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巨响，铁门被炸开一个大洞，朱由检补了两脚，将铁门彻底踹开。
王承恩感觉脚下一软，身体被冲击波掀翻，摔倒在地，这感觉似曾相识。天启年间王恭厂大爆炸时他差点被炸飞。
他跪倒在地，不停磕头，成祖显灵了。
威力相当于普通炸药十倍的军用高爆TNT，三百多年前的古人确实没有见过。
“都站起来，不要跪！”
崇祯皇帝整理装备，迈开步子往地牢里走。刚走几步，就被王承恩从后面抱住：
“主子保重龙体！万万不可自弃于天下啊！”
虽然知道王承恩忠心耿耿，但这样粘人确实让人忍无可忍。一脚踹开王承恩：
“闪开！朕为大明江山殚精竭虑，自有太祖成祖附体，百毒不侵，莫说是区区鼠疫，便是贼酋多尔衮施展萨满妖术，也奈何不了朕！谁再敢阻挡，休怪朕无情！”
萨满巫术类似于东南亚降头种蛊，都是见不得人的阴毒邪术，据说当年天启皇帝的死就是和辽东建奴巫师有关。当然，这都是坊间流言，不足为信。
王承恩听见说萨满巫术，愣了片刻，朱由检乘机掏出了那把要了礼部主事小命的鲁格尔手枪。
高文彩不能理解皇帝为何要以身涉险亲自审讯建奴。不过他很清楚，如果就这样把皇帝放进诏狱，皇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崇祯那把枪的威力已经被紫禁城里的太监们添油加醋传的神乎其神，什么百步之外取人首级啊粉身碎骨啊。
高文彩有些发憷。就在这时，忽听皇上大声道：“谁！”
高千户下意识转身朝身后望去，龙啸特种兵崇祯电闪火石般扬起枪托，用力砸在他后脑勺上。特种兵手法娴熟，势大力沉，又是突然袭击，饶是武功高强的千户大人也不及反应，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倒地。
“高千户，委屈了你了。”
转身望向王承恩，忠心耿耿的太监此刻已经精神崩溃，嘴里念叨道：“皇上保重龙体！不可弃天下而去，成祖爷，高祖爷，先帝，都还盼着中兴大明呢！”
要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拿三眼铳自杀殉国。
朱由检原本计划带王承恩一起进入地牢，让太监帮着收拾建奴细作，顺带给他普及一点现代病毒学知识。不过转念一想，王承恩这身子骨怕是抗不住病毒攻击，万一挂了就不好了。
“不妨事，你就等在外面，朕去去就回！”
朱由检扬起手臂，王承恩下意识抬手挡在脸前，却听朱由检道：“大伴，你相信大明能中兴吗？”
王承轻轻摇头，又很快点头。“臣当然信，皇上别去了，若有不测，大明就亡了。”
天子去世应该叫驾崩，然此时王承恩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朕相信大明会中兴！不必担心，等朕出来，很快的。”
朱由检说罢，冲王承恩淡淡一笑，毅然走向黑暗。王承恩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走过刻着锦衣卫南镇抚司诏狱的大门，一条幽深狭长的青石板通道。石板通道延伸向地牢深处，借着微弱光亮，朱由检踩着石板，一步步往前走去。
莫名寒意弥漫全身。
石道越来越窄，光线更加昏暗，很快的，地牢里已经是乌漆墨黑。朱由检从背包里掏出手电筒，戴上医用防护口罩。
他说得没错，锦衣卫镇抚司诏狱的确是黑。
镇抚司诏狱建立之初就是用来关押审问官员的，死在这里的官员不计其数，实际上，单是成祖一朝，就有超过百名六品以上官员在地牢殒命。
朱棣和他老爹朱元璋一样，坚信严刑峻法能够使大明官员保持清廉忠诚。
朱元璋将剥人皮发挥到极致，规定凡官员贪墨十两以上，即行剥皮，然后将风干的人皮里面塞满草，放在新任官员身边，以示警戒。
朱棣对凌迟处死具有某种病态偏好。他曾经下令凌迟处死两千多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只因她们可能参与并不存在的谋反事件，刽子手一刀刀割肉时，朱棣负责在一边全程观看。
当然，他对贪官也毫不手软。明朝官员俸禄之低，创下历代之最。除了海瑞，普通官员想要生活，就只有贪赃枉法了。
于是就形成这样一个怪圈，贪官越杀越多，越多越杀，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论起杀人术，朱由检和他的先辈们比起来毫不逊色。
陈新甲，袁崇焕，卢象升，孙传庭，还有更多说不上名来的大明臣子，哪一个不是因为崇祯逼迫而死。
墙壁上火把燃尽，周围陷入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尿骚味，朱由检扬着手电继续往前走，忽然脚下一软，踩到什么东西，低头看时。地上躺着个飞鱼服锦衣卫。
伸手在他颈部摸了摸，脉搏已经停止跳动。
“死了！”
死者面部朝地，飞鱼服下有很多鼓起的肉包。朱由检小心翼翼将尸体翻转过来。
这是三天前在金水桥誓言效忠的一名锦衣卫番子。豪迈之言还萦绕在耳边，这个身材魁梧武艺高强的壮汉没死在光复辽东的战场上，却被鼠疫击倒了。
年轻英俊的脸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嘴唇向外撕裂，像是要撕咬活人。污浊的黑色血迹从嘴巴，鼻孔，耳朵，眼睛流出。
地上残留着大团打团呕吐物。鼠疫猝死的典型症状。
“放心，辽东会光复的，”
崇祯皇帝伸手合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四周烟雾弥漫，掩映着大明皇帝那张孤独落寞的脸。
继续往前走，越往地牢深处，空气越来越稀薄，感觉一阵晕眩，扶在墙壁上剧烈呕吐起来。鼠疫像子弹一样击中了闯入者，想要逃走时却发现瘟疫无处不在。
朱由检身体踉跄，摔倒在地，伸手从背包里取出支吗啡，用注射器将吗啡注入体中，努力睁大眼睛，让自己保持清醒。
然而意识已经开始逐渐模糊，告诉自己不要睡去，上下眼皮却越来越沉重，几乎就要粘在一起。
眼前所见如梦似幻。
“难道朕要死在这里吗？”
本来以为自己对鼠疫病毒具有免疫力，没想到这么快就中招了。如果就这样死了，谁能阻挡建奴，谁能阻挡李自成？
绝不能死！朱由检挣扎着站起身，却发现他的鼻孔在流血，还有耳朵，嘴巴，眼睛·······
一个高大巍峨的身影如黑塔般矗立地牢半空。
“臣来见你了！”
“皇上，臣在河南死得好惨啊！”
悬浮空中的是孙传庭！
“孙都督，你，你不是死了吗？”
朱由检忐忑不安，孙传庭的死，他一直耿耿于怀，如果能提前穿越半年，孙传庭或许就不会困死河南了。
黑塔转过身，微微叹息，背上密密麻麻插满箭羽，一身铠甲破损不堪。
“京师险恶，陛下快走吧！”
孙都督沾满血迹的脸渐渐模糊，只有那双幽冥深邃的眼睛殷切注视着大明皇帝。朱由检正要说话时，忽然发现自己回到那片红色荒原上，一群头顶鼠尾辫的鞑子兵出现在视野中。
无边无际的红色荒原，梦魇如红色恶魔，锋利的枪头越来越近！
拼命跑着，惊恐叫着，直到最后，精疲力竭倒在地上。建奴甲兵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已经来到朱由检身后。
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湘潭之屠·······
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历史如幻灯片般在眼前展现。他忽然摸到了腰间那把左轮手枪。
“去死吧！”
扣动手枪扳机，身材瘦削胡须花白的建奴甲兵颓然倒地，在他身边不远，丢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枪。
一直让自己惊恐不安的，竟然是这样弱鸡的存在。
站在辽阔的原野上放声大笑。直到从大笑中醒来，才发现自己昏倒在锦衣卫尸体旁边。
豆大的汗珠密布额头，僵硬的四肢已经恢复意识，这是一个好兆头，吗啡抗生素起作用了。
挣扎着站起身，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又喝了点矿泉水，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
死神就这样擦肩而过。继续往前陆续又撞见了几具锦衣卫尸体，不过都不认识。
加入中卫军的锦衣卫不到总数的五分之一，所以其中大多数人朱由检是不认识的。
还要往前走吗？为什么不呢？
越往前走，崇祯皇帝脸色越是阴沉。
前世医疗兵的朱由检早习惯与死神打交道，生平阅尸无数，大场面不是没见过。神经早被磨炼的足够粗大，可是今天，在这恐怖如斯的诏狱里，他却感到了一种不曾有过的恐惧。
朱由检茫然无措，他已经忘记那位名叫古克谭建的奴细作。
“他是不是死了？”
“肯定死了，”
强光手电光照射下，幻境再次将领，地牢中氤氲雾气聚拢起来，来到崇祯皇帝身前。
冤死诏狱的鬼魂聚拢而来。一张张脸或是惊恐，或是愤怒，或是哀怨。
这一刻，他看到了袁崇焕，看到了毛文龙，看到了于谦，看到了凌迟处死的三千宫女。看到了无数冤魂聚集起来。
地牢之中，鬼魂缭绕不绝。
”朕有罪！”
巨大压力面前，朱由检精神崩溃，跪倒在地，鼻涕四流。
“朕刻薄急躁，乱杀大臣，朕有罪！”
大臣该死，多尔衮该死，李自成该死，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该死。
这里是修罗地狱。专制主义发展到明代已经无药可救。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成为天下人的仇敌，貌似高高在上，每日却生活在惊恐猜忌中。
要提防文武百官，要提防王子皇孙，玄武门之变夺门之变不要太多。最需要提防的是人是自己。
权力扭曲人格，朱棣对三千名手无寸铁的宫女痛下杀手，朱由检将袁崇焕凌迟处死。或许只有炼丹寻药，追求长生不死，或者像朱由校那样做个木匠达人，才能克制心理扭曲，保持一个正常的人格。
“朕会替你们讨回公道的！该追封的追封，该平反的平反！你们饶过朕！饶过大明吧！“
朱由检痛哭流涕，不知过了多久，亡灵渐渐消失，烟雾终于散去。
“归去来兮！归去来！”
归去来兮作为招魂用语，是万金油的存在，从先秦用到明清，从屈原用到朱由检，屡试不爽。
就在大明皇帝深陷萨满舞蹈不能自拔时，耳边忽然传来低沉呻吟声，声音很小，却清晰可闻。朱由检立即攥紧手枪，循着声音靠过去。
“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