黑暗,屋内景物清晰可辨。立秋惊恐地环视四周,好一会儿才搞清楚自己身处何方。
立秋住的是S市最好的私营医院的特护病房,一天的住院费就要一千多元。病房设计充分考虑了病人的需求,不光配有衣帽间、淋浴房、会客活动区,还有一个设备齐全的小厨房,家属可以按病人的口味为病人烹煮吃食,除此之外在大病房边上还专门准备了一间卧室供陪护人员居住;房间的装饰也有别于传统意义的“白色”病房,它墙壁上贴着银白色云纹烫金墙纸,床单被罩都是柠檬黄色的,窗帘是湖水绿纱绸布的,整个房间给人感觉既整洁又温馨。
立秋那日受伤后顾天宇就把她送到这家医院,她整整昏迷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醒来一睁眼睛就看到紧紧握着自己手的顾天宇,他头发乱蓬蓬的,脸色蜡黄,疲惫的眼睛里血丝纵横,褶皱的衣服上多处干固的深红色的血迹,立秋看着眼前这人很难相信他就是当初水晶王朝里那个众星捧月风流倜傥的男人。
立秋中这一刀并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右侧肩膀肌肉断裂,但因为伤的比较深,流血过多,加上她这段时间心情抑郁,身体虚弱才会导致她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的。醒过来后这两天还是反反复复的发高烧。
立秋感到自己的心里仿佛住着一个冰疙瘩,一团团寒气从那弥散扩张开来,使她从里到被外地被冷气包裹着,这寒冷是她穿多少衣服、盖多少被子也捂不过来的。摧残立秋的不光是寒冷还有如针扎火炙般的疼痛,尤其右肩膀的伤口处,一阵一阵的尖锐的痛感就像浪潮一样冲击她单薄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就像岸边的一块礁石,随时、马上就要被掠进海里,永远地被湮没!
赵阿姨从陪护房里跑过来,摸摸立秋的额头,吃惊地说,“这么烫,昨天都退烧了,怎么现在又烧起来了呢,我马上去找医生过来看看!”
“没事,赵阿姨,我先喝点水吧,一会儿就好了,这个点恐怕值班的医生都在睡觉呢。”立秋咬着牙努力地活动活动筋骨,她听见几声嘎巴嘎巴的脆响,感觉骨头肉没有那么紧了,又重新躺在床上。
赵阿姨帮她掖严了被子,又到小厨房拿了一杯开水过来。
“听这鞭炮响的!”立秋蜷缩在被子里,陶醉地听着窗外连绵的响声,心却回到了千里之外的那个小村子。此刻妈妈应该正在蒸汽缭绕的厨房里用那十八刃的大铁锅煮饺子;奶奶呢,肯定忙着把放在仓房里一年的“祖宗”请回正屋了,红油漆斑驳的大柜上方的墙上贴着挂钱、对联和红红的倒“福”字,柜上摆着香罗碗里正烧着三支香,浅底红喇叭花的缺口磁盘里放着刚刚燃烧过的烈酒,酒前面摆着馒头和鸡鱼这样的硬菜;爸爸和弟弟呢,他们俩人正在屋里屋外、房前屋后地贴春联。不消一会儿,你看吧,那个被冰封雪覆的村庄转眼间就由一个素衣姑娘变成一个穿红挂彩的新嫁娘,一派喜乐,就连那些素日老气横秋颓败不堪的鸡架、狗窝、仓房、甚至是柴火棚子就因为涂了那点“春红”,就变得美气了,有说不出的韵味。立秋越是想家越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凄惨,禁不住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是呗,今天是大年三十了”赵阿姨也看出立秋是在想家了,“可惜咱们娘俩今年就要在这医院里过年了。”
“赵阿姨,真是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你了!”立秋对这个刚刚相识就如此悉心照顾自己的女人心里充满了愧疚。
“哎呀,傻姑娘你说的是什么话呀?你是为了救我们顾总才受伤的,顾总又是我的恩人,所以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照顾你是理所当然的。”
“你在这里过年你家里怎么办呢?”
“我是离婚的,家里就一个儿子,晚上回去陪他吃个团圆饭我再过来,我儿子很懂事的。”赵阿姨提到儿子满脸洋溢着妈妈的幸福和骄傲,“想吃鸡汤混沌吗?我知道你们北方人大年三十早上都要是吃饺子的,你现在生着病怕你是没胃口,那咱就吃饺子它干儿子,那个有汤有水也好消化!”
“饺子的干儿子?”立秋忍不住笑。
“都有皮有馅的,肯定是一个祖宗的,皮小馅小还不就得给人家当干儿嘛?哈哈”赵阿姨一边说一边拉开窗帘。
屋子豁然明亮,虽然新年初生的阳光还很稚嫩,但足以完成驱除黑暗的使命。立秋这开怀一笑也似一道阳光照亮了她阴郁晦暗的心境。“
赵阿姨欢欢喜喜到厨房忙活去了。
立秋感激地看着赵阿姨的背影,如果不是有这样一个人,那么她这个年过的肯定更加凄凉。
医生来查房发现立秋还是低烧状态,又重新给立秋开了药。她说立秋由于体质太差所以恢复的很慢,今天还是要挂六袋水,这些药水有消炎的、有镇痛的、有退烧的、当然还有一些营养药来增强抵抗力。
赵阿姨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混沌时,立秋已经开始今天的“点滴”了,床边竖起的支架上挂着大大小小几袋子水。
立秋正坐在床上支起的小饭桌前用吃混沌,今天这针护士扎在右手上了,她用左手使勺子有点别别扭扭的,经常好不容易捞出一支又掉进汤碗里。正吃着忽然听见赵阿姨兀自笑了起来,立秋以为是她拒绝了赵阿姨喂她,所以她在笑她的别扭吃相。
“赵阿姨,你在笑话我呀!”
赵阿姨自己笑够了才说:“我不是笑你,我是笑顾总呢,你那天早上醒过来看他那个样子好不好笑?”
立秋想起她醒后看见顾天宇狼狈的样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他急的什么样子,一会儿抓头发,一会转圈圈的,把人家院长和医生都骂了好几次,你再不醒过来,马上他就要找全市最好的大夫给你会诊了!”
“我可没有娇贵,农村土疙瘩里长大的孩子命硬着呢!”
“这人呀,娇不娇是看自己惯不惯着自己,贵不贵那可是要看命的。认识顾总有些年了,可没见他对什么人这么上心,你不知道这两天他跟我在小厨房学做菜有多少细心:为了让你吃点姜去去寒气好退烧,他把姜都剁成姜泥放在鸽子汤,你没吃出来吧?”
立秋一脸没有听出赵阿姨话外之音的迟钝,“没有吃出来呀,顾总真是那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好人,他这样的好人肯定也是一个丈夫,好爸爸!”
立秋觉得跟赵阿姨谈论顾天宇对她的“好”还是有点尴尬的,因为顾天宇毕竟是一个有老婆家庭的男人,立秋没有也绝不会允许自己对他产生什么暧昧的感情。
赵阿姨听出立秋有回避的意思,她笑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立秋,“现在像你这样的姑娘少了,不虚荣、不眼气,难怪顾总……,顾总今天肯定不会过来了,昨天听他说他老婆家那些京城的省里的官老爷今天都回S市过年了。”
“嗯,那挺好的!”立秋没有感到丝毫失落,反而觉得轻松许多,因为顾天宇坐在病床前的时候她总感觉有点无所适从的尴尬。
护士来换药时,立秋找她要了纸笔,好多天没写日记了,她感觉空落落的——这么多年下来,用笔头倾诉已经成为一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