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楼封顶望去,能够望见唐家的琉璃瓦,赵家的飞凤岩,和叶家墙上的青砖。
赵珩上来时,正看到窗边站着一抹白色出尘的倩影。
她简单的挽起长发,鬓边别了一朵盛开的柔弱白花。
赵珩眼中,她就如同那抹白花一样出尘。
可惜并不柔弱。
因为她是叶家人,与唐挽风齐名的叶家嫡女。
“今日就是唐二爷接任唐家家主的日子,唐挽风若能活着回来,今日就是他出现的最佳时机。你在等他?”
叶宿雨依旧望着窗外出神,仿佛不知道这里来了他这么个人。
赵珩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站:“我还以为你会去看看热闹。”
叶宿雨细细的柳眉一动,眼瞳中迷迷蒙蒙,如同三月里下了一场朦胧春雨,汇成的一汪水。
望穿春水。
“看了你鬓边白花,我以为你觉得他不会来了,可现在看来,好像不然。”
叶宿雨目光未动,道,“他来不来,与我有什么关系。”
赵珩笑了:“口是心非。”
叶宿雨细眉挑了挑。
“与你无关,你为何要为他披麻戴孝,头戴白花?你站在这里,难道不是想第一眼就看到他的消息?”赵珩奇道,“是你这样,还是你们女子都是这样?”
“赵大少爷流连花丛,还有没见过的女子吗?”
“有啊,”赵珩搓搓手,“你这般女子,我不就没见过。”
“赵珩,”叶宿雨柳眉一竖,平静道,“慎言。否则唐挽风即便不在,我只好来向你讨教讨教了。”
“别!”赵珩举起双手,“我打不过你,不跟你打!否则到了阴曹地府,唐挽风那个疯子都要跟我拼命。”
叶宿雨对他不再理会,转回头去。
“诶,你说,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都信誓旦旦说唐挽风还活着,是真是假?”
“假。”叶宿雨道。
“哦?”
她摸着唐挽风送她的碧玉箫,漠然道,“他不出现,什么都是假的。”
“啧啧,”赵珩感叹,“你这女人……”
叶宿雨的目光落到长街尽头,一驾普普通通的黑色马车出现。
她柳眉一扬,眼睛忽然亮了。
仿佛忽然搅乱了一池春水。
“来了!”
——
唐三爷安安静静坐在下位,听他二哥讲了有半个时辰的苦衷。
其实哪里有什么苦衷,真正有苦衷的,早就说不出话了。
他的视线落在院落中的一株梅树上。
那是唐挽风满月宴时,他大哥亲手栽上的。
每年冬天,梅花来了,大嫂都会给他们做梅花糕吃。
去年的梅花糕味道仿佛还在昨日,米糕里透着花清冽的香气。小疏云最是嘴馋,总会把他那份撒娇卖萌要了去。
大嫂说,小孩子不要娇惯坏了。
大哥笑着,说,怎么不行,唐家女儿生来就是要娇宠的。
梅花落了,梅花糕的味道还没淡,大哥和大嫂的血,已经把梅树都染红了。
现在凝目望去,似乎还能看到树干上血迹斑斑。
耳边是一声声的“二爷实至名归”、“家主之位二爷当仁不让”,“我等支持二爷指向唐家”……
一边是长老们的丑恶嘴脸,一边是大哥大嫂言笑晏晏,唐三爷眉头渐渐柠起,一掌拍在桌案上。
“三弟,怎么,你有不用的意见?”
唐二爷目光威严,看得唐三爷心头直打鼓,但还是张口,气势不足,道:“二哥,广陵都在传,挽风侄儿已经回来了,继任家主之事,是不是该等人都到了再说?”
唐二爷墨眉一扬:“此等流言,怎可轻信!挽风侄儿若是回来,要该回到唐家,怎会一点确切消息也无!”
场中有人撇撇嘴,心道不回来才是正理。人若是回来,还不知能不能留下命来!
唐二爷继续道:“说唐挽风回来了?呵!人在何处啊?”
“在这里!”
院门轰然倒塌,一驾马车,踩着木门走进来。
赶车的是个哑巴,专在城中做些洒扫的活计。
就是这样一个人,驾着马车,把唐家大门撞塌了。
大门当然不可能是区区一个哑巴车夫撞塌的。
马车稳稳停住,黑色车帘掀开一角,女童稚美面庞隐在车帘后,天真无邪笑道:
“二叔,别来无恙。”
“唐、疏、云!”
众人皆向上首望去,唐二爷脸上立时绽出慈祥和蔼的笑容:“二叔带人找你多日,日日夜夜担心,侄女儿竟然自己就回来了!大哥大嫂上天有灵,想必也能瞑目。”
唐疏云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拉着戴面具的少年跳下马车,四周望了望。
“是啊,多亏爹娘庇佑,疏云与大哥才能安安全全回到唐家……对了,听说大家聚在此处,是要商量家主之位的归属,如今我大哥归来,也不必劳烦诸位长老白跑一趟了。”
“侄女儿,你离家多时,或许不知,”唐二爷道,“你大哥,我那挽风侄儿,早已死了,是二叔,亲自将他的尸骨带回唐家安葬。二叔知道,你和你大哥感情甚笃,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可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外人来,乱我唐家血脉!”
唐疏云挑起眉:“二叔是什么意思?我大哥分明好好在这儿站着,二叔可不要青天白日,睁着眼说胡话!”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虽话题中心在戴面具的少年身上,但谁都没看他一眼。
谁都知道,他不是唐挽风。
唐挽风死了,这少年,不过是唐疏云寻来的傀儡罢了。
唐二爷仿佛在看一个要不到糖吃,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虽然家主之位并不是糖,唐疏云却是真真正正的小孩子。
“你啊……你这随随便便拉一个人,却带着面具脸都不敢露,你说他是唐挽风,谁敢信?谁能证明?”
唐疏云仿佛就在等这句话,闻言甜甜一笑,望向大门处。
白衣少女踏着灰尘一部部走来。
一路上,她已经摘下鬓边白花,但依旧一身素白。
站到同是一身白衣的面具少年身旁,倒像是璧人一般。
“我能证明。”她说,“他就是唐挽风。”
“叶宿雨!”唐惊痕惊怒,“此乃我唐家家事,你来凑什么热闹!”
叶宿雨扬头,冷冷面对唐家众人,淡声道:“我与唐挽风指腹为婚,是唐挽风未过门的妻子。唐家之事,我未来夫君之事,为何与我无关。”
唐二爷眯着眼,这才终于把目光移向站在中央的少年。
“侄儿啊,你回来晚了一步,”唐二爷道,“自从大哥一家出事,你就音讯全无,二叔实在担忧,但唐家不可一日无主,二叔不得已,请来了世家之首,洛阳卓家家主之名,接任唐家家主一位。二叔也是……”
一直充当背景的少年终于笑了。少年清冽嗓音缓缓道:“唐二爷,为了区区家主之位,你竟心甘情愿,做了卓家的一条狗。”
少殷侧头,望了唐疏云一眼,唐疏云向后退了退,漠然道:“留一命,怎么都行。”
少殷道了声“好”,直接提刀。
唐家众人眼睁睁看着,少年扬刀,唐二爷就在那少年刀下,步步踉跄,刀刀见血,毫无反抗之力。
连唐二爷用的一手出神入化的毒,都不能近少年身前一寸之地。
唐二爷奄奄一息,被持刀少年逼到唐疏云脚下。
场中有人,露出一抹快意的笑。
唐疏云蹲下身,靠近唐二爷耳边,笑得明媚张扬:
“二叔,你瞧,这么多人惧你恨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去死一死呢?”
“你、你!”唐二爷目中出现一把匕首,寒光凛凛,戾气逼人,“你敢违抗卓家之令!卓家不会放过你!”
“让他来好了,”唐疏云温柔的把匕首对准他的心口,偏过一寸,一点一点,插了进去。
“可谁会为了一条狗大动干戈。”
冷冷看着被钉在地上的唐二爷,少殷探手,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印鉴,唐疏云握着他的手平举:
“唐家家主令在此,今日,我大哥唐挽风,就此接任唐家家主之位!唐家二爷唐慎,残害嫡脉兄长,暂且收押,待我父母祭日,千刀万剐,以祭我爹娘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