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西克莱尔白了他一眼,叱道:“该死的,你去哪里了,现在才出现?快进来吧。”
说完便自管走了进去,看也不看突么施一眼,两人跟在她后面进了山洞,安图涂把巨石拉拢盖上洞口。
突么施低眉垂目,谨慎地跟随在后,留意观察四周布置。
洞口被巨石遮盖后,不露一丝外来光线。小道两面墙壁怪石突兀,约每十步距离挂着一盏油灯,纤弱的火光将怪石棱廓交相投影,显得十分诡异。
进洞的过道很长,似乎一直往山中间走去,凯西克莱尔挺直着身体,一言不发快步走在前面,突么施安图涂两人慢慢和她拉开距离。
突么施悄悄问安图涂:“这个山洞有没有其它出口?”安图涂摇头否定。
接着又约走了一里路,突么施估计已经到了山体中心位置,突然间豁然开朗,一个顶天立地,巨大的被挖空的石洞出现在眼前。
半空中悬挂着星星点点不计其数的油灯,油灯下分三排整齐摆放着九十九张石头凳子。几十个血者或坐或站在大厅中间,还是显得大厅空旷无比。
大厅尽头石台上另行摆着一张铺着羊毛织毯的石椅,上面是空着的。
“白璧君为什么不在,他在哪里?”
突么施在小道尽头停了下来,靠着墙壁站着,目光灼灼暗自搜索着大厅里的每个人,心里盘算着主意。
安图涂一进大厅,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马上从石凳上跳下来,他五短身材兼浑身肥肉,活像个狮子头,站着和他坐着的时候差不多高。
他双手叉腰,对安图涂高声骂道:“我日你妈个仙人板板,龟儿子晓得老子等了你几日呦?半个月,半个月呦。你个砍脑壳的,把老子约到这里,自己想缩边边嗖。”
他一叫,其他人一起转过头,看见是安图涂,不约而同地骂起他来。
安图涂也不生气,大摇大摆地说道:“我在外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给大伙儿打探消息,你们都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众人一听立马安静下来,有几人同时发问:“你真的打探到那个人的消息了?他现在在哪里?快说来听听。”
安图涂慢条斯理道:“我本来正想和大家说,正好被这个矮肉球一骂,脑筋也气糊涂了,好像……好像……我想不大起来了,再让我想想……想起来了,几天前,他去了一家小店……”
“然后呢?”所有人面色肃穆异口同声问道。
“然后……叫了一碗狮子头吃,吃了一口‘啊呸’吐了出来,把老板叫了过去,说你家做的狮子头太油腻了,全是肥肉不带一点瘦的,叫人怎么吃得下。老板生气说你个瓜娃子冒皮皮,这是我祖传的手艺,我爷爷是这么做的,我爹也是这么做的。”
“那人又‘呸’了声说,你以为我没吃过狮子头吗?狮子头是扬州名菜,你四川哪里有祖传狮子头?老板说我看你瓜娃子苕气打不脱,脚杆是弯的,四川怎么没有狮子头?我们四川的狮子头,肥懂懂,短处处,神戳戳,瓜兮兮,这才是正宗的四川狮子头,四川最有名的一家狮子头招牌叫高添寿,他家比我做的还正宗,祖宗十八代都是这么做狮子头的,不信你去看看,老板长的就像个狮子头。”
众人一听,都知道他在拐弯抹角嘲笑叫做高添寿的矮胖子,高添寿更是气得上蹿下跳,指着他“你……你……”的说不出话。
凯西克莱尔严厉地说道:“安图涂,不要再油嘴滑舌,我们都是为了那个人来的,你到底有没有打探到消息,有就快点说出来。”
安图涂讪讪说道:“当然有了,我坐下来慢慢说。”
这时才有几个人注意到低着头的突么施,惊讶地问他:“龟田一郎,你刚才还好好的,把脸蒙起来做什么?”
安图涂“嘿”地笑了一下道:“我方才在外面遇到龟田一郎,他骂我这么久不出现,是不是做了缩头乌龟,我说躲在山洞里的才是缩头乌龟……”
安图涂一说这话等于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遍,他正想得意地继续,一碰上凯西克莱尔冷冰冰地目光,登时气势一软:“龟田一郎和我打了一架,我把他打得满脸开花,连他妈都认不出他的***,只好用布盖起来了。别管他了,你们不是要听那个人的消息吗?都坐拢点,我要开始讲了。”
众人闻言便不再理会突么施,有几人心里对突么施尚怀有疑虑,一听安图涂的话,也马上回转头去屏声静气听他说什么。
“两个月前,我无意中得知了那人的行踪,就发出讯息通知你们到这里来,之后我一直偷偷跟踪那个人,发现他……也到了这里。”
“啊?他也在这里?”人群里发出一阵惊慌的声音。
“现在还不知道,我跟着他到了乌嘴堡,看见他用死油火杀死了侯老二,不知道侯老二有没有被逼问出百鬼团的所在,如果有的话,估计他已经到了独山,说不定正在找我们的所在。”
“死油火……你亲眼看见侯老二是被死油火杀死的?”
“千真万确。”安图涂故意重重说道,每说一个字,大厅里所有人的脸便跟着抽动一下。
大厅里刹时一片静寂,似乎所有人都在想着死油火烧在身上的恐怖滋味。
这时一个人站起来说道:“大家听我说,有什么好怕的,我们齐聚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对付那个人吗?我们几十个人难道还怕了他不成?就算他用死油火,难道还能同时把我们烧了?只要大家视死如归,一拥而上定能把他剁成肉泥,……你们说……对不对?”
凯西克莱尔大声说道:“普提查说的没错。自从百鬼团听到赤帝默许那个人私下处置我们,就吓得四分五裂各自逃命,才落到今天这么狼狈的地步。白璧君白尊也是因为看到你们贪生怕死,才心灰意冷放弃了百鬼团……如今白尊也死了,我们再不团结起来,就只有等着一个个被杀戮殆尽。”
“白尊在世时,我们都受过他的恩情!他临死的时候,尚在痛惜一盘散沙的百鬼团,痛恨我们的仇人,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难道我们不该继承他的遗志,杀死敌人以慰他的亡魂吗?”
“不错,克莱尔说得对极了。”
“我日他个仙人板板,老子受够了当缩头乌龟。”
“就这么干,只要我们同心协力,一定能杀了他给百鬼团报仇。”
厅内众人振臂呐喊,叫声咒骂声乱糟糟响成一片。唯有突么施心里咯噔一下,如坠冰窟:
“白璧君死了?不可能……不可能的……他怎么会死,我日日夜夜想的就是怎么杀死他,他怎么可以死?不……不可以。”
一个冷静的声音高声说道:“我们的心意都是一样的,恨不得马上将那人挫骨扬灰……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怎么样才能杀掉那个人,谁有法子不如出来说说。”
此言一出,方才嘈杂喧闹的大厅瞬间黯然下去,众人互相看来看去。
普提查说道:“魔云胎盘已经出现,我们只要等到‘黑邪魂’出世,投到他麾下,便可请他除去那个人。”
有几人接口道:
“不知道‘黑邪魂’什么时候会出现……如果现在出现那就好了,我们马上去迎其降临。”
“可是我听说‘黑邪魂’接受了魔云胎盘的黑暗力量,至邪至恶,毫无人性,会不会……会不会一看到我们也杀了。”
“唉……说这些都没用。谁知道‘黑邪魂’什么时候出现,可能一年,可能十年,可能更久。难道我们要躲在这里一直等?说不定还没等到‘黑邪魂’就没命喽。”
高添寿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昂首挺胸终于比所有人高了一头,说道:“格老子,我们怕来怕去不就是怕他龟儿的死油火,我们也去偷点死油来,和他对烧,每天烧他一点点,烧满一百天才弄死他。”
高添寿说完马上就有几人讥讽他:
“高添寿,亏你想得出来,回‘翡廊海’药库处偷死油,你怕不是脑袋秀逗了。”
“我看这个办法要得,不如把你做成狮子头去喂药库处的狮子,好让我们混进去偷死油。”
“你这个矮胖子肥肉多,我看还不如把你弄死熬成油,也是死油,凑合着用用。”
高添寿气得直跳脚:“我日你仙人板板,你们这群龟儿宝里宝气地,有法子啷个不说出来?没得法子都给老子闭上鸟嘴。”
普提查说道:“大家静一静,听我说。白璧君已经死了,百鬼团目前群龙无首,我建议百鬼团以后以克莱尔为尊,领导我们。请她给我们拿个主意。”
厅上一大半人都轰然叫好:“不错不错,除了白璧君我们只服凯西克莱尔。比我们有见识多了,让她拿主意再好不过。”
凯西克莱尔走上石台说道:“百鬼团的赤者都曾受过死油刑,我很理解大家对死油的恐惧,但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你不去找人家别人迟早会找上门。”
“以后以谁为尊,这都是后话,眼前最重要的就是怎么想出办法来除去那人。既然大家相信我,我有个办法说出来一起讨论一下……安图涂说那人就在此地,我们派人把他引到山洞里来,我们埋伏在暗处,出其不意杀了他,最好一击成功让他来不及用死油火。”
高添寿率先叫道:“好,这个办法好。山洞只有一个出口,只要把他引进来,我们把洞口一封,就算杀不死这个龟儿,永远把他关在里面也不错。”
众人一听之下皆是喜形于色,似乎已经把敌人关进了山洞,从此摆脱了背上芒喉中刺,只觉得一身轻松。
“那谁去当诱饵引诱那人过来呢?”有人问道。
“谁去?……谁愿意去我第一个拥他为百鬼团之尊,说话算话绝不反悔。”
“你说得轻巧,当诱饵是九死一生,不……十死没半点生,命都没了还当个屁的百鬼团之尊,你自己怎么不去?”
“百鬼团的首领有什么好当的,只剩下些吓破了胆子的赤鬼,我没有兴趣。”
“你说谁吓破了胆子?”
“你没吓破胆子怎地缩在这山洞里面?我看你不只吓破胆子,一出山洞就吓得屎尿齐喷,还是乖乖地在洞里躲一辈子吧。”
“你,你……我打得你屎尿齐喷。”
厅上有两人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其余人被推来挤去有之,不小心挨了拳脚有之,不少人也就此加入战局,大厅又乱成一团。
正在混乱中,有人叫道:“打架归打架,你怎么把油灯打掉了。”
“怎么回事?油灯都掉下来了?”
“妈的,掉我身上了,这是什么?啊……死油火……啊……”说话声瞬间变成了惨叫声。
大厅上所有眼睛都向头顶望去,只见洞顶上的油灯接二连三地掉落,火花四溅,掉落在谁身上立时钻进体内,从身上撕开一条条裂口,火花又从体内冒出来,将整个人变成火球。
被火花烧到的人均是鬼哭狼嚎,如同疯子一样,伸手便抠掉自己眼珠子,咬下自己的手指,恨不得让自己快快死去。
逃避不及的人一个个被身边人一把抱住,死油火又钻入他体内,火球越烧越大,凄厉哭喊声回荡在山洞中,犹如人间地狱一般。
没被火苗烧到的赤者一窝蜂拥往过道跑来,急着想要逃出大厅,过道口窄小,一群人堵在一起不停往前挤,突么施见一个便一把抓起抛回大厅,丢进火海。后面的赤者都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已被扔到火里。
高添寿、普提查、凯西克莱尔和安图涂在众人打架的时候站在一边,这时候眼疾手快都跃到了洞顶上,反而避开了火花,四人居高临下清楚地看见下面发生的事。
凯西克莱尔叫道:“你不是龟田一郎……你是谁,你是不是……”
高添寿也惊叫道:“是他……是他……”
突么施把所有想逃跑的赤者都扔进了火海,看着他们凄惨的嚎叫声渐渐变得嘶哑又渐渐停止,看着他们的身体被死油火慢慢烧成灰烬。火苗终于熄灭,大厅地上一片焦黑。
突么施才缓缓取下布条,一双蓝眼睛冷冷发着光,说道:“当然是我,不用你们想什么办法,我自己送上门来了。”
普提查怒道:“安图涂,是你带他来的,你出卖了我们……我要杀了你……”
说完便急火攻心向安图涂扑去,安图涂不等他扑到,往过道处一窜,落到了突么施身后,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
普提查急追而来,失去理智般,全然不顾突么施的存在,一心只想把安图涂杀死。
突么施拔出武士刀,刀光一闪而逝,将普提查的人头一切而过,未等落地便连同他的身体一起化为粉糜。
突么施把武士刀脱手飞出“当”一声入插入石台上的大椅背子,刀身摇摆不已,晃动着令人胆颤的寒光。
突么施冷冰冰地目光扫过凯西克莱尔和高添寿,高添寿不禁一个颤栗,双手一松从洞顶上掉了下来,“啪”结结实实掉在兀自在晃动的武士刀前面。
他一次次试图站起,但双腿怎么也不听话,胖乎乎的身子不停地一次次跌倒。
一点小火星从突么施手上飞起,一圈圈盘旋着,不缓不急朝着高添寿飞去,高添寿像是看见了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哑声大叫着:“……不要过来……走开……求求你不要过来……”
但小火星还是慢慢接近他,离他的脸越来越近,眼看就要作势向他身上烧去。
高添寿蓦地大喊一声,双手撕开了自己胸前的皮肉,鲜血迸射三尺,他一手伸进胸腔抓着心脏往外一扯,一副终于摆脱了恐惧的样子,身体往前一仆,碎化成尘。
凯西克莱尔仰天长悲:“白尊,是我无能,百鬼团今日灭绝于此。”
说完跳到石椅上,拔出武士刀朝自己脖子割去,突么施猛地欺身向前,一把夺过武士刀,“刷”一声将她的双腿自大腿根处硬生生切断。
“白璧君在哪里?”
凯西克莱尔咬牙切齿说道:“他死了,他已经死了……你要死了才能见他。”
突么施大吼道:“安图涂,你为什么骗我?”
“我没有骗你啊,你只问我白璧君在不在,没问我他是死是活。”
“他怎么死的?死在哪里?”
安图涂跃上石台后面,把一块自顶到地悬挂着的黑幕布一扯,幕布缓缓飘落,露出足有半个大厅那么大的冰块。
只见冰块中间立着一个被冰封住的漂亮男人,肌肤十分白皙,竟也像冰块一般透明无暇。他全身素白服饰,一头白发飘逸如素色菊花盛开,似乎尚在涟漪中便被冰冻住。
那张如薄纸湿透一样光洁的脸上,却露着微微邪魅迷人的笑容,那个笑容突么施再熟悉不过,那曾经是无论男女都会被征服的笑容。
这人正是突么施无时或忘的白璧君。
突么施跳到冰块前,双拳不停“砰砰砰砰”猛击冰块,冰屑四飞,无奈冰块太过巨大,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撼动分毫。
“白璧君,你怎么能死?你不可以死……出来,你这个不男不女的给我出来……我要亲手烧死你……”
“咔拉拉”一层冰层被突么施击裂,铺天盖地的迎面倒来,砸在石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但白璧君依然被深深冻在冰块中间,突么施的双手皮开肉绽,血水和着冰水流淌而下,他蓝目圆睁面目狰狞仍不住击打。
凯西克莱尔大叫道:“他都死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她双臂一撑,飞身扑到冰块上,突么施的拳头“砰砰砰”雨点般打在她身上,凯西克莱尔被打得灰飞烟灭。
终于他累了,在冰块前坐了下来,双目无神一动不动。
时间流逝,一天接一天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突么施一直死死地看着冰块中的白璧君,现在他终于清楚,白璧君是真的已经死了。
赤者的血液是维持他们生命的根源。虽然只在高温下会有沸腾并累及生命的危险,但被冰冻时间过长同样必死无疑。
百鬼团灭绝,深仇大恨已报,不知道为什么突么施却很失落。
他站起身朝洞外走去,安图涂跟着他问道:“你要走了?我也能走了吧?你保证以后不会找我了吧?喂……喂,我问你呐……”
安图涂伸手去拉突么施,突么施抓住他的手一扭一推,把安图涂推得狠狠撞上冰块,右手整只手臂的骨头立时全碎了,很快萎缩了下去。
突么施头也不回地说道:“安图涂,如果你爸爸不是画师的抚育人安莫生,你也不可能活着。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话,他已经消失在过道深处,油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虚弱,如同他此刻丧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