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柏林双手抱胸无声地坐在对面，看着他逐渐冰冷和疏离的目光，穆穆的表情变得哀伤，他不想欺骗柏林，读书认字后，穆穆知道，恶意的谎言会让人与你再难交心，他不想柏林离开他。
一只纤瘦的手举过头顶，从青丝上拿下了细若柳枝轻如云烟的黄金头饰，轻轻地放在木桌上，另一只手放在脖颈处的首饰上，穆穆呢喃般细声说道：“我很喜欢黄金的颜色，在我模糊的记忆里，我应该是生活在一片金色的海洋上的，那里的视界与瓦纳甘德尔所在的草原一样辽阔无垠，有连绵起伏的金色波涛，有化身成风的龙卷，有高大的三角塔和神像，有在海中生根发芽的麦穗，有像我一样颜色的人。”
柏林心中一怔，不禁想起穆穆的身世在村中一直是个谜团，虽然这个世界还没有建立起完善的遗传科学，却也不妨碍普通人观察总结得出一些规律，比如样貌特征和遗传病。
穆穆很明显不会是村子里的人，他的肤色是天然的棕黑色，与村里的任何人都不一样，近二十年里除了守卫就再也没有离开村子后返回的人，所以穆穆也不可能来自外界，那么这个怪人真的是凭空出现在村子里的？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穆穆的不同让他深受排挤，柏林倒是个例外。不过，此刻的柏林抱胸危坐，张眼审视着面露哀伤的穆穆。
“我回不去了，流落在这片绿色荒原里，我找不到熟悉的家乡的感觉，所以，我喜欢金色，那是能想念家乡的色彩，这件事村长那边的人差不多都知道，那个人也是。”
“他在去搜刮农民区的房子时，故意喊上了我。您知道的，以前村外时有商队会经过这里，那些贵妇人都喜欢换取华而不实的黄金首饰，比起村中并不盛行的金银宝石，食物和酒才是牧民们所钟爱的，所以这些东西在那个人的有意暗示下，说是可以统统送给我，前提是跟他一块儿去农民区。”
“我原本也不想再和那里的人有交集了，可是我想要得到这些黄金首饰。”
穆穆站立起来，跨出一步离开椅子，展开双臂原地旋转起来，首饰摇晃碰撞，如风铃一般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穆穆停止转动后，铃铃声变得稀稀拉拉，却伴随着穆穆动作的韵味，仿佛有乐舞尾声的妙处。
穆穆怯怯地看着柏林道：“很好看对吧？我自己挑出来的，跟我记忆中的自己好像，但是好像还缺了什么。”
“为什么要杀他？”柏林目光变得严厉起来，拍案而起，把歪着头思考的穆穆吓了一跳，柏林抓住桌沿的手掌微微用劲，那里便缺了一角木料，穆穆东扯西扯，却丝毫没有回答他问题的意思。
什么首饰穿戴在男孩子身上漂不漂亮好不好看，柏林一点都不在意，他是立志要成为村庄的守护者的人，在柏林的看来，守护者便是要保护村庄的所有人。
可是就在柏林满怀理想的时候，穆穆竟然说自己杀了村里人，在自己的理想上挖坑，无论是谁第一次遇见时都不会有好心情，柏林迫近穆穆：“我只想要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死他？我们有圣树可以审判他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
“说！”
一退再退的穆穆被堵在墙上再退不能，声音中也开始带着哭腔和歇斯底里：“他想要侮辱我啊！就像以前一样，让我痛苦不堪！我即使是死都不愿让你看到的，我不要让你想起我的丑态的，这样的原因你满意了吗？”
哭喊完的穆穆浑身脱力般，不顾身上纯白的长袍，瘫坐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双手紧紧地抱住双腿，将脑袋埋在膝盖上，青丝越过面颊，杂乱地散布到地上，这样子的穆穆，像是给自己套了好几层保护壳，不想让其他人把他拉开。
柏林呐呐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土墙上，一株微小的绿苗柔柔弱弱，却不甘心倒下，柏林能够回想到，一粒被泥巴和茅草杂糅过的种子，战胜了不知道多少东西，才能坚强地探出这墙壁。
倾听着穆穆的抽泣声，柏林面对着穆穆，盘腿坐了下来，轻声说道：“你杀了他之后，村民没有了领头羊，为什么还保持着秩序？而且，你好像就是他们的秩序所在。”
面对柏林，穆穆的内心一直都是弱势的，在自己被柏林所拯救时，他的心便系在了柏林身上，即使粗鲁的柏林没有对他说一声抱歉，穆穆也不会怪柏林的。
穆穆马上收拾好情绪，惨绝人寰的幼年让他学会了如何掩饰自己，很快，那个自信中带着阴柔的穆穆又回来了，他站起身，随意拍打身上的灰尘后，对着柏林鞠了一躬，喜悦中带着疯狂笑道：“这还要感谢您，大人。”
“谢我？”柏林同样站起，两个人再次回到桌子旁的座位上。
“嗯！在被牧民们冷眼相逼的时候，我回想起大人曾给过的书上有这么一个故事，或许是真实的历史。”
“在遥远的南方，一直有个叫南国的古老国家，仿佛天地出现以来便存在至今，任凭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政权交替变换，南国依然是那个南国，世界上最为强大和平的国家。”
“可是突然有一年，一位强大无比的勇士带领着他的军队出现在了南国的北方边境。他无视南国的警告，单方面发动了战争。”
柏林也有些记忆，那个英勇的战士并不像以前攻打南国的盲目嚣张的军阀，他一早就认定这个亘古还存的大国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征服的，但是，他利用大国不会全力尽出的气量，指挥军队一路在边境攻城拔寨，做到了无数军队做梦都做不到的事情，正当全世界都在歌颂帝国即将破灭时，勇士的军队策略却被他国看在眼里，只见勇士一直都是且战且走从不在一个城市逗留，这样根本无法起到颠覆这个国家的作用！果然，勇士带着搜刮来的粮食兵马，又擅自结束了战争，远遁他乡。
就在当时全世界的人们以为英雄落寞，南国不可战胜的恐怖形象将再一次压制性地摧毁所有敌人敌视的心理时，消失已久的勇士出现在南国的东北边，带着他那支纵横捭阖百战百胜的军队，一路征服了南国北边的所有国家，甚至到达南国的最西边，军队依然马不停蹄地向西向南扩张，如蛟龙入海一般不可力挡。
最后，一个比南国庞大数倍的帝国出现了，它如鹰爪一般在地图上死死扣住南国的边疆，只留下一处面朝东南的大海。
这才是那个勇士的目的，他的理想不是从蚍蜉撼树开始的，想要打败巨龙，就要变得比巨龙更强大。
“待到云夜月好眠，敢叫南国旦夕间！”
当时柏林看到这话时一阵豪气，又觉得突兀，感觉不像勇士初年在南国边境摸爬滚打的作风，结果在书中查看，勇士确实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是故事书的作者自己编撰上去的。
同时，柏林又联想起一件事，传说中，勇士最远征服到的一个地方，那里隔海相望，竟然是金色茫茫，有人猜想那里可能是黄金的海洋。
嗯？黄金海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