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整个办公室的人给他支的招。
除了最初的强制性添加好友,后来的“格式化(吸睛)”与“听大会(约会)”都是那一伙人的主意。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知道身为Tech-I成员的我不愁恢复不了手机数据,因此我就是再怎么对他不喜,也不会到恨得咬牙切齿的地步。而且我这人,还真如他们所料的那样被HR的一通骚操作吸引了。
而后面的大会,事关绘美,我肯定是想去的,所以“应当不会拒绝他的邀请”——那一屋子的IT大佬是这么想的。
“难怪……我就感觉HR和文吟生有时不像一个人,原来,HR先生说的话做的事是这么多人指挥的。”
“HR是我操作的,”文吟生纠正我,“怎么就不一样了?”
OK,我要开始不正经了。
“这个更招我喜欢一些。”我伸出食指戳了戳文吟生的领带。
文吟生一愣,忽地露出他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像是行书中秀逸醇和的淡墨,隐在一列列楔形文字中,让人悄悄透了口气:“那你是答应了?”
“答应什么?”
他突然俯身,凑到我的耳畔:“和我交往。”
而后,文吟生站直,低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阳光打在他的背部,为他镶出一圈熠熠生辉的亮金色泽。
镇定啊蕙雅!说好的撩汉计划,绝对不能被反撩了……
我踮了脚,同样凑到文吟生的耳畔:“你知不知道,在你之前,君六八也请我去听大会?我可是差点儿就跟他走了。”
我稍稍侧过头,见他暗自挑眉,心情极好地说:“是什么让你觉得,凭我爸的关系,我进不了会场?”
“……我知道了,”文吟生倏然抬手揽住了我,我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了一跳,却听他说,“那么,谢谢你给我的机会。”
我慌张地推开他,四下望了望,走廊上只有我们俩,可我还是不放心,拉着他往外走:“我还饿着呢,陪我吃饭。”
他看了眼时间:“还没吃午饭?”
“早饭都没吃呢!”我捂着肚子装可怜。
文吟生停下脚步,问:“几点睡的?”
“十一点。”我说。
文吟生皱眉:“Summer?”
咦?信任呢?
“凌晨两点半。”Summer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带这么坑队友的……
文吟生幽幽地睨了我一眼,双手插着口袋往前走。我淡然地把手机关机,跟了上去。
.
“超AI要被停止了?”我惊讶地抬头。
文吟生轻轻点头:“A-Ⅵ(第六代超AI)开始做出违抗指令的判断,各分区都要召开会议商量怎么停止,我们区的会议放在今晚。”
“停止就停止啊,商量什么?”
“有两派人,一派人主张终止超AI的深入研究;另一派人主张的是半停止,也就是保留极少数的A-Ⅵ,然后安排人对其进行24小时监控,一旦A-Ⅵ出错,就马上停止它的工作,等到问题被解决后再重新开启它。”
“那,Summer它们不会受影响吧?”
“不会,A-Ⅰ到A-Ⅴ都是‘相对不够完善的成功品’,”文吟生漫不经心地道,“你希望我站哪边阵营?”
我嘻嘻地笑:“我说哪边你就站哪边?”
文吟生淡笑不语,眼中光华流转,似乎兴趣十足。
我说:“Tech-I一直想创造出强人工智能①,这是相当超前的研究。虽然协会一直标榜‘未来科技’,但我觉得无论如何,以现在的技术谈强人工智能还是太早了。至少就我所知,A-Ⅰ到A-Ⅵ都还只是不能真正推理和解决问题的弱人工智能,他们会通过自主学习和概率分析做出判断,却没有自主意识。协会能做到这一步,应该是非常极限了。听老爷子……呸,听我爸说,机器作弊②是AI研究的禁区,既然A-Ⅵ已经踩到了这个雷区,那么,我更支持见好就收的一方。”
一口气说完了一长段话,我低头嘬起柠檬水,同时略略紧张地抬眸扫向文吟生。
这家伙该不会嫌弃我的不上进吧……
文吟生眼中的笑意愈加深沉:“我记得今年Tech-I的评估中,有个人只得了36分,擦边过的审成为正式成员。这才过了多久,那人就能对‘超AI计划’侃侃而谈……是棵好苗子。”
咳咳……我就说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为自己卡在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分数感到嘚瑟……
我抽了张餐巾纸拭嘴,摆出一副幽怨的神色:“我当你在夸我……”
“嗯,我在夸你。”文吟生手指有节奏地扣响桌面,阳光投射得微微倾斜,将他的半张脸没于阴影中,显得深邃沉重,他说的话更是发聋振聩,“要是放在几年前,我也说不准自己会站在哪边,可是加入协会的这两年,我发现协会的很多成员对待科技不是单纯的追求,而是一种病态疯狂的研究。
“有时越是身居高位,就越难保持清醒。协会创造的科研环境太过舒适,让那些人以为尖端技术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一昧地发展前沿科技,反而忽略了它们将带来的问题——或者说,在那些人眼里,什么问题什么矛盾都可以被轻易解决……
“协会缺少悲观主义。
“所以,我听你的,我站在你这一边。”
.
.
我熟识的协会成员着实不多,可没想到有一天会在一个小型会议里一同碰到他们。
燕忻、君六八、渡边绘美以及……老爷子?
看到老爷子比看到绘美还令我惊讶,这尊大佛约摸有五六年不参加任何会议了,一直都低调得可怕,听说几百年前他就可以考更高的学位,却一直选择停滞不前。要不是他老人家每年都能发表几篇出尽风头的文章,我都要以为他是靠有钱有势才当上的东亚区分会副会长。
我看了眼绘美,又看了眼老爷子。老爷子对我轻轻一点头,摇了摇手机。
我默默地把手机开机。
嗯,我果然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Daddy:我把君四五放了出来,不过她应该回不到Tech-B了〗
我抬头,看见绘美拉开了一把椅子坐下。
〖丫丫:那你来干什么?〗
〖Daddy:我来看看我女婿〗
〖丫丫:哪个混蛋告诉你你有女婿了〗
〖Daddy:就是我女婿告诉我的〗
救命……
人到得差不多后,会议开始了。
下午我就听文吟生讲解了许多,基本明白了A-Ⅵ出错的原因。
和Summer那样近乎是“服务型”的超AI不同,A-Ⅵ是真正的“智能黑客”,他们一天要进行千千万万次的入侵活动,使自己适应环境,以学会应对错综复杂的情况。然而前些天,协会的A-Ⅵ像是约定好了一样,突然开始非常“积极”地寻找研究组提供给它们使用的PC端以外的入侵点。也就是说,有许多无辜的计算机已经受它们掌控。世界各处的超AI研究中心只好马上简单粗暴地停止它们的工作,又花了点时间恢复那些PC端的工作状态。
至于A-Ⅵ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解释起来也不难。早些年某公司推出的一款与AI对话的APP就是个很好的例子,那款APP在上架不久后就下架了,因为里面的AI讲了脏话,其缘由是一个用户对AI爆粗口,AI学会了,并坚信骂脏话是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正常模式。同理,协会的A-Ⅵ也认为他们所从事的活动是完全正确的。
在我们眼里,A-Ⅵ出了大错;在A-Ⅵ眼里,这么做只是为了“更上一层楼”。
“那么,我们直接让A-Ⅵ知道,不能这样做,不就好了吗?”绘美问道。
“没用的,”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缓缓说,“A-Ⅵ固执得很。”
事实上,每个超AI都有一个“可执行概率”③,于A-Ⅵ而言,如果他们认为一件事的可行性超过70%,就可以自动执行。而“入侵工作范围外的PC端”,在A-Ⅵ看来,可行性高达97%——“当然可以了,”他们大概是这样“想”的,“人类都喜欢这么做。”
没有一个成员会愚蠢地问能不能不要这个“可执行概率”,毕竟,如果事事都交由人类判断,他们就不是“人工智能”了。
“直接表决吧,”文吟生说,“我支持全面终止。”
“我也支持全面终止。”
“我也……”
陆陆续续地有人表决,其实,这种直接表决,在最开始带节奏的一方都比较占优势。
然而轮到绘美时,内容突然一变:“我赞成半停止。”
.
自开会到现在就一直心不在焉地盯着桌面发呆的君六八猛地抬头,怔怔地看着绘美。
一出会议室便能看到一面硕大的落地窗,此刻天已暗得透彻,城市的夜晚总是灯光璀璨的,放眼望去,一片繁丽。
支持半停止的人终究是少数,至少在东亚区是这样,至少,几年内东亚区不会对超AI进行深入研究。
君六八在散会后就快步走了出去,燕忻看着他走远,却不跟上,静静地站到我身边。
绘美也出了门,直截了当地朝那人的背影喊道:“君六八!”
君六八停下步子。
绘美的声音中带着讽刺:“现在,你连一句话都不肯和我讲了?”
君六八徐徐转身,面上笑意未褪,眉间却是微蹙着,带有些许苦涩:“君四五[君四五:渡边绘美的原名],到此为止了。”
燕忻身体一颤。
我握上燕忻的手:“你回家吗?”
“回,”燕忻手下用力握了握,抬头瞟了眼文吟生,复低头对我说:“我在楼下等你。”
燕忻转身下楼,老爷子和我打了声招呼也走了,很快这里就剩下我和文吟生。
“你好像不开心?”文吟生与我直视。
“嗯,有点堵。”我隐约是知道君六八对绘美的感情的。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看了看文吟生黯下去的神色,无师自通地点了免提。
Puppy的声音扬起:“老大,你在哪儿呢?”
“市中心。”我含糊地答道。
“这个点在市中心?”Puppy话里带笑,“不会和男朋友在一起吧?”
“不是。”我果断否定。
文吟生忽地俯身:“你为什么要撒谎?”
①强人工智能:强人工智能观点认为计算机不仅是用来研究人的思维的一种工具;相反,只要运行得当,计算机本身就是有思维的。与弱人工智能相对。
②机器作弊:即人工智能系统可能在违背人类设计本意的情况下去完成任务。
③笔者按:“可执行概率”属笔者虚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