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踩在潮湿泥土上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金陵城刚刚下过雨,在城外却看不见半分雨过天晴,植被青葱的样子。
因为植物早已被拔光,没有树皮的树木上还有一些牙印。
马蹄声渐渐临近,两个带着斗笠的人坐在马背上。
斗笠上有着雨滴,两人是淋着大雨赶路的。
幸好他们的胯下都是良驹,才能在风雨交加的天气中行走。
但即使是良驹,走了五百多里路也十分劳累了。
这条通向金陵国都的官道,在道路两旁有着无数已经死去和快要死去的人。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眼神空洞,分辨不出男女老少,每个人都像行将就木的耄耋老者。
他们被饥饿和寒风折磨着身体和精神,行尸走肉般地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城池走去。
有些人已经没有站着的力气,他们用手扣着泥土和石块,不顾指甲碎裂,血肉模糊也要向前挪动。
几个意识模糊的人渐渐偏离了自己的方向,爬到了官道上。
那两匹马从他们身边路过。
一人颤巍地伸出枯骨般的手,想抓住马腿。
马上两人的斗笠都压得很低,看不清相貌。
手悬在半空中,那人已经饿晕了。
在后面的那匹马停住了。
“先生……”少年的声音听上去很清脆。
先前的那匹马也停住了。
“进京前我和你说过什么?”老人的声音却很浑浊,好似有一口浓痰卡在喉咙中。
“少看,少管,少说。”少年回道。
老人没再说什么,拍马继续前行。
少年叹了口气,跟上了老者。
驻守官道的士兵已经走了上来,将那几名饥民抬起,扔出官道。
他们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三日之中,他们重复这个动作已经上百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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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仙楼是京城中最有名的茶楼,达官贵人最喜欢群聚的地方。
如今朝廷严厉彻查贪污之风,两大监察机构的人更是无处不在,每日都有贪官污吏入狱。
朝中官员如惊弓之鸟,那种“六十肴一席,费至五百金”的日子不复存在,各大酒楼门口罗雀,毕竟没有人会为了一口珍馐美味葬送自己的前程。
但人生在世,免不了交际,也免不了托人办事。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朝中某些官员们一拍脑袋,茶楼不是个好地方吗?
几人对坐饮茶,谈论诗词歌赋,巧妙间将事情说出,既显风雅,又有格调,官府也不可能因为机杯茶就拿人下狱。
然而这些茶叶价格却远远超过了一桌佳肴,逸仙楼的茶叶更被称为“一叶万金”。
一片茶叶子价值万金。
逸仙楼今日不做生意,只为给这两位贵客腾出地方。
两人对立而坐,一人身穿绣着八卦的道士服,长相就好似书中所描绘的仙人相貌。
而另一位,面白无须,光看他的面相有着一股阴柔之气。
两人对坐的桌子旁还跪伏着一位少年。
少年头挨着地,双手却将一个托盘高高举起,托盘上放着点心果蔬,方便坐着的二人随时享用。
“禹州的灾民,已经到了金陵城外了。”道士模样拿起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杯,边轻轻吹气边说道。
茶香瞬间在屋内扩散开来,价值万金的茶果然不同一般,光是茶香就让人有牛饮一番的冲动。
然而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在闻到茶香后却皱起了眉头:”竟然敢在茶中加米囊,逸仙楼胆子不小。“
他的声音本应十分奸细,此时却故意压低嗓音说话,听上去有些滑稽。
听到茶中加了米囊,道士依然细细品味着茶水,慢悠悠道:“来逸仙楼请客的人,就是为了这茶中些许的米囊。”
茶水入喉后,道士长舒一口气,本来挺直紧绷的身躯瞬间放松下来,连道袍都有些滑落。
“米囊能让人陷入美梦中,不可自拔,而溶于茶水中的少量米囊,不会让人上瘾,却容易让人放下戒备,精神恍惚。”
“可今日请客的是你,你却饮下了这杯茶?”中年男子紧紧盯着道士的眼睛。
“大人和我分别掌管着两大监察机构,虽明争暗斗多年,但你我心知肚明,这不过是给陛下看的;今日我请大人,是我有话要说,我喝下这杯茶,是表示我的诚意。”道士用手肘撑住地,让自己侧躺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
“昨日有一份急报传入京城,被大人拦截了下来。”道士回道,“急报的内容说,我是禹州人。”
“应天卫好手段,这么快就探查清楚了,我大周国有应天卫,真是万幸。”中年男子讥讽道,”你想和我说这封急报是错的?“
“不,我确实是禹州人,禹州华城铜陵县出生。”道士说道。
中年男子眼神一凌,“你可知我若将这份急报和你的话一同呈交给陛下,会是什么后果?”
“所以我今日请大人帮我隐瞒。”道士回道。
“理由?或者你能怎么回报我?”
“城外的灾民,随大人处置,应天卫从今日开始闭嘴,直至殿试结束。”
中年男子没有立马回话,而是陷入了沉思。
“好。”良久,中年男子终于开口。
他没有说类似“你没有做到我会如何如何报复”的话,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好”字。
对两人的身份地位来说,这种话反而落了下乘。
“我打算让御马监带兵,杀光那些灾民。”中年男子又缓缓开口道。
“私自离开驻地,敢来袭皇城,这些灾民已经变成了反贼,大人杀的好。”道士的脸上带着笑意,对那些和自己同源共流的人们没有丝毫同情。
“当年雷州大旱三年,雷州没有一人逃离,而禹州不过半年灾害,乱民就敢如此,背后怕是有人煽动。”说道此处,中年男子突然露出了笑容,“不过此事已和仙师毫无关系了。”
听着两人几句话就决定了万千人生死,一直跪伏的少年,手中的托盘微微抖了一下。
这下抖动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却还是落入了中年男子的眼中。
“子卢,我是为陛下清扫祸乱,也是为了天下太平。”中年男子说道。
“奴婢明白。”他将身子躬的更低,手举的更高。