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这几天怎么了,怎么神经兮兮的?”李孟节说。
“谁,我?并没有啊,很正常。”大学生眼睛瞪得大大的,并不知道这是瞳孔放大时生理上的自然反应。
“快别装了。自打回国我就发现你不对劲,每天抱着那个手机不放,却不是在玩游戏。说吧,遇见什么烦心事了?”
“也没啥……一点小事。”
“有什么困难跟你李叔说,李叔能帮的肯定不推脱。”
“……李叔,你说如果一个人真的在乎你,她是不是应该特别关心你的一举一动?我是说,你在什么地方,在干嘛,跟谁在一起,是不是她会格外的在意?”
“是啊,这是人之常情。如果一个人真的在乎你,那她的表现应该和你描述的一样。怎么,找对象了?”
“是,找了一个对象。可现在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对象,也许只是我单相思罢了。”
“你没有问过她吗,人家什么意思?”
“我感觉她是愿意的,至少她嘴上是这么说的。”大学生话锋一转,脸色难看了起来。“可是她好像很忙的样子,既不关心我的状况,也不回我的消息。她的表现让我觉得,她也许在骗我。”
“你不该这样想,孩子。”作为一个过来人,李孟节循循善诱地说:“也许她真的很忙,或者因为某种原因没看到你的信息,这些可能性都是有的,你太敏感了。”
“不是的李叔,她一点也不忙。我看过她的课程表,今天上午她没有课。如果是因为上课,她不回我是可以理解的;但她明明可以回我却不回,这绝不是我敏感。”
“她不上课也许在忙别的啊,人一忙起来就会忘乎所以了,看不到你的消息也很正常。”
“她并不忙。她既不是学生会的,也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只是一个十分平凡的人。我观察过她使用手机的习惯,只要消息一来,她都是第一时间查看的,绝不拖拉。所以我敢断定,我发给她的消息她保证看到了,却故意不回复我。”
“那会不会是手机没电了?”
“李叔,为什么所有这些意外状况偏偏都让我碰上了呢,这是比黑天鹅现身还要小概率的事件。”
李孟节被对方说得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确实,你说得对。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无论最后剩下的看起来多么荒谬,那就是真相,更何况不荒谬……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没有证据,但是我想,她也许还在和前男友藕断丝连。”
“你既然没有证据,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她跟我说过,她的前男友时不时会发信息给她。有次她要看我手机里的信息,我说可以,条件是她要把她的给我看,她就拒绝了。从那时起我就起了疑心,怀疑她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你没有什么事瞒着她吗?”
“有,但不在手机里面。”
“在哪不是重点。既然她有你也有,我觉得你就没有理由要求对方对你坦诚。而从不世俗的、思想者的角度来讲,即使情况是她有你没有,你也没有理由要求她对你坦诚。当然婚姻制度本就是合法使用对方的契约关系,它不可能不世俗,用思想者的标准去要求你未免太不人道了。”顿了一顿,李孟节又说:“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这种情况之所以会如此焦灼,只是因为她并没有你期待的那么爱你?”
“其实我也并不爱她。或者说,没有那么爱她。”
“你这孩子,这不是瞎弄吗?你既然不爱她,干嘛要找这个对象?不管是对你自己还是对她,这种做法都是不负责任的。”
“哪有那么多责任要负,又不是冲着结婚去的。这个我们双方都心知肚明,一来为了解决生理需求的问题,二来为了克服孤独感,三来还有许多相处的乐趣可以体会,找个对象对彼此都有好处。”
“你只看到了好处,如今这好处没得到,坏处倒是都让你尝遍了,滋味好受吗?”
“无所谓,我也不是真心喜欢她。我这个人虽然谈不上多么出众,但我喜欢征服。我现在如坐针毡也不是因为她伤了我的心,而是因为我没能征服她。”
“她什么样,很出众吗?”
大学生轻蔑地笑了,说道:“她要是很出众,我征服不了,我也没什么好挫折的。她十分平庸,长相一般,学业一般,家庭一般,就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可就是这么个普通人我都征服不了,我的难过你可想而知。”
“别灰心,也许她是在乎你的,而你刚才说的也不是你的心里话。在爱情面前人人都是卑微的,正因如此,人人都会体验到特别强烈的自尊。你说你不爱她,我看你刚才那坐立不安的样子不像是一个不爱她的人所表现出来的。你倒不是成心骗我,你主要是为了骗你自己,好消除那种过于疼痛的感受。你告诉自己不爱她,她不爱你的痛苦就相应减少了。是不是这样?”
“不是,您想多了,我是真的不爱她。”说着,大学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放回了兜里。
“有句诗我一直特别喜欢,‘隔花人远天涯近’,我觉得送给你特别合适。你刚才说她手机里有秘密,她有事瞒着你,尽管这个人就在眼前,可给你的感觉却比天涯还远,是不是?”
“……不知道。有时候我说去女生宿舍找她,她也不许我去。你那诗里好歹只隔着一朵花,我跟她却隔着不知多少障碍。”说罢,大学生喟叹一声,思绪不知飘哪去了。李孟节见状,知对方已不愿意再继续谈下去,便也不方便再置喙了。
在相同的城市,在不同的地方,牛思黯接到了一通电话。打来这通电话的人,他有日子没见过了;不仅没见过,甚至连那人的声音也不曾听到过——他属实不想和那人再产生任何瓜葛。可是,因为舆论发生了反转,刘去华不再为负面新闻缠身,这个人不禁勃然大怒,大骂牛思黯无能。他在电话里对牛思黯说:
“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画蛇添足地让人去捞那沉了的帖子,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不不不,说你没事找事都是轻的,你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闲得。”
很久没有人这样和牛思黯说话了,上次是谁这样不留情面地教训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一个人倘若听多了好话,对逆耳忠言是十分反感的,不管它是不是能带来好处。牛思黯很是震怒,却终究还是没有顶嘴,因为还有一个大局需要他去顾全。他不能跟这个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撕破脸,因为那样做的代价他承受不起。他硬是忍着强烈的发作的冲动,告诉对方是他没有想得更加周全,是他大意了,对方批评得对,以后他会多加注意的。
“以后,”电话那边传来了对方的冷笑。“还有什么以后?莫非要等你把我们都害进去,才肯老实吗?这件事情我会让人去办的,你置身事外就可以了,我谢谢你。”说完,对方没有给他再次表达忠心的机会,就挂断了。牛思黯受了这等屈辱,感觉胸膛都快要冒烟了。可是这能怪谁呢?李损之只是听命行事,并没有自作主张,将责任推卸到他头上显然是说不通的。牛思黯生了一肚子闷气,又找不见发泄的渠道,心里的难受就别提了。但令他想不通的是,他下令打捞落水的帖子这件事,那人是怎么知道的。直觉告诉他,他身边有奸细。知道这件事的人本来就没几个,想要从中找到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并不是一件难事。首先知情者范围可以确定,他本人,李损之,令壳士,没了。李损之近来跟他闹意见,面合神离,出卖他的可能性较大;但李损之头脑简单,虽说没什么能耐,但忠诚似乎是毋庸置疑的,以前也从来没有干过卖友求荣的事情,轻易把他定性为犯罪嫌疑人未免失之草率。这么说,这件事是令壳士干的?可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想来想去,牛思黯能够想到的理由似乎只有一条,就是令壳士想要取而代之。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三个人里面实力最强的那个,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尽管以前他没有流露出僭主的心思,但人心隔肚皮,暗箭伤人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想了半天,两个细作怀疑对象作案的可能性一样大,出现个平分秋色的局面,牛思黯难免有些心灰意冷。共事这么多年,身边连个可靠的人都没有,自己还真是失败。而这两人以下,那些环节干部,私底下又是怎么评价自己的,他用脚后跟都想得到。表面上人五人六的,心里头兴许早就轻贱得不行了,巴不得他赶紧倒台完蛋。受过他恩惠的尚且如此,那些被他废黜的就更不用说了。想到这些,牛思黯不禁悲从中来,突然之间对自己一直以来的追求产生了质疑:一个人莫说有八位数的存款,就是有八十位数的存款,又能怎样呢,难道就圆满了吗?他已经如此花费工夫在笼络人心这件事情上,可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出了事连个能放心商量的人都找不见,自己活得真失败啊。如果用评论区经常出现的新说法来表述,那就是,他是一个“撸瑟”。海上生不生明月没人知道,但天涯共此时是一定的。因为,在相同的城市,在不同的地方,还有一个叫刘去华的人,和牛思黯体验着同样的愁绪,那就是为什么别人要这样对待他,他到底是不是一个无地自容的人。这两个问题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许多问题曾让他泪湿枕席,但自打“勘破”之后,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他轻松了许多。向着他说话的那些个文章他也看到了,虽然有点动心,但还是不敢动真心,害怕得到之后还要失去——他输不起了,这次已经赔光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