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克给他的盒子里,装的是半瓶凝固了的修正液。
他没说是谁让他转交给自己的。
这瓶修正液保存得很好,雪白塑料瓶子身上,仍依稀可见用小刀刻下的“马”字。
马一城知道这是自己的。
初中的时候,由于村子里条件十分艰苦,也没几家富裕人家,几个村子里都没有能买到东西的小卖部,更买不到学习用品。
所以每年的教师节之前,大家会统一交上十块钱给老师,等教师节放假的时候,老师们都会去十里外的街上进行用品采购。
小楷本,练习簿,笔盒转笔刀都买,每人一年量。
后来,大概初三的时候,各家经济情况有所好转了,就干脆一次性交了十五元,除了那些书啊笔的,这次老师还多带了个玩意儿,就是这瓶修正液。
老师说,城里的孩子都用这个来修改错别字,我们虽然没那个条件天天用,但买一次试试新鲜也没事儿。
有了它,你们的本子就该干净点了,别总是涂鸦,画得跟毛线团一样,老师看得很费力。
由于都是一个颜色,按照老师的指导,每人都在自己瓶子身上刻上自己的符号啊名字啊什么的,反正只要能不搞混,刻什么都可以。
马一城不是有艺术细胞的人,只随手把自己的姓氏刻上去了。
后来,大概是一个星期之后,还是半个月一个月,记不清了。有一天他和海峰,毛骚气带着大黑去打山鸡回来,才进学校就被人围住了。
学弟学妹,学长学姐,还有同班同学,反正那天人挺多的,他依稀记得还有自己的班主任也在场。
吵杂的声音,乱哄哄的氛围,有稚气未消的童声,也有正在变声的声音,围上自己就是一通指点呵责。
好在吵了一会儿后,三人算是听明白了原因:马一城偷了大奇的修正液!
大奇本人,并没有说什么,他小时候胆子忒小,特别容易受委屈,遇到事儿并不敢对峙,只一个劲儿的哭。
哭啊哭,就是不说话。
反倒是一个学姐站了出来,把从马一城课桌抽屉里拿出来的修正液往地上一扔,义正言辞的说道:“行啊你,马一城,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会偷东西了?”
海峰是最受不了委屈的人,虽然年纪没有对方大,脾气但一点儿也不落下风,当即就要上去理论。
被马一城拦了下来。
马一城什么都没说,默默上前捡起修正液,习惯性的翻看着自己的刻字。“马”,虽然不深刻,但也清晰可见。
他把字面递到学姐眼前,说道:“学姐,这是什么字?我不太会念,你给教教。”
学姐耷拉着眼皮看了一眼,也看清楚了是他的姓氏,不仅没有正视,反而更加暴躁的一把打掉修正液,鄙夷的说道:“怎么?你偷了以后自己不会再刻上啊?一个名字能说明什么问题啊?”
“就是就是,偷完再刻,有个名字又怎么样?”
“马一城,不要脸!年纪轻轻不学好,我们以后不跟你玩了!”
“就是就是,告诉你妈去!”
有名字都说明不了问题……
吵杂声越来越混乱,场面一度很沸腾。班主任也不好再沉默了,只能连忙劝架,一边拦着就要上来打马一城的同学,一边问马一城:“马一城,修正液到底是不是你拿的?你诚实的跟老师,老师不告诉你妈。”
见马一城虽然也是紧咬着牙齿,眼泪已经打转了,海峰又嚎了起来,“偷偷偷偷什么偷?有名字都证明不了那什么才行?谁还没有瓶修正液犯得着偷吗?你们的不也是白色,怎么不是你们偷的?”
边说着,抬手把在场的人都指了一圈。
学长急眼了,“嘿你这小胖子会不会说话,我们是什么人?用得着偷学弟的东西吗?我们没有吗?”
“那他马一城就是那种人吗?他偷过你们什么东西了?他自己就没有?你们凭什么说是他偷的。”
“凭什么……”
“小胖子……”
眼看着海峰和学长学姐争得个脸红脖子粗,有着随时都会打起来的意思,班主任除了阻拦,根本劝不住。
马一城抹了把眼泪,又拿起修正液去问哭不停的大奇,问他他刻的是什么?让他好好看看这上面有没有他的标记?
然而大奇不止不看,说就是他偷的。
不知道什么执念,反正就这么认为。
马一城很委屈,只能请来始终沉默的毛玉明,说道:“你是亲眼看着我刻名字的,你来说,这瓶到底是他的还是我的?”
毛玉明一脸为难的样子,他很不愿意惹事儿,但碍于抓着他的海峰更可怕,于是无奈的连忙摇着头,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马一城更加绝望。
越来越大的声伐中,吵得他自己心里那个憋屈啊,比大奇还想哭。
最后,他忍无可忍,怒气冲天,一把把修正液重重砸到地上,说道:“我马家祖上到我这儿都是干净人,没偷过谁家一粒米一支笔。这修正液我也不要了,爱谁谁拿去。”
说完,拖着海峰走了。
自那之后,他在学校里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白眼,非议,和戳脊梁骨。
可自己并不在意,也没恨过大奇或者毛玉明,比较欣慰的是还真没有传到妈妈耳朵里,否则免不了一顿毒打。
这件事过去一段时间,由于都是孩子的缘故,也没往心里去,大家依然在一起,该吃吃该闹闹。
后来,有一天大奇趁着大家都不在的时候,悄悄来找马一城,递给他一瓶修正液。
马一城呵呵一笑,想都不想的拒绝,说“我不要。”
是的,他虽然忘了那天的场景,但永远忘不了那种感觉。并且越长大,越深刻。
大奇说道:“我的在抽屉里找到了,被书压着呢。你的,还给你。”
马一城愣了愣,接过修正液,习惯性的看向瓶侧,果然还是那个清晰的“马”字。
“算了,我不要了。给你就给你了,留着慢慢用。”
…………
那件事就这么被人淡忘了。后来就连他自己也差不多忘了。
如今看到这个东西,他才想起来,当时的所有人,都欠自己一句道歉,包括大奇,知道自己错了也没真正道过谦。
说来,这东西到底是不是大奇让肖克转交的,还真不好说。因为后来,大奇好像说过,借人了还是被人要去了。
他没注意听,反正这辈子有这么一遭“六月飞雪”,他是再也不想跟这东西扯上关系,提都不想提,也没再用过。
不是没再写错过字,也不是没再作业本上涂鸦过,反正有些东西,不想用就是不想用,宁可再重新写一遍都好。
……
……
离那夜“大型中老年舞会”过去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里,马一城给自己买了个棒子国较为出名的几星手机,方便拍摄视频更加清晰精准。又拢共拉了两趟“业务”,休息一天。
他为什么不买水果?只因为那耗电量,对于在路上的人来说,真心不实用。
也是第三天的晚上,他给自己泡了杯茶,窝在沙发里看着喜剧电影,那叫一个惬意。
原本就要沉沉睡去,怎知手腕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爬行触感,痒得他睡意全无。
猩红的小蛇围绕着手腕缓缓爬动,咬着尾巴的口里还不忘吐了吐细如发丝的信子,有些骇人,但在灵光的笼罩下,别有一番特性。
宿白回来了。
马一城呵呵一笑,饶有兴致的伸出手指搭在蛇头旁,看它会不会迷了方向,转而爬到另外一只手上。
然而那蛇轻轻撞了撞手指,见此路不通,绕开了。
嘿,聪明。
马一城又想伸手指去拦,宿白的声音发出来了。
“找事?”
马一城哈哈一笑,“宿白,三天啊,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都以为你不回来了。我听说下面的时候跟我们人间的不一样,你应该下去很久了吧?”
宿白清了清嗓以示尴尬,说道:“确离已久。本座在下面遇到点儿事,耽搁了一会儿。”
“什么事?很严重吗?”马一城追问。
“无妨,已处理完毕。”
马一城又问道:“那系统呢?对了我换了新手机,能把系统移到这里来吗?”
宿白愣了愣,说道:“其实不换也无妨。本座给你带了个阴间专用的。”说完,红蛇突然扭动着头,放开尾巴,伸着脖子吐出一个米粒般大小的东西在马一城手上。
马一城好奇的凑到眼前,问道:“这是什么?”
“通讯工具。”宿白说完,那米粒突然变大,指甲般大小模样。“用它,但凡你人还在地球上,便再也不会迷路。”
呃……马一城打量了一会儿,说道:“太小了,我还是习惯用人间的东西。”
宿白:“……行,合二为一。即可以在人间使用,也可以在阴间使用。”
马一城连连点头。
这感情好啊,一个手机两地通用啊!真行。
看着自己的手机和宿白带来的东西都浮在半空融合。马一城想了想,忍不住问道:“宿白,问你个事儿呗。”
“何事?”
“嗯……你是哪个朝代的人?生前做什么的?还有你那一身法力,法器是什么?”马一城一口气把心中的疑惑吐了个八九成,问道。
宿白沉默了,没有搭话。
过了一会儿,马一城忍不住又问道:“宿白,你就告诉我吧,这样我也能多了解你不是?才能放心跟你合作,还有你的法器……”
“本座不记得了。”
马一城愣了愣,“什么,什么意思?”
宿白说道:“便是忘了的意思。”
马一城翻了个白眼,“你到底死了多久,自己生前的事儿也能忘?还是你不想告诉我,非得阻拦我查视你的记忆。”
“本座并没有阻拦你,只因本座自己都无法想起来,你能看到才怪了。似乎……以前受过什么重创。”
马一城沉默了。
宿白以前受过重创,他这么厉害的人,居然还有人伤得了他?夸张点儿来说,得是什么诸天神佛啊?
又是怎么伤到他的?为什么要伤他?还有,以后还会不会再遇到那个伤他的人,或者东西?
马一城沉默思考间,只听手链里传来宿白的声音,“好了。”
手机跌回马一城手中,大大的三面虚拟屏幕又出现在半空中,基本没什么变化。
不过有几个功能,他很好奇。
“这是什么?”
任务栏里,除了红色的new,还有非常醒目的紫色“空”字。马一城忍不住伸手去点了一下。
“不可——”
宿白话没说完,马一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整个人宛如坠入无尽的黑暗空间,并且急促下坠,他晕了过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