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面黄肌瘦,十三四岁的样子,身穿着粗布衣服,头发用花头巾裹着,手里哆哆嗦嗦的端着一碗热汤药。
赤膊男人大声呵斥几句,直把那瘦弱的小丫头吓得哆哆嗦嗦,好几次脚下不稳,险些把药汤摔出去。
郑途见此,习惯性的眯起眼睛训斥道:“管冲,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跟个小孩子发什么火?”
这管冲二十一岁,五官凶恶,只是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给人十分精明的感觉。这人是郑途手底下一个伙计,也是肉铺的小头目,平时管着十余个切肉卖肉的伙计,算是郑途比较亲近的几人之一。
他前世是老师,对学生严厉,但也从没有过学生大声呵斥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耐心说教,属于天生的好脾气。
自然,因为职业关系,他也最见不得小孩子受委屈。
小丫头脸上带着两道烧火抹上的灰痕,一路踩着小碎步把药碗放在桌子上,然后飞快的缩回手,神色痛苦的在耳朵上揉着。
这小丫头本名不详,郑屠管她叫玉儿,是从人伢子手里买来的,据说是逃难流落至此,稀里糊涂的被卖了出去。
原本是伺候郑屠的正妻常氏,现在常氏回娘家,这小丫头就用来伺候郑途,这几天也是她给郑途喂药。
管冲三两步走到床边,讪笑着说道:“老爷,您可是真是冤枉我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郑家好,您是不知道,这几天您被鲁达打伤,现在渭州城里都在等着看官人您的笑话,我要是不装个凶恶的样子,那还镇的住这些人,而且外界还有了不少流言,有人说……”
郑途下意识的推推并不存在的眼镜:“你去找张椅子坐,慢慢说,有人说我怎么了?”
“不敢不敢…”
管冲擦了擦头上的汗,心中忐忑道:“有人说您惹了鲁达那厮……回家后无药可医,直被活活打死了。”
说完这话,管冲就低着头紧张的不敢再说话。
管冲跟着郑屠时间长,直到郑屠的脾气最是暴躁,以为他听到这消息会大发雷霆,扔些东西就算了,说不定自己挨上一巴掌也是常事。
可没想到,郑途只是轻轻点头:
“那之后呢?”
管冲咧咧嘴,壮着胆子继续说:“外面谣言四起,手下的伙计最近也走了几个,加上店里少了您在,这些日子的生意也不好做,唉……其实这还不算什么。”
“还有什么事?”郑途问道,他现在什么都不清楚,难得有个人跟自己说了这么多,郑途也乐得听。
管冲继续说:“西街的老张大人府上已经催了好几次,说是再不按时送肉,就不要咱铺里的肉了。”
“长青街的贾官人也说,最近的肉不新鲜,言语中也多有埋怨,只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没说的太严厉。”
“广源楼、长盛斋,白马书院,都在催着送肉……”
三言两语间,郑途已经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镇关西是个当地财主,能花三千贯钱买下金翠莲,财力可见一般,可按道理来说,一个杀猪卖肉的屠户,又凭什么变成的财主?
以前郑途也曾疑惑过,现在总算是弄了清楚。
镇关西的肉铺,不止是日常买些零散肉食,还要负责渭洲城里几家大户人家府上的肉食。
郑家祖上三代都是做肉铺生意,那些官贾之家看在已故的老郑公面子上,自然是选择郑家肉铺,而渭州城里肉铺就那么几家,还都是新开,又能有几家能和郑家的肉铺比划拳脚?
所以说,真正的大额收入全在那些大户人家的府上。
虽然北宋时期繁华,经济水平高,但大多数人家除了逢年过节,总是少买肉类的。
郑途犯了难。
在他的计划中,大量的钱财还是必不可少的,没了钱寸步难行。
郑途陷入沉思,而管冲只管低头不说话,房间里一时间陷入寂静。
小丫头玉儿安静的站在桌子旁边,目光不时放在那碗参汤上,两只纤细的小手扭捏着粗布衣角,显然十分好奇这汤的滋味。
她心想这药再不喝就凉了啊,三十贯一碗,可不便宜呢。
不管小丫头怎么幻想,郑途思索一番后询问道:“店里还有多少伙计?”
管冲一激灵,立刻回答道:“回官人,原本有十五人,最近走了七人,只剩八个人了。”
“银…钱庄里还剩多少银子?”郑途差一点说出‘银行’二字。
“这…小的只是干活的,这种事情小人不知啊。”管冲为难道。
我靠,你不知,难道我就知道了?郑途头疼的揉揉太阳穴。
毕竟自己不是原来的郑屠,不知道钱庄里有多少钱、该怎么取出来,也不知道给哪几家供肉。
一问三不知,这可如何是好?
细细想来,这夫妻之间,有关钱庄里的事郑屠的原配常氏应该知道,难道要去把那女人找回来?
郑途摇摇头,把那女人找回来,说不定还要出什么乱子,这计划暂且搁到一边。
至于眼下的肉铺生意,郑途思来想去,这零散的生意可以不做,但那几户府上的供求却要供上。
“你说有人埋怨咱们的肉不新鲜?”郑途问道。
管冲答:“主要是缺些人手,加上天气热,难免有不新鲜的肉。”
此时八月中旬,中秋刚过,天气还未彻底凉虾来。郑途抓住其中重点,皱眉问道:“还差多少人?”
“原本官人您定下的十五人,宰杀烫水,剁馅送肉,这人手刚刚好,可现在只剩下八人,实在是使唤不过来啊。”
“人少了再去招几个就是了。”
“可官人,咱招不来人手啊。”管冲苦着一张脸像只脱水的苦瓜,郑途见了,旋即一想也就明白。
招不上来人手也算正常,店铺被砸了场子,掌柜的生死不知,谁会来这里做工啊?
郑途没做过生意,对于生意上的事只能硬着头皮抉择。
他摆摆手道:“事情一步一步办,肉铺的零散生意就不做了,先空余出人手全部去给那几家府上供肉,全要新鲜的,这一点万万不能怠慢。”
管冲把话记在心里,却觉得今天的官人十分怪异,少了往日唾沫横飞、拳脚相加的场面,一时间居然有些不适应。理好思绪,又问道:“铺里还有几头已经宰杀好的肉猪,是昨天早上宰杀,不算新鲜,这该如何处理?”
郑途想了想:“那些肉,全都切成三斤一块,就放在摊位上,你在门前立个牌子,说这些肉是我郑屠送给街坊邻里的,凡是贫苦人家,自领上一块就是。”
管冲闻言,先是震惊,思索一阵后随即敬佩说道:“官人不愧是官人,做生意就是高,您是想施给他们些小恩小惠,挽回些名声,为日后重新招揽人手做准备吧?小人佩服,佩服!”
郑途愣了愣,咳嗽两声。他只想浪费也是浪费,分给穷人,权当做点善事,并没想这么多啊?
“行了行了,少拍些马屁,赶快照着做就是了,这段时间,铺里的事情全交给你处理,还有,这种三十贯一碗的药以后不要再熬了。”
管冲先是面色一喜,点头称是,然后急匆匆的跑出去做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