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诏狱的刑房内，漕运总兵官陈大人被安排了一张椅子。他歪七扭八地坐靠在这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喘着粗气。他将头靠在椅背的右角上固定住视线，看着魏忠宝，挺着一口气问：“魏忠宝，你到底是谁的人？”
魏忠宝与他面对面坐着，听到他问这个问题后，轻声一笑说：“本督是谁的人重要吗？至少与你的孙子相比，你觉得这对于你来说重要吗？”周围有他东厂的人，也有锦衣卫的人。老头子是矛准了死之前也要拉他下去。魏忠宝不会给他答案的，因为他不知道这些人的赤胆忠心到底是为了谁？
一声冷笑从漕运总兵官的口中发出，他抬不了手，眼睛却还好使。眼神里有不服，也有佩服，还有无奈和难过。他看着魏忠宝那干干净净的面庞以及一身华服，再瞧瞧自己，告老还乡之时却落了个抄家的下场，自己则进了这地狱一般的诏狱。进来之时，他便就没想着会出去，因着根本就没有人能从诏狱活着出去。原以为自己老命一条，死了就死了，没想到魏忠宝拿捏住了他的孙子。“哈哈，不重要，当然不重要。”摇头痴笑，他无路可选。
“老身相信魏督主是说话算话的人，既然你说了会保我孙子，我便信你一遭。”陈大人叹了一口气，打算全盘托出。“这事儿要从靖难说起了，那时候他们就已经不对付了，各自为营地谋虑着以后谁来坐那个位置。”他低头陷入回忆里，将这一桩桩事儿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而后说道：“老身当年选了汉王，所以他兵马到苏州之时我便就开城门叫他进来。那时候的皇上还是燕王，老身就瞧着燕王身边最威风的就是他第二个儿子，也就是现在的汉王，便想着日后此人必定是要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的，因此就成了他的人。不过，没有想到，文官却极力推崇说长幼有序，太子的位置就与汉王失之交臂了。”
魏忠宝知道他一定与那两位有关系，只是到底是哪一位，就要他自己说出来了。“立储当立嫡，文官们也有道理。”
漕运总兵官嗤笑一声，继续说：“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并不意味着会与龙椅失之交臂，有些事情可能只是暂时的呢？你想一想建文帝，再想一想当今的圣上。”他看着魏忠宝，心里也在琢磨，他到底是谁的人。今儿他说的所有的话，他是要送到谁的手里去？
‘靖难’是一个不能提的话题，‘建文帝’更加是。魏忠宝看向一旁做记录的人，眼神示意身旁的番子上去将人看住，不要再向下写了。他起身走到陈大人身旁，浅笑与他说：“老陈，直接说吧。说说你和汉王的那些通信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与那些商贾的利益往来以及饷银的贪图。”不能再任由老头子自己来说了，再说，这一屋子的人都要陪着这老头子送命。犯不着为了这个老东西把无关的人搭进去，他不值得。
魏忠宝就是魏忠宝，能从内侍一路做到东厂大都督，真是有他的两把刷子。陈大人颠颠一笑，他呼出一口浊气，回答说：“老身不是清官，与汉王的往来捞得不少好处，当然，得为汉王办事才能得这些东西。汉王不能出面做的，他会以书信往来的方式叫老身去打点准备。比如，江南商贾送来的贿赂。这不仅仅是给老身的，他们是想要向汉王表示诚意来与皇家搭上点关系，用来为自己的生意和子孙做铺路，故而委托老身去牵线。而汉王呢，也需要他们的银钱来用作打点之用，所以成了一条利益往来的通道。”
“那饷银的贪图呢？”魏忠宝觉得这一条应该和汉王无关，若是有关的话那汉王可就是犯了大忌讳。这些不过是猜测，理由还是要听漕运总兵官来说一说的。
陈大人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有回答魏忠宝，反而再次问他，他要他保证。“督主说了会保我孙子的命，你一定会做到的，对吧。”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魏忠宝，只要对方眼里有一丝闪躲他便就不再多说一句。
显然，饷银很是关键。魏忠宝点头，“本督从不食言。”
“拨下来的饷银一向都是汉王拿大头，老身抽一部分出来中饱私囊。就比如这一次修缮大运河的堤坝，督主觉得这土不行，人不行，主要的原因是因为钱不到位。当然，卖土的商贾是汉王定下来的，老身做不了主。”说到这里，陈大人已经把汉王给卖了，而且是卖的干干净净。甚至吐露出，整个利益链里汉王是站在最顶端的那个人。其实，这个漕运总兵官在这中间不过是拿点好处费和听话费罢了。
听他说完，魏忠宝下意识的扭头看向记录审讯的那边，瞧见自己的人点头告诉自己什么都没有写下来。他暗想，难怪陈大人到死都不吐露，这要死的人可不仅仅是他一人，还有他的九族，江南那一票与汉王勾结的商贾也难逃一死，而那些商贾又牵扯了江南百姓的营生。如今虽是永乐盛世，可江南一乱，天下必定会再次陷入乱局之中。抛开这些，汉王若只是收了那些商贾的贿赂倒也不是大事，可他偏偏还沾了饷银。就算他一向得皇上宠爱，这样的事儿要皇上怎么处理？皇上又如何叫百姓和百官信服自己？难道要大义灭亲吗？但汉王的党羽会服气？朝堂之上必然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魏忠宝看了一眼对方，而后招手叫人前来，“准备押往京城，听后刑部发落。”这事儿得告诉皇上才能下定夺，看皇帝是要当家事处理还是当朝堂之事来发落。他将人送去刑部，算是给了汉王面子，也给了皇帝一丝体面。
苏州的夜里，魏忠宝回到了魏宅。阮珠见他一身东厂的装扮，便明白他这些天应该是出去办了要事。回后院的路上，阮珠问魏忠宝可要用点宵夜垫垫肚子？此时已是亥时。魏忠宝一路快马回来，一身的汗水和疲惫，他只想先沐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