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屋待了一上午,我受着金色韶光的洗涤,漫步回宾馆。前台的姑娘早已与我混了个脸熟,很有礼貌地问我是不是301室的客人。
“是的。”我说。
“这儿有您的包裹,”她取了个东西给我,微沉,“一位先生托我把它亲手交给您。”
我道了谢,抱着箱子回到客房。
纸箱顶部钻着几个孔洞,我轻轻敲了敲侧壁,附耳一听,鼠叫声。
现在还不是拆开的时候,我把它放在一个隐秘的角落,然后走到床边,倒下。绷了多日的神经一放松,很快我就入了梦。
对,这一定是梦,东亚区的转基因研究中心七年前就被毁了。
这里出过许许多多的转基因生物,包括转基因人。
我和六八就是从里面出来的,但我讨厌这么个造福人类的研究中心。
我们那些兄弟姐妹们,有身体先天残疾的、有痴傻的、有没活几年就突发疾病死亡的。十四年里,每个月都有人死去或被“销毁”。有时候我会感谢起当初那个做胚胎分割的人来,正因为同卵双生,我和六八的性状相差无几,哪怕是死,也会由于一个原因而死在一起,如此大概就不会孤单苟活了吧。
幸运的是,我们都很健康,而且具备惊人的耐热抗寒能力及抵抗力。
成功的实验对象总要有个编号,于是我们有了名字。
Gene(基因)Sixty-eight与Gene Sixty-nine。
我们从研究中诞生,一个令我们痛恨的研究。
直到那天,夜深人静时,技术中心室传出惊天的爆破声,伤亡人员倒是没有,但几个重要的仪器与许多稿件都毁于一旦。随后,协会在世界各处设立的转基因人部门都遭到毁灭。那时协会还没创立独家保密的官网,很多资料都只是储存在个人的计算机中。于是,这些被保护得不够好的档案被人入侵清除了。
这档子事儿,我是帮凶。
六八和精通网络技术的渡边是主谋。
Tech-B(B,biology,生物)的高层简直要疯了,不仅因为这几次爆炸与黑客入侵,还因为研究转基因人的一个核心技术人员在那不久后的一天凌晨被发现坠楼而死。此后,转基因人组的科研者纷纷请求调离,唯恐殃及池鱼。
转基因人的实验被迫停止。
那个坠楼的倒霉鬼,是渡边一时兴起推下去的。
渡边绘美还有个名字——Gene Forty-five。
她精明、果敢。早在两年前,她只有二十二岁时,就成了协会东亚区分会的副会长。不像我,我到现在还只是个普通会员。
—小心渡边副会长。村上说。
我一直都很小心她啊。
“六九,”我感觉到君六八抽走了我的被子,“别睡了。”
君六八给出了个不太意外的消息:“研究中心几只老一辈的瘤鼠被盗了,嫌犯出逃。”
“知道了,”我说,“赃物在我这里。”
君六八于我身旁坐下:“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反正不是现在。”我开始踱来踱去。
协会知道我们在这个节骨眼上申请出差到东京,肯定会来调查情况,现在回国实在是打草惊蛇,但如今的宾馆也是不能待下去了。
“这样吧。”我在君六八前方站定,“你假扮成我,继续留在这里。我带着东西到大阪,那儿有陆博士几年前买下的宅子。等风头过了我们再回去。”
君六八一愣,笑弯了他那双狐狸眼:“行。”
协会给Gene Sixty-eight的评价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人”,给Gene Sixty-nine的评价是“叛逆者”。所以他们对前者的怀疑不会太高,就算他去了大阪,最后大抵也只把这个行为当作游玩一场。
“记好了,”我把那纸箱找出,“今天午后一点半,前台小姐交给你一个箱子,箱子里面是你拜托书屋送来的一套科幻大作。这一点我一会儿和书屋的老板讲好,他会帮忙与协会前来调查的人员沟通。”
“哦,”君六八把他的各种证件交给我,“拿去。你爱咋样就咋样,别老僵着脸,不然上头一眼就瞧出不对劲儿了。”
我没理他,另外找了个盒子把纸箱中的瘤鼠放了回去,箱中还有个文件袋,我看也不看就把它收进与君六八互换了的行李箱。
一个小时后,我来到动车站,为了过安检,我把四只瘤鼠麻醉,放进大衣口袋。
等车时,我给陆博士打了个电话,把我的计划向他全盘托出,我知道,他一定不会阻止我。
“门禁和以前一样。”陆博士没好气地说,“你在里面老实一点。”
“说得好像我在坐牢似的。”我学着君六八的语气闷笑,“你知道吗?博士,今天我梦到了东亚区的转基因研究中心。”
陆博士沉默了。
我抬头望向有序上车的人群:“还有渡边,我又看到她站在高高的楼上,冷眼注视着下方的尸体。”
“别说了,”陆博士哑了嗓子,“这么久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但是,”我说,“东亚区的‘永生生物’研究中心,是她一手遮天的。”
陆博士镇定了一些:“这次如果她乱来,我一定不站在她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