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快来。吴将军醒了。”
两条人影急匆匆抢进来,顾不上行礼,齐声大叫“吴将军”。
“特木尔,额图浑,你们怎么在这里?金珠妹子,你也在?我这是在做梦?”
特木尔叫道:“吴将军,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我们在库布其沙漠里。”
“你们怎么在这里?”
“吴大哥,我们是出来找你的。”尹金珠红着眼双手合十,虔诚说道,“上天垂怜,保佑我们找到你。”
吴敬天见尹金珠满脸风霜,两眼泪痕,显得憔悴不已。特木尔和额图浑两人身上更是多处包扎,衣染血迹。
“你们为了找我,发生不少事吧?”
特木尔说道:“和人打打架算什么事儿。见到吴将军的样子,不知……不知……那个死活,那才叫事儿,尹姑娘少说也给菩萨磕了一万个头。”
吴敬天说道:“金珠妹子,辛苦你了。”
尹金珠急忙摇头说道:“我一点也不辛苦,能见到你平安就好。”
四人一番交谈后,吴敬天才知道,在乌嘴堡分别后,尹金珠和额图浑回到皮岛住了几日。
某次,特木尔责骂额图浑不跟随保护吴将军,额图浑不回嘴,任由他骂。骂到后来,特木尔说额图浑居心不良,故意让吴将军孤身去沙漠,什么金国奸细,狼子野心乱骂一气,额图浑勃然大怒,两人在军营里大打出手,若不是阿厄斯极力拦着,两人手下的蒙古兵和女真兵也差点兵戎相见。
这事被毛文龙知道后,责备二人胡闹,扰乱军纪。毛文龙也担心吴敬天安危,便让二人将功补过,去沙漠寻找吴敬天。尹金珠听说了讯息,便偷偷跟了出来执意要和两人一起走。
特木尔是蒙古人,事先找了些蒙古士兵打听了路线,于是三人一路从草原过去,找了个牧民向导带他们到了库布齐沙漠。三人又向附近牧民打听魔云的事,结果没有一人知情。
三人垂头丧气之际,碰巧遇到一个汉族皮货老商人,老商人祖上几代都在草原上从事茶叶换兽皮的生意,他听爷爷说过一个和库布其沙漠有关的传说故事。
老商人跟他们讲:很久很久以前,库布齐沙漠还是一片绿地。有一年,妖界聚集了十万妖兵鬼将,驾着魔云侵犯天庭,把偌大的地方弄得乌烟瘴气,寸草不生。玉皇大帝也派了十万天兵天将,双方在库布其沙漠上斗了整整一年,才把妖兵鬼将都消灭光。
玉皇大帝又让观音菩萨给库布其沙漠带去一瓶水,使其重焕生机。观音菩萨的童子带着水瓶来到了神妖大战的地方,因为太渴了,就偷喝了瓶子里的水,瓶子里本来水就不多,童子喝得太大口,不小心全喝掉了。童子急得哭了起来,眼泪落在地上,变成了一汪泉水,慢慢成了一方绿洲,那地方就被叫做眼泪泉。
特木尔一听是个神神怪怪的故事,心里不大相信。尹金珠则很坚持,三人便找牧民问了大致的方向,一路踏入沙漠而来。
特木尔说道:“幸亏听了尹姑娘的话,不然不知什么时候会和吴将军遇上。尹姑娘,你怎么知道这地方来对了。”
尹金珠笑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听到‘眼泪泉’的名字,就感觉是对的。”
“那你是会算命。姥姥的,叫什么名字不好,偏叫眼泪鼻涕的,老子听着不得劲儿。”
尹金珠嗔怪道:“呸呸,这么好听的名字,被你说得脏兮兮的。”
特木尔挠了挠脑袋:“尹姑娘觉得好听?那我也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好听起来了。”
四人都大笑起来,吴敬天一笑伤口疼痛,不自觉眉头微蹙。尹金珠忙抓住他的手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痛?痛就先休息一会,不说话了。”
吴敬天摇摇头:“没事,我已经好了。”
“可是你伤得太重了,额图浑大哥帮你上药,我看见血一直流,你又一直昏迷着,我……我真的好害怕……”
额图浑说道:“吴将军,伤口那么大,像抓的,是什么东西?”
吴敬天道便把自己这几日经历的事情大致说了,特别是听到苏日娜之死,几人都神情肃穆,良久不语。
特木尔说道:“吴将军,那叫做安图涂的赤鬼阴险狡诈之极,下回若再遇到,老子先几锤子砸得他脑袋开花。”
吴敬天说道:“恩,这些赤鬼即使被砍手断脚,过得一日两日便会重新长出来,看来非得直接砍下脑袋不可。你们身上是怎么受的伤?”
特木尔说道:“我们在库布其沙漠里走了几天后,发现坏事了,他姥姥的往哪看都是沙子,沙子堆,沙子山,根本没有什么绿洲的踪迹。后来尹姑娘眼尖,看到有一处不一样形状的沙子山,我们便往这边走。”
“走近了发现是个大城楼,尹姑娘说,有城楼就表示有人住过,有人住就表示附近有水源。我们一听都开心坏了,赶快打马跑。快到城门口的时候,去他姥姥的,出事了。”
“那会儿,额图浑说他看到了有几个沙堆在动,我看了看没事,说他眼瞎。额图浑说,‘那个,那个,还有那个,看不见,是你,眼瞎。’我们吵了几句,请尹姑娘评理,尹姑娘心细,看了下沙子的痕迹,说好像真的移动过。”
“我说沙堆怎么会跑,又不是树叶干草,除非是鬼沙堆。额图浑说也许下面躲着人呢。我说这么小的沙堆怎么躲人,莫非是小矮子。”
“我刚说完,沙堆里一支短箭就射了出来,幸好我反应快躲了过去。他姥姥的,这下把老子惹火了,老子拍马过去拿起锤子就砸,怪了,一砸鬼沙堆就不见了。”
“姥姥的,就在这时,几个鬼沙堆里都射出短箭来,我们赶快下马找地方掩护。箭射了一阵停了,我和额图浑便冲出去追着鬼沙堆打,鬼沙堆一边跑一边朝我们射箭,跑起来比老子还快。”
“等老子一锤子砸到,它马上不见了,突然又从我背后冒出来,气得老子满地一通乱锤,这时沙地里“咔擦”声响,好像被我砸到什么,原来里面真的藏着什么东西,我拿锤子去撅,又发现什么都没有。”
“突然间,沙地里冒出了很多很多的鬼沙堆,一起向我射箭,我打了几个滚,中了两箭,还好是在手臂上。我们赶快上马跑,额图浑跑在最后保护尹姑娘,腰上被射中一箭。”
“我们绕着城楼跑,鬼沙堆也追着我们跑,跑了一圈后鬼沙堆们散了开来,我一看不好,他姥姥的,它们是想两头包抄。这时额图浑叫道,‘城墙上,箭没有,射下来,城楼,里面去。’”
“我们假装先跑远,带着鬼沙堆们绕了一点路,然后突然打马向城门冲去,后面“嗖嗖嗖”地箭声更急了,我一看不好,便在尹姑娘的马臀上砸了一锤子,和额图浑两人分头跑开,让尹姑娘先进了城。”
“说来奇怪,大多数的鬼沙堆都爱追着我跑,姥姥的,莫非是我长得特别好看。鬼沙堆越追越近,慢慢把我围了起来,这时我的马一跳把我甩了下来,原来马屁股上中了一箭,我心里想,他姥姥的,老子今天要死在这了。”
“这时我看到鬼沙堆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原来额图浑在后面对着鬼沙堆放箭,他放一箭就少一个鬼沙堆,我看准空隙,急忙上马跑进城里,额图浑也跑了进来。”
“我们刚进城门,消失的鬼沙堆又冒了出来,不过都围在城门外。邪了门了,明明城楼连门都没有,它们就是不进来,你说怪不怪?”
吴敬天问道:“天黑也没有进来?”
“吴将军和我们想的一模一样。头天晚上,我们担心鬼沙堆耍诡计,会不会是想等天黑悄悄进城楼,我和额图浑小心戒备,四面巡逻,结果一点事也没有,原来鬼沙堆真的不敢进城楼。第二天一大早,老子就上城楼去骂,鬼沙堆们只围在老子脚下转悠,也不回一句,骂的真没劲。”
尹金珠抿嘴笑道:“特木尔大哥骂得那么难听,还觉得没劲?”
“没劲没劲,骂了半天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吴将军,你说它们会不会真是鬼,因为城楼里住着更恶的大恶鬼,它们才不敢进城?你看你看,这鬼城楼塌得不成样子,破破烂烂,不知道荒废了几千几百年了。”
吴敬天问道:“你打到沙堆时,有什么感觉?”
“好像很硬,别的说不上来。姥姥的不知道是什么鬼,反正不是人。”
吴敬天说道:“我以前不相信神怪之事,现在知道人世间确实有和我们不一样的族类。沙堆下面藏的是什么,它不想让我们知道,空自猜测也是枉然。说起来,这些沙堆也算是救了我的命。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特木尔道:“今天凌晨时,我们听到有马蹄声跑进城楼,急忙去查看,发现那马被沙堆射成了箭筛子,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马后面拖着个血人,好不容易才认出是将军,唉……吓死我们了,万幸吴将军福大命大,神仙保佑。”
“原来我昏迷中被马儿带到了这里。特木尔,你们的马都还在吗?”
“在,我和额图浑的马中了几箭,不是很严重,已经上过药了。”
“那就好,我想要出去一趟。”
特木尔、额图浑、尹金珠三人同时惊呼“使不得”。
特木尔说道:“吴将军,我们带了很多干粮,吃上半个月没问题。我们慢慢想办法,说不定到时候沙堆都走了。”
尹金珠急道:“吴大哥,你……你伤还没好,怎么能去冒险。”
吴敬天默然道:“苏日娜为了救我而死,我不能让她曝尸在外,再被野兽伤害。”
特木尔、额图浑一起跪求说道:“恳请吴将军一定慎重考虑。”
“这件事不行,如果不能把她好好埋葬,我会愧疚一辈子。”吴敬天郑重说道,“我休息一晚,明天就出城去。特木尔,额图浑,我们一起来想个好法子。”
当下,几人商量好计策,吴敬天便先行休息。尹金珠几次来看他,见他睡得很沉,才放下心来。
次日一早,额图浑给吴敬天的腹部和腿部换过药,两处都裹上厚厚的绷布。
特木尔进来汇报后,三人一起走到另一处城墙,尹金珠牵着两匹马已经等在那里,马背上都吊着从城楼找到的残缺门板。
特木尔说道:“吴将军,这是我和额图浑昨晚找好的地方,这里背离正门甚远,我们又把这段墙弄塌了些,反正鬼沙包不会进城里来,等会将军和我便从这儿走。”
吴敬天取出一支响哨箭给额图浑,说道:“照我们昨天商议好的办,你一放箭我们就走。”
额图浑走后,吴敬天和特米尔用绳子把两匹马吊下豁口,轻轻放到地面,以免它们嘶叫。
额图浑来到城门边,观察了下外面,捡起一个石块扔出来,石块骨碌碌一路滚将出去,沙地上突然冒起一个沙堆,“当”一箭射中石块反弹了出去。
额图浑牵过一匹马,在马臀上猛拍一掌,大喊一声“驾”,马“胡溜溜”奋蹄冲出城门,马后瞬间冒起数十个沙堆,一排短箭对着马劲射过去,那马跑得极快,箭矢追了一阵纷纷落地。
突然马前方又冒出数十个沙堆,短箭迎着马头射来,那马无人控制,不知躲避,脖子和身上登时中了几箭,那马长声嘶鸣,转身向空地处便跑,“沙沙沙”城门口的数十个沙堆也跟着快速移动。
额图浑见时机成熟,搭上响哨箭往空中射去,“呜呜呜”箭鸣声破空而去。
吴敬天和特木尔听到讯号,走到豁口处,特木尔一纵跳了下去。
尹金珠叫道:“吴大哥。”
“怎么了?”
尹金珠认真说道:“我一直站在这里等你回来。”
吴敬天本想劝她回城楼,看到她坚毅的表情,便点点头说声“好”,也从豁口处跳了下去。
尹金珠跑到豁口处张望,只见两骑马似风疾驰,掀起沙浪。马上的人英姿威武,不由得看痴了。
她想起妈妈还活着的时候,经常打趣她:我们珠儿呐,越长大越好看,这样的天仙美貌只有英勇潇洒的大将军才配得上。说不定哪一天,有骑着宝马的俊俏将军来找我们金珠提亲,那时候呀,妈妈我虽然眼泪汪汪,心里偷着乐嘞。
吴敬天和额图浑一刻不敢停歇,急跑了小半个时辰,吴敬天远远看到了苏日娜俯卧在地的尸体,不由得心里悲痛。
两只秃鹫遥遥在高空徘徊,蓦地发出啸声,翅膀一掠向地面俯冲而来。吴敬天两箭齐发,一只秃鹫中箭,翅膀一软从空中坠落,第二只秃鹫划了一个弧形,铁箭擦着身体而过。
秃鹫受惊发出尖锐的叫声,振翅向上盘旋,吴敬天正要射出第三箭,秃鹫突然一摆头猛扎而下,速度极快向苏日娜的尸体冲去。
吴敬天深吸一口气,稳定手臂,弓箭瞄准秃鹫急冲的路线,“嗖”铁箭刺空而去,秃鹫立起双爪正要抓到苏日娜身上,铁箭跟着已到正中其身,力道不减带着秃鹫远远飞去,“嚓”将秃鹫钉在沙地上。
吴敬天和特木尔不待马停,便一跃而下,特木尔手持乌金双头锤四望戒备。
那日出现过的沙堆此时踪影全无,地上的打斗痕迹也已被夜晚的风吹流沙抚平。唯有烈阳正浓,像凝结的血液一样浓稠。
吴敬天用披风把苏日娜的尸体卷起来,长刀掘地挖出一个深坑。抱着苏日娜的身体,凝视片刻,轻轻放入其中。
他抽出一支自己的铁箭放在她身旁,叹了一声捧起沙子洒在她身上,黄沙渐厚慢慢将她掩埋。
吴敬天让特木尔骑马去找来一棵枯树,用匕首切去树根,把树干深深立在沙墓前,再用匕首在树干上刻下“狼女苏日娜之墓”。
“苏日娜,愿狼神腾格里诺海,庇佑你灵魂安息。”
“我吴敬天立誓于此,此生必亲手诛杀安图涂,为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