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能怪别人吗？谭纶说，你戚继光自己的诗里不是写得明白吗：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很有沾沾自喜味道，还发什么牢骚？
几个人又大笑。
俞大猷似乎很随便地问了一句，你看先打上岸倭寇，还是攻其海上巢穴？
兵法讲“先声后实”，可散出风去，在陆上展开攻势，实则去端他老巢！戚继光认为这是治本。
俞大猷叫好，好一个“先声后实”，他赞成！
戚继光又说，兵者，诡道也。倭寇一定以为我们又是在大陆上围堵，想不到我们舍易就难，蹈海攻其老巢。
俞大猷不得不佩服戚继光，打仗，充满变数，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这便是虚虚实实之术，他认为戚继光掌握得纯熟自然。
戚继光说，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都是用兵奇诡之策。
谭纶问他，此次福建之战，预测胜败如何？
戚继光脱口而出，上下同欲者胜。知可战与不可战者胜，这两点，我们都占全了，岂有不胜之理？
俞大猷可是很仔细地拜读了戚继光的《纪效新书》，能征惯战，百战不殆，可称上将军耳；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以兵法胜者才是帅才也。
戚继光很奇怪，他还没来得及把《纪效新书》送给俞大猷呀！
俞大猷目视谭纶说，是谭公抄了一份给我，先睹为快呀！
船队靠岸后，戚继光叫人到处贴告示、征粮草，做出在陆上围剿上岸倭寇的架势。
戚家军船队泊岸后，轰动了宁德全城，百姓奔走相告。戚继光带胡守仁等将领走着，路遇一些被抢难民，争相向戚继光诉说苦难，“快点打下倭寇老巢吧”“得给我们报仇啊”“快打下横屿牛田吧，不掘他老巢，总是为害”……
戚继光让乡亲们放心。我们来福建，就是来剿灭倭寇的。不过，我军新来乍到，粮草不足，又要等俞大猷、戴冲霄将军兵到，才能合力进剿，大家别急。
一个獐头鼠目的人显得很失望，凑上前来，很焦急地说那得什么时候打横屿呀？
戚继光说，迟早要打。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先易后难，至少用三个月到半年时间，得先把上陆的倭寇扫清了，才能攻打横屿！他这一说，有些百姓嫌太慢了，有些失望，戚继光敏锐地发现，那个獐头鼠目的人露出一脸得意神色，隐没在人堆里不见了。戚继光断定百姓中必混有倭寇奸细，他才故意放出声东击西的风来。
离开人群，戚芳菲道，不是几天内就动手吗？怎么又变卦了？一推推到三个月后？
戚继光四下看看，小声地说，这也叫兵不厌诈呀！那群难民中不可能不混进倭寇探子，麻痹他们才好啊！
戚继光猜得不错，那个獐头鼠目的人果然是探子，这时跑来向横屿大本营的倭寇头目报告，戚继光粮草不足，几天之内不能动手，要用三个月到半年时间清剿上陆的兵，然后才能攻打横屿，还说这叫先易后难。
倭酋问他，准确吗？
探子说，戚继光亲口向难民说的，要打，也先打上陆的，说是横屿不好打。
倭酋很高兴，就说，好，我知道了。
五
戚继光大营里，正在召集将领议事。
戚继光对将领们分析局势说，倭寇已占据横屿、牛田三年多了，易守难攻，我们不能掉以轻心，现在请肖隆讲讲横屿的情况。
肖隆对横屿了如指掌。横屿距宁德二十多里，四面都是水路险隘，岛边又是一片泥淖浅滩，既不利于步兵跋涉推进，又不利水师舟船泊岸，倭寇正是凭借这样的险要，加上构筑的坚固工事，才有恃无恐。好在肖隆根据自己的记忆，已绘制了一份地图，复制了多份，此刻交到了众将手中。大家心里都有底了。
探马官孙廷贤报，倭寇都出去抢掠了，留守在岛上的只有千余人，戚继光认为这是良机，可一举攻破。不过，分散在宁德、福清境内的倭寇总数有万余人，彼此策应，也不可小视。
肖隆说，正是。何况张湾镇还有些降倭奸民为内应。
戚继光问肖隆，我们怎样攻才是上策？
当然是出其不意，肖隆主张先破其老巢，断其归路，再个个击破。
戚继光点头，正合我意。
肖隆成为核心人物时，最高兴的是戚娴了，哥哥终于不再把肖隆视为倭寇，而是让他登堂入室，成为干将，她坐在人群后，心里如同喝了蜜一样甜。
肖隆还在出主意，大船别靠岸，小艟乔船灵活，搁浅不住，可尽量靠前，然后抢滩登陆。
戚继光最后敲定，现在倭寇大多出去抢掠，横屿老巢兵不多，我们可强攻。兵不厌诈，我们要做出囤积粮草，准备攻打宁德上岸倭寇的架势。
攻击的日子到了。
海上帅旗高挂，五色旗飘扬，桅樯如林，戚家军乘百十艘兵船浩荡向宁德开来。戚继光站在帅船主桅下，威风凛凛。
另一海域，俞大猷的水师也在向横屿海域挺进。
此时的底舱也很繁忙，王升和与戚小福、戚芳菲等人带一群火兵在忙活，一包包地分月饼。沈四维下来时一愣说：月饼？怎么想到带月饼上船？
戚小福嘴快说，今天是中秋节呀！
沈四维看一眼东天，可不，一轮明月刚从海面波涛中涌出，她惊喜地说：可不是吗，月亮好圆啊！我可忘了！舅舅这火兵头该奖赏，连中秋月饼都带上了船。
王升和说，哪是我呀！前天继光就想到了，说马上到中秋节了，打下横屿给士兵分月饼，我哪里有这么细心哪！
戚继光从中舱走出来说，今晚是中秋，月正明，挂在天上给咱照亮，定能一举攻下横屿，各位切不可松懈！
众将齐声喊：得令！
王升和上来分月饼了，戚继光制止道，月亮刚升起来，不忙，等打下横屿，月亮也该升到中天了，那才正是时候。
连戚小福都有点怀疑，能那么快就打下横屿吗？过了八月十五中秋夜再吃月饼，可没什么意思了。
沈四维说，小福等不及了，都馋出口水了！
众人笑。
月亮升起一竿子高时，戚家军大战船已泊在横屿滩涂外海。正值退潮，横屿前面的浅滩裸露出来。兵临城下，岛上的倭寇竟然毫无察觉，还有好些倭寇士兵借退潮机会在滩涂挖黑泥里的海蚌、海蛤。
忽然，战鼓、号角齐鸣，小艟乔纷纷抢滩，士兵跳下船，在泥泞的滩涂上跋涉着向岛上挺进，泥水四溅，喊杀声震天。
另一侧，俞大猷水师也登陆了。
先是海滩上的倭寇吓蒙了，扭头逃跑。懒散的守横屿的倭寇如大梦初醒，全无准备，仓皇应战，很快支持不住了，四处逃散，成了戚家军的靶子，很多人选择跳海逃生。
戚、俞联军仅仅用一个时辰，就来了个汤浇蚁穴，匪巢倾覆了。
月挂中天，无数个月亮跃动在波澜中，这已是凯旋回程，士兵们都在船上大嚼月饼，大家都说，今年的月饼最香，说来也是，除了五仁月饼，每人还分得一块火腿月饼，能不香吗？
帅船上，戚继光一边吃月饼一边对将领说，横屿一战，打得漂亮，从出海算起，仅用半天时间就摧毁了倭寇老巢。肖隆应居头功。
肖隆又高兴又害羞，望着戚娴笑，戚娴脸上如绽放了桃花一样。
接着戚继光鼓励将士再接再厉，兵贵神速，马上扑向牛田！
胡震说，在战船上吃月饼、过中秋，还是头一回呢！
戚继光说，波涛之上、明月之下，多有诗意呀！
停了一下，戚继光又问肖隆，牛田防守如何？
牛田在福清城东海上，周围小岛星罗棋布，牛田四周堑壕太多，肖隆说不利攻击。
戚继光问堑壕有多深？
肖隆说，浅处二尺，深处没人。
戚继光果断地决定，船队先靠上福清，每个将士自己准备一捆柴草，攻击牛田时带上，一边攻击，一边用柴草填平堑壕。
戚继光来得真快，肖隆可没想出这个好办法。
六
戚家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横屿后，登陆的各股倭寇还没反应过来，戚家军战船已浩荡而来，在接近牛田岛时，戚继光亲自擂鼓助战。
水师、陆师纷纷跳下战船，每人右手持械，左手抱一捆柴草，形成奇观，呐喊着登陆冲锋。
果然到处是堑壕，士兵们纷纷抛柴草垫堑壕，后面的便可如履平地地攻上去。
冲锋路上，肖隆对戚娴说，他知道一个半山洞，很隐蔽，是毛海峰的秘密宝库，那对戚家军来说，可是一笔巨额军饷。如果情况危急，毛海峰一定躲藏在那里，可以瓮中捉鳖。
戚娴让肖隆带她去，一定抓住毛海峰，为吴春柳报仇！
在倭寇防守阵地上，戚家军如猛虎下山，追杀倭寇如砍瓜，倭寇连连败退，有人大叫：快逃啊，戚老虎来了！
最后，好多倭寇跪下投降，有些跳进海中。
肖隆说的秘密宝库，就在牛田岛西南端半地下山洞里，这里被丛生的荆棘和茅草遮盖着，不注意根本不知道有洞。
战场上搜寻一圈，不见毛海峰的踪迹，肖隆带戚娴直奔秘密山洞而来。他们拨开一人高的草丛，露出一个小洞口，有台阶通下去。这正是毛海峰的宝库所在地。肖隆分析，毛海峰不一定在，他也许上陆去了。
肖隆带着戚娴小心翼翼地沿台阶往下走，越走越宽，终于露出一个洞穴，如厅堂一样宽敞。戚娴探头向里一望，几乎惊呆了，山洞里摆着些铁架子，上面摆满了奇珍异宝，琳琅满目。
戚娴说，真是恶贯满盈啊！搜刮了多少东西！
肖隆捂她嘴，不让她出声。
果然，他们打草惊蛇了，忽然从洞里连续射出几箭，都被机警的戚娴用刀拨飞了。
她把肖隆按倒，仔细观察，见一人躲在石壁后正在拉弓。
戚娴手疾眼快，把短刀甩了出去，正中那人胳膊，他“啊呀”叫了一声，弓箭落地。
肖隆断定必是毛海峰躲在这里，就喊了一声：毛海峰，出来！
戚娴也喊：不出来，一箭射死你！
那人捂着伤臂猫腰出来。
戚娴一看，这不是毛海峰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不禁大叫一声：果然是你！
毛海峰也认出了他们，忙赔笑脸，他说，这可真是狭路相逢，也算是缘分吧。常言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饶过我吧，定有厚报。
戚娴说，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你也有今天！
毛海峰承诺，这洞里的宝物，少说也值几千万两银子，全给你们俩，放我一条生路吧！
戚娴冷笑一声，被你害过的百姓恨不得生吃你肉，你还想讨饶？
毛海峰跪下，膝行向前，一边装哭说，二位是我再生父母，饶了我吧……
戚娴忽然意识到危险，忙提醒肖隆，小心！快退后！
但已迟了，毛海峰爬到离肖隆两三步远时，猛地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肖隆手中的刀，架到他脖子上，肖隆成了人质。
毛海峰凶相毕露，戚小姐，把刀放下吧！
肖隆喊，戚娴，不能放，别管我，射箭！
见戚娴犹豫，毛海峰狞笑，现在咱们可以做一笔交易了吧？是要他，还是放我走？
戚娴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毛海峰进一步加强攻势，戚小姐既然心这么狠，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毕，他做出要杀肖隆的动作。
戚娴喊了声“住手”，真的把箭和弓都放下了。
肖隆急得跺脚：你怎么能放下弓箭！
毛海峰又命令她把手举起来，放到脑后，向后退，退到洞口外面。
戚娴无奈，只得把双手举起，这可是天意成全她，原来，她的发髻里就藏着飞镖，一绺红缨露在外面，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发带。她的手在脑后摸索着，已摸到了飞镖红缨。
毛海峰推着肖隆来到洞口，毛海峰又命令戚娴，我走到海边前，你双手不能放下，否则我就杀了他。
毛海峰拥着肖隆向海边有船的地方倒退着走去。
毛海峰到了泊船处，他腾出手来去解船缆时，肖隆一低头想跑，毛海峰又抓住他，拖上船。肖隆见船已动，趁机跳海，戚娴早从发髻里拔出飞镖来，嗖地掷出，不偏不斜，正中毛海峰太阳穴，毛海峰翻身落水，水里浸润一大片血污。
肖隆爬上岸，万分惊讶地看着扎在毛海峰头上的飞镖，问她从哪儿来的飞镖？
戚娴转过身，一拍后脑勺，发髻里还插着一支飞镖呢。
肖隆惊叹道，太神了！
戚娴告诉他，这飞镖还是沈四维传给她的武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