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老牛,饭菜还可口吗?”象所有心虚的人一样,为了拉近和对方的距离,为了使对方放下戒备心理,令子直需要先说些干巴巴的闲话,也需要呼唤对方的昵称。
“就那样吧。”牛公子不客气,始终是直斥其非的语气。“我还以为能有多好呢,结果跟别的地方也差不多。那基围虾,那北极贝,都不新鲜了。”
令子直见他说得极其诚恳,不禁觉得好笑。“等你结婚的时候,千万别在这办,选个更好的地方。”
“那肯定。”牛公子满怀信心地说。“这地方档次不够。外面看着挺唬人的,进里面发现也不过如此。”
“说真的,你现在什么情况,啥时候才能喝你的喜酒啊?”
图穷匕见,牛表龄可有所察觉?
“快了。我今天来也是取经来了,看你办得怎么样。我估计,要是我办,场面也就这样,但是逼格还要再高点。”
“是吗,先恭喜你啊。对象是哪位,我认识吗?”
“认识。”牛表龄自豪地笑笑。“说起来,跟你还是老熟人呢。柳里娘是我的对象,我女朋友,我们刚才一块进来的。你说你这问题问的,纯属多余。我俩一块来的,啥关系你看不出来啊?明知故问。”
令子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哦对对,你看我这记性,真是越来越不行了,刚发生的事转眼就忘,恕罪恕罪。你俩在一起呢,多长时间了?保密工作做得挺好啊,谁都不知道。”
“保密什么呀?这种事情光明正大的,有啥可保密的?你真不会说话。不是我说你,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这个说话水平一点都没提高。”
“所以说恕罪嘛。”令子直哈哈一笑,继续说道:“在一起多长时间了,见家长了没有,打算什么时候办事呢?”
“快了快了。”牛表龄满脸幸福。“就快领证了。”
这段对话不停地在他脑海当中回放。在土耳其,在希腊,在意大利,在飞机上,在落地后。他想了这么久,似乎终于有了点眉目。他不是不能忘情于她,而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她选谁都可以,但唯独不可以选牛表龄,他不同意。他相信自己并不是要霸占着她,并不是占有的欲望在作祟,他是真地为了她好,为了她能得到幸福。跟牛表龄结婚,她就等于把自己的一生都毁了。可是,该怎么把自己的想法让她知道呢?如果是以前,最好的邮差非李义山莫属。可是现在,他已经被令子直从可以信赖的人员名单上删除了,至少在柳里娘这件事情上是这样。所以,当李义山出现在他面前,并且试探性地向他表达自己的关怀的时候,令子直没有过多的表示,象过去那样,而只是笑了笑,也并未开口说话。说什么呢,你跟她怎么回事?还用问吗,他看得一清二楚,不用问了。
李义山有这样的念头,也不是不能理解。狗都爱吃主人碗里的食物,这是它们的天性。令子直想,住在棚户区的人,当然梦想着有朝一日能住进别墅;和凡人搞对象的,当然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和明星双宿双飞。和令子直朝夕相处,李义山在不知不觉中也把自己当成他们那个阶层的一员了。甚至有可能,他都忘了自己不姓令而姓李了。
他原本是打算给他点颜色瞧瞧的,让他知道觊觎主人的东西没有好下场。可是既然其父教育他不可跟刘去华作对,他于是也同样评估了一下针对李义山制定的整治方案是否可行,并最终决定作罢。还是做点表面文章吧,他想。撕破脸对谁也没有好处,还显得自己是一个心术不正的前男友,惹得别人说三道四。既然牛表龄说他和她快要领证了,那么李义山肯定没希望了。虽然他不希望柳里娘嫁给牛表龄,但显然柳里娘和李义山的结合是他更加不能容忍的。而事实上,柳里娘和任何人的结合,都是他不能容忍的。只不过他不愿承认罢了。
第三个来的是赵皙,然后卢鄯来了,李氏兄弟也来了。不出所料,最后一个来的果然是卢泾,象往常一样姗姗来迟。等所有人都到齐,令子直一看表,距离投票开始仅剩下十分钟时间了。他强自压抑内心的不满,清了清嗓子,对所有人说:“十分钟以后都上楼开会。今天这个会很重要,要选出咱们单位的杰出青年。候选人名单里面有咱们所有三十五岁以下的人的名字,但是名额只有一个。有你们的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把票投给谁。投给自己肯定不行,人人都选自己,投票就没意义了……”
“主任,我选你。”卢泾打断了他的话,说了这么一句。令子直对他来晚了的事尚在耿耿于怀,而今又被他插嘴,怒火快顶到膈膜了。可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淡淡地说:“我谢谢你,不需要。你们听好了,不能选我,我说了这半天的意思不是让你们选我,是让你们选牛表龄。记住,把票投给牛表龄。你们听明白了吗?”
这下,编辑部里炸锅了。谁都没想到令子直让他们把票投给那个蠢材,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都感觉十分震惊。让这些人把票投给他们的主任,这些人虽然心里骂街,但表面上一定是服从的;可让这些人把票投给一个跟杰出二字压根不沾边的家伙,纵然此人是牛社长的公子,他们的怨气也没办法轻易化解。古人云,举贤不避亲。如果真的是好样的,那么无论此人是不是牛社长的公子,他们都会心悦诚服地把票投给他,这样做不违背自己的良心。虽说良心尽皆所剩无几,但遇见这种事,终究还是有用武之地的。现在可好,放着这么多青年才俊不选,偏偏选个公子王孙纨绔子弟,编辑部这帮人自然不服气。
善于挑唆的卢泾又开口了:“主任,咱么选他干嘛,他难道比你还杰出吗?就是不选你,也应该选刘哥啊。刘哥是自白社长以来咱们单位第一个获得工部文学奖的人,难道还没这个资格吗?”
刘去华不吱声,只是讪讪地听着。要说有意见,他比在座的所有人都有意见。由于没有人在后台撑腰而无法当选也就算了,可让他把这一票投给牛表龄,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如果非要牛表龄当选,那就不要搞投票这种形式,直接发个文件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既要当那个什么又要盖那个什么,由表及里地恶心人。但同时他也意识到,卢泾说这个话,是在破坏他和令子直之间的友好关系。卢泾自己没有获选的可能,便不断地撺掇别人违抗上级命令,用心也谈不上良苦。但在这种情形下,自己也不好表明立场,还是静观其变吧。
令子直觉得自己对卢泾的忍耐已经达到了顶点,他的不悦用遮瑕膏都掩盖不住,如实地反映在了脸上。“开这个会的意思就是,我怎么说,你们怎么做。我也是按照上级的指示布置工作,更多的内幕我也不清楚。要说对这个命令有意见,我和你们一样有意见,你们以为我就是个没脑子的?咱们的天职就是服从,人家让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人家要大豆,你就给人家个大豆;人家要大豆你给人家个花生,不打死你打死谁?”说着,他把目光对准了卢泾。
卢泾自知无趣,因为涉及到牛公子又不敢明展大亮地跟令子直掰扯,便低下了头,不去和他发生目光接触。
“主任,想和你请个假。”刘去华见这个话题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便不再作垂死挣扎。“大学邀请我去演讲,你看能不能批准我请半天假?”
“什么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大学两个字,令子直的心就怦怦直跳。
“今天下午。”刘去华说。
往常刘去华请假,令子直都会直接批准,丝毫无需考虑。如今他知道所谓邀请是给他挖的陷阱,反而需要假装思索片刻,才说道:“去吧,倒是没什么事。”停顿三秒他又说道:“赵皙跟你一起去吧,就这件事写一篇报道。”
完了,李义山心想,全完了。赵皙的名字从令子直嘴里说出那一刻,他就好像被人拿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自令子直上台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派其他人报道热点新闻,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时代划上了休止符。感到震惊的不仅李义山一个人,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同感,包括新宠赵皙在内。除了震惊,一股深深的羞耻感同时涌上心头,李义山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其他人看他的眼神也不对,似乎在猜测这是不是令子直释放出的一个强烈信号,宣告李义山只手遮天的那一页翻篇了?如果是,又为什么?很快,大家就想起了发生在令子直婚礼上的那件小小插曲。于是乎,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李义山感到所有人的眼神都剔除了起码的尊重,浓郁的轻蔑之情延直线向外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