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街上，季常林走到朝北阁门前，他瞧了瞧里头，看这满堂宾客的样子，便就吹着口哨往里头寻账房去。“支二十两银子来。”他半倚在柜台前，伸出一只手，嘴里嚼着刚从小二端的菜里抓的一把花生米，“你快些，我急用。”
陈广年被满门抄斩后，季家也就气数差不多了。季常琳本就没什么本事，前些年还能吃家业留下的家底，如今没有知府亲戚撑腰，扬州城里谁都不卖他面子，自然这生意也就一日比一日破败。就剩下这个朝北阁，他算是半个老板，平日里也就时常来这儿讨份银钱。
“金公子说了，这每月给您五十两银子。您瞧，这账本上记着的，这个月头您已经要了五十两，多的就真的不能给了。”账房见惯了他这泼皮无赖的样子，“听小人一句劝。您把这赌钱的瘾给戒了，这每月五十两银子够您吃喝的。”
季常琳哪里听得进，他连宅子铺子都输光了，还在乎什么，如今便就是怎么快活怎么来。他冲着帐房哼哼冷笑，拿起给他看的那本账簿随意翻动，“我这万一翻本了呢？您说我点背也总要有个头吧，这万一……”
“得了您呐，您输掉的宅子，铺子这得多大的产业啊，您说压就压了。这么多银钱您凭什么翻过来？这每月五十两银子？”帐房与他说道理是说了不知多少回，可就是没有见他听进去过。他索性把账簿收回去，反正他也不瞧，“金公子看您如今无家可归，留您在我们这儿有一间房住，平日里也给您吃一口饭。您就别闹腾了，再闹可就连吃住都没有。”那帐房顺道向外指了指，“瞧见外头没？您不戒了这赌，保不齐哪一天就和外头的要饭的成一伙了。”
季常琳这真是越听越觉得不中听，向来都是别人客气叫他一声‘老爷’，如今被一个收钱的这般数落和教训，他伸手便就是抓起账房的衣领，“你妈的什么玩意儿，老爷我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倒是给我装先生。”
“您这样动手，我是没有办法的。可是就算是小人今儿吃了您的拳头，这钱依旧是不能拿，金公子说了的，我这个下人一定要听的。”他用力扯开季常琳的手，将自己的衣裳从他手中拽出。他抚了抚衣领上的褶皱，神色淡漠的说道：“您还是下月再来吧。”
见是真要不到钱了，季常琳也不闹了。他继续吃着手中的花生米，瞥了眼楼上，说：“听说这些日子他弄来了一个婴孩？哪儿来的啊？”这个他说的就是铁木啸，“莫不是外头女人生的？我瞧你们最近在找奶妈，我这儿帮你们寻一个来，你给点赏钱也行。”
账房见他这越发无赖，便使了个眼色给跑堂子的小二来，“没有的事情，您莫要听风就是雨。这外头赌场里头热火的很，您要是觉得这儿不舒坦，就去赌场待着去。”
小二拉着季常琳，将人连拉带拽的往外赶。“诶，诶，诶！我这说正事呢！”季常琳被赶出去后，他瞧这里头一个个的都对他横眉冷对，他朝门口吐了一口唾沫，“呸，什么玩意儿！老爷我还不稀罕来呢！”
燕云楼的阁楼上，胡俊生看着窗外，就好像耶律展从前那样。他瞧见了季常琳的泼皮耍赖，不住的摇头，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陈纤皎端了一盘点心进门，看到他看着外头皱眉，便就笑道：“俊生是在瞧什么？这看外头还能看出烦心事？”
胡俊生听是陈纤皎来了，便就关上窗户。他赶快扶着她坐下，有些责备的语气说道：“你大着肚子，跑上跑下的做什么？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他瞧见点心，忍不住轻点她的鼻头，“都要做娘了，怎么还是莽莽撞撞的？下回不许了。”
“知道，我就是看你在楼上待了许久也不下来。所以就上来看看，顺带给你送点点心吃。”她将点心移到他面前，布上一双筷子，“尝一尝，大厨新做的芋泥豆沙糕。陈小早上端来给我吃了一个，我觉得挺好的。刚才有客人来，我送了一盘给人尝呢。若是好吃，那就当新菜色推出去。”
胡俊生夹起这糕点，轻咬一口。新鲜的芋头拌上牛乳搅成芋泥，然后加上糯米粉翻拌后上屉蒸熟。熟了的芋泥包上豆沙做成糕，外皮撒上砂糖粉，入口香糯微甜。“不错，这道冷吃甜品在夏天吃正好，清甜的很。”他放下筷子，看着陈纤皎的肚子，俯下身子贴着耳朵听，“孩儿乖的很，从不闹你呢。”
“看来这孩儿是要随你了，乖巧的很。”陈纤皎自小都调皮，但是这肚子里的孩子却文静的很，“若是爹娘还在，知道我们的孩儿这般乖巧，一定会很开心。尤其是我爹，我都能想到他对我们孩儿宠溺的样子。”说到此，心中不免惆怅。她只能可惜，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胡俊生起身给她揉肩，宽慰她道：“现今的扬州知府顾长书也算是一方好官，他是知晓爹的那些事情中的乌糟的，所以对我们也格外放松。总算，扬州没有到奸臣手里。”
她附上肩头的大掌，呼了一口说道：“算是对爹的宽慰吧。”她想到陈纤巧，转头便问：“纤巧入了冷宫后可还有消息？”胡俊生告诉过她，阿朗在皇宫里有眼线。如今家里就剩下她们两姐妹，知道陈纤巧还活着后她心里竟开始有了姐妹之情。胡俊生知晓她的心思，之前也书信给阿朗，让他去查。“宫里的纯妃娘娘对她有照顾，听说她还生了一个皇子，不过……”传来的消息说孩子死了，可他不信会有这般简单。铁木啸和陈纤巧的那些勾当他知道一些，今日又听闻朝北阁里头有人出来寻奶妈，怕是孩子是给他抱了出来。
“皇子是没活下来？”同是做娘亲的，听到这个陈纤皎心里难受的很，“真是可怜了。”
胡俊生拍了拍她的肩，见她伤神便与她说：“让人抱走了，恐怕是在朝北阁。”他给她倒了一杯温茶水，“你别太难过，宫里头她有人照顾。至于孩子，我想那抱走它的人不会对它不好的。”他感觉屋子里闷热，便就去开窗透气，“对了，我有没有与你说过那照顾纤巧的纯妃就是冬梅？”这其中太多事情了，一环扣着一环，他自己都快忘记了，“师兄让冬梅顶替了青州知府的女儿入宫去，本是要她做棋子，可最后都没成。如今，冬梅成了叶婉清，又成了纯妃，算是一生荣耀了。”
傍晚，扬州街头，辛长年带着赵玲珑去到朝北阁，他进去便就对里头的小二说，“要两间普通房。”赵玲珑上前，替他改口说：“一间普通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